我的愛情隔著雪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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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女畫家沈思蘊時隔七年,在巴黎以一幅【真愛·永恒】重回巔峰。
畫裡的男人身穿藏袍手握雪蓮花,以珠穆朗瑪峰為背景站在雪山之巔,如普度眾生的神明。
無數人猜測畫裡的男人就是沈思蘊的丈夫,沈思蘊也在記者會上親口承認畫上的人是她此生摯愛。
我是沈思蘊結婚七年的丈夫,可那幅畫裡的人不是我。
沈思蘊最愛的人,也不是我。
……
“他是我的救贖,一輩子的摯愛。”
沈思蘊的告白透過話筒傳遍整個大廳。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極了愛情小醜。
因為沈思蘊一句想吃火鍋了,我從北京到巴黎,跨越8209公裡,丟下手頭的工作,買了她愛吃的火鍋底料,連夜訂票飛來巴黎。
結果坐了12個小時的飛機趕到畫展現場,聽到的卻是她深情款款地說——
彆人是她的救贖、她的摯愛。
我看著沈思蘊,明明我們之間隻隔著幾步之遙,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
沈思蘊大學時是有名的高嶺之花,追她的男生真的能從北京排到法國。
我也是其中一員,鍥而不捨地追了她整整四年才追到手。
我以為她隻是高冷,可直到婚後我才知道。
她有嚴重的迴避型人格,不知道怎麼愛人,也沒辦法進入親密關係。
我們結婚七年,從未發生過關係,甚至是連簡單的牽手、親吻她都避如蛇蠍。
我曾嘗試各種方法讓她動情,可她不僅不為所動,反而直接辦了法國的簽證,跟我過起了異國婚姻。
她向我道歉:“嘉言,對不起,我沒辦法和彆人太親密,我需要時間適應。”
我閱讀大量心理書籍,考心理諮詢師證書,引導她、鼓勵她想要救她出深淵。
我在國內等了她七年,等到的卻是如今這難堪的一幕。
記者會結束,她看到台下的我。
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一下,在距離我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下飛機去公寓等嗎?”
我扯了扯嘴角,讓自己強顏歡笑。
“我想來給你個驚喜。”
可沒想到,你竟然給了我一個驚嚇。
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到了在台上說的那些話,她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這時,一個外國記者突然舉著話筒上前,用法語采訪。
“沈女士,他就是您說的此生摯愛嗎?”
沈思蘊猶豫了一瞬,也用法語回答:“不是,這隻是我從北京來的朋友。”
沈思蘊以為我聽不懂。
但她來巴黎的第一年,我就學會了法語,隻是沒告訴她而已。
她的話讓我的心塌了一角,七年的夫妻關係,在她眼裡隻是‘朋友’一場。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默默跟在她身後,跟著她一起回了公寓。
隻是一進門,我的心再次被揪了起來。
公寓裡一如既往的乾淨整潔,但桌子上卻多了一個煙灰缸,還擺著一瓶威士忌。
一個獨居女人的整潔,和被男人收拾過的整潔是兩碼事。
而且沈思蘊的世界隻有黑白灰這三種顏色,她說:“畫家除了筆下的顏色不需要其他色彩。”
可現在,地毯、沙發巾全都換成了深色調。
我站在門口忍不住問她:“家裡怎麼突然換風格了?”
注意到我打量的視線,她解釋:“換一換,激發創作靈感。”
隨後她就直接去了浴室洗澡。
這就是我們七年的相處日常,我問她答,我不問她永遠不會多說一個字,更不會對我有半分關心。
我提著手裡的火鍋底料去了廚房準備。
她洗完澡,看到餐桌上熱氣騰騰、泛著紅油的火鍋蹙眉。
“你怎麼煮這種東西?”
我一愣:“昨天你不是說想吃火鍋嗎?”
她在電話裡說想吃麻辣火鍋,我便立馬買了火鍋底料連夜定飛機,飛了11個小時來到這裡。
沈思蘊遲疑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我隻是隨口一說,現在我已經吃不慣這些油膩的東西了。”
說著,她越過我在冰箱裡拿了一份沙拉,就回了自己的臥室。
看著在鍋裡翻滾的食材,我獨自坐在桌前。
剛吃一口,就辣得我鼻涕、眼淚都湧了出來。
我不能吃辣,但沈思蘊愛吃,她說辣可以刺激靈感。
所以每次我都會按照她的口味放很多辣椒。
吃到最後,我胃裡傳來一陣絞痛,火辣辣的燒心撓肺,像是要燒死我對沈思蘊所有的感情。
關了火,沸騰的鍋底逐漸平靜。
在泛著光的湯裡,我看到了我們婚姻的結局。
我一個人吃完火鍋,又去廚房洗了碗。
忙完出來,沈思蘊還在房間沒出來。
她的公寓是一室一廳,沒有我的房間。
隻因她說:“我想有獨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
所以異地的這幾年,我每一次從北京飛往巴黎,不管再累再困,晚上都隻能去住附近的酒店。
這一次我真的太累了。
全身的力氣被抽乾,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找酒店住宿,便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看著這個隻屬於我妻子一個人的家。
夜漸深,沈思蘊依舊沒有出臥室,但我卻聽到她在和一個男人打電話。
他們一會聊普羅旺斯花海的顏色,一會聊埃菲爾鐵塔的浪漫設計。
普魯士藍是憂鬱的心動,威尼斯紅是克製的愛戀。
他們的話像是一場波斯密碼,讓我覺得是在談論畫畫,卻又不止畫畫。
一個女人,一個男人,半夜十二點談論藝術?
我恍惚想起從前。
我追了沈思蘊四年,和她結婚七年。
總共十一年的時間,我們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彆說煲電話粥了。
七年前剛結婚,沈思蘊就搬來了法國,我曾以增進感情為由,給她打過幾次電話。
但每次通話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她就會找出各種理由結束通話。
她說:“我不習慣,抱歉。”
我瞭解過,迴避型人格確實是這樣的。
不喜歡打電話、不喜歡發語音,甚至也不喜歡分享。
但我愛沈思蘊,我可以給她分享。
天上的雲、路邊的貓、工作和生活上的八卦趣事兒。
但沈思蘊永遠都是——
【嗯】、【挺好的】、【可以】。
不管我說什麼,她的回複永遠不會超過三個字。
我以為是沈思蘊本性使然,可現在她和我一牆之隔,溫柔又耐心地跟另一個男人打著電話,說了很多、很久。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沒結束。
我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就那麼坐到了天亮。
冷風透過窗戶呼呼地刮進來,凍得我手腳都麻木了。
太陽升起,霞光照進屋裡,沈思蘊推開臥室門洗漱上班。
她看到我蜷縮在沙發上,愣了一下。
“你昨晚沒去酒店睡?”
我啞聲道:“沒訂到房。”
“那你今天就買票回國吧,我也沒空陪你。”
說完,她就開門走了。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疏離又陌生的態度,讓我像一個路人,而非跨越千裡來看妻子的丈夫。
沈思蘊的私人領域,從不允許我過多停留。
可今天我想看看,那個她將我一直隔絕在外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真的……一點都沒有我嗎?
可能是不甘心作祟,我推開了沈思蘊的臥室。
窗簾和床上四件套依舊是她常用的灰色係,和客廳的深色截然不同。
我坐在了她的電腦桌前。
她的電腦沒有關機,我不小心碰了下滑鼠就亮了螢幕。
桌麵上乾乾淨淨,隻有一個命名為【他】的資料夾。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看到裡麵是以數字為編碼,排列整齊的文件。
我隨手開啟一個,才發現是沈思蘊寫給一個名叫‘蘇哲安’的男人的電子日記!
【哲安,今天我結婚了,我一直在想你穿西裝會是什麼樣子。】
【你出國的第1568天,我依舊沒辦法適應你的離開,也沒辦法接受其他男人的靠近。】
【很快我就會來法國了,期待我們某一天會在巴黎的街頭相遇。】
一封又一封,滑鼠滾了幾圈都沒拉到結束。
七年時間裡,沈思蘊給她的白月光寫下了3678封情書。
甚至連她移居法國也是為了追隨那個男人的腳步,和她的摯愛更近一步。
我的臉逐漸失去血色,呼吸凝滯,胸腔處蔓延起一陣酸澀。
我以為自己是一隻背著殼的蝸牛,隻要不斷地爬啊爬,終究有一天肯定能進入沈思蘊的心裡。
可沒想到,早在我們結婚之前,她的心裡就已經住了人。
我頹唐地靠在椅子上,腦袋裡一團亂麻。
椅子撞到身後的書架掉出一本書,裡麵夾帶的卡紙也散落到地上。
我撿起來,看到是一張法國登記的結婚證。
【新郎:蘇哲安。】
【新娘:沈思蘊。】
我心臟驟停,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固。
那張薄薄的紙,似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來巴黎之前,還想著要和沈思蘊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甚至半年前我還特意去了普陀山為她祈福,希望她的新作能夠火遍全球,拿下今年的西班牙藝術大獎。
沒想到她早已在巴黎重新成家立業。
無數個昨日在我腦海裡走馬觀燈呼嘯而過。
我的七年,我的整個青春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顫抖著,走出了公寓。
冬天的巴黎,下著很大的雪。
我走在耶拿橋上穿過塞納河,看到埃菲爾鐵塔覆滿了白雪。
白茫茫一片,差點讓我分不清方向。
我迎著風雪,一路走到沈思蘊的畫室。
透明的大落地窗,我看到沈思蘊正在給一個男人作畫。
那男人俊朗儒雅,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坐在透明的凳子上,身子微微後仰,露出自信的笑。
她坐在畫架前,眼神專注又溫柔:“你今天狀態很好,比《永恒》那幅畫的狀態更完美。”
男人眉眼含笑,帶著幾分調侃:“你不會又像上次那樣,畫完就把我的畫拿出去展覽了吧,我可不想太引人矚目。”
沈思蘊手中的筆沒有停歇:“不會,這幅我要私藏。”
我看著她認真地勾勒著那男人的線條,拉入了回憶的漩渦。
我曾無數次央求她:“思蘊,你能不能畫一畫我?”
讓愛人為自己作畫,這是最古老的浪漫,會得到畫神的祝福。
但沈思蘊每次都說:“最近忙,下次。”
她是天才畫家,寥寥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個人的神態相貌,可偏偏不願意為我畫一張,讓我在一次又一次的下次裡等了七年。
雪花落在我的圍巾上,凝成一層白霜,沙沙無聲。
我看著沈思蘊為那個男人畫完畫,親自為他披上風衣,圍上圍巾,再送他出來。
我感覺自己像是個窺探愛情的小偷。
在這一刻窺見了沈思蘊麵對愛情的模樣——
是我追逐了十一年都沒見過的樣子。
沈思蘊將那男人送上車,又細心地叮囑,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天冷,注意好保暖。”
“知道了。”男人給了她一個飛吻,擺擺手開車走了。
直到車子消失在轉角的路口,沈思蘊的視線都久久沒有收回。
我在屋簷下,凍得雙腳麻木。
下意識抬手撣落身上的積雪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怎麼來了?”麵對我,沈思蘊的聲音又恢複了往常的冷淡。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我問她。
沈思蘊眉宇微擰:“他叫蘇哲安,是我在法國的老朋友。”
我扯了扯嘴角:“朋友而已?”
沈思蘊沉默了,眼神裡帶著漠然。
她總是這樣,在我想一探究竟時就用冷暴力解決。
不會和我爭執,也不會向我解釋,如同一個天生的啞巴。
我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結婚證,扔在她麵前。
“沈思蘊,你在北京和我結婚,又在巴黎和彆的男人結婚,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沈思蘊眼神一滯,從地上撿起那張薄紙,一點點攤開。
“結婚證是假的,上麵沒有蓋章簽字。”
她很平靜,平靜地像是一個局外人,隻論事實不說其他。
“蘇哲安一個人在國外孤苦伶仃也沒有家人,為了防止他被欺負我才做了一個假證,給他一個依靠。”
她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話,卻是為了幫另一個男人解釋。
我聽得寒心,也忍不住問她:“那你電腦裡的那3678封日記呢?”
“那副《永恒》的畫呢?你所謂的救贖和一輩子的摯愛呢?”
“沈思蘊,你七年前來巴黎,是不是為了蘇哲安?”
我一連串的追問,讓沈思蘊的表情終於有了龜裂。
她臉上各種神情交錯,但最終都如大海浪潮一般歸於平靜。
“所以,你想怎樣?”
即便是解釋,她也沒有任何情緒。
我噎住。
我的質問換不來答案,隻有一句反問。
我想怎樣?
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隻是一個回答而已。
真心也好,敷衍也罷。
彼此沉默之際,沈思蘊歎了口氣。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等我回國,我們就去把手續辦了。”
我怔怔看著她,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喉間。
來的路上,我幻想過很多場景,我們會爭吵,會歇斯底裡,會對彼此說出這個世界上最難聽的話。
但全都沒有,沈思蘊甚至連敷衍的解釋都不願意多說一句。
就這麼直接的,跟我提了離婚。
沈思蘊淡然的眼神,讓我覺得比呼嘯的北風更冷。
以前每次我們吵架,她都會說:“不行就算了吧。”
帶著迴避型人格特有的破罐子破摔。
我以為她是不善解釋,缺乏麵對愛情的信心,才會在我們感情一遇到困難時就急於逃避,下意識退縮。
所以我會一次次的挽回,和她冰釋前嫌。
甚至每一次和好,我都會比曾經更卑微,對她更好。
但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七年的婚姻,屬於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該落幕了。
我隻說了一個字。
“好。”
沈思蘊也有些意外我的反應,她似乎沒想到我竟然這麼果決。
我沒再和她有任何交流,轉身走進了皚皚白雪中。
我去了公寓收拾東西,買了今天回國的機票。
看到桌子上剩下的火鍋底料,我毫不猶豫丟進了垃圾桶,連同我對沈思蘊剩餘的最後一點愛也全都丟掉。
隨後,我打了一輛計程車奔向機場,過往的一切如風雪在窗外褪去。
上了飛機,我默默對著窗外說了一句。
巴黎,再見。
……
剛落地北京,我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陸先生,你媽病情加重了,請儘快來醫院。”
我顧不得回家放行李,直奔中心醫院。
三年前我媽得了尿毒症,這幾年一直在醫院積極治療,但腎衰竭嚴重,治療效果並不理想。
我風塵仆仆地趕到病房。
我媽看到我又是孤身一人,眼神落寞了幾分。
“你回來了,思蘊最近怎麼樣?她沒跟你一起回國?”她強打著精神問我。
沈思蘊出國七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了。
雖然我媽從沒說過什麼,但我知道她想讓沈思蘊回來看看。
這次我去國外見沈思蘊,也是想順便問問她,能不能回國看看我媽,可惜我根本沒開口的機會。
對上我媽的視線,我隻能故作輕鬆地告訴她。
“思蘊現在成了大畫家,每天忙著辦畫展,參加各種藝術大賽,每天都有好多記者要采訪她。”
“她說等忙完這一陣子,就回國來看您……”
聽到我的話,我媽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好啊,思蘊功成名就了,以後你們不用異地,你也不用那麼辛苦跑來跑去了。”
“隻是她再忙也要顧家啊,媽的時間不多了,就想看你們能有個孩子,一家三口好好的,媽也能安心了。”
她握著我的手,眼底滿是放不下。
一時間,我鼻子發澀。
我爸走的早,走的時候家裡隻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公司和一屁股爛債。
是我媽一個人辛辛苦苦為我撐起一片天,一邊拉扯我長大,一邊提防叔伯親戚們的狼子野心。
記憶裡她的形象一直很高大,肩膀比男人還要寬厚,可以為我遮風擋雨。
如今因為日複一日的透析治療,她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
再也不能為我撐不起一片天地了。
媽媽的期盼,我無法回應。
我該怎麼告訴她,我要和沈思蘊離婚了。
她當不了奶奶,抱不了孫子。
她要是走了,她兒子就孤零零的隻剩一個人了。
我在醫院照顧了我媽一個星期,可她的情況卻越來越差。
醫生喊我去辦公室聊她的病情。
“她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什麼沒見的人、未了的心願就趕緊替她完成吧。”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我發覺這個冬天真的好冷,冷到熱血結冰,冷到渾身發抖。
我回到病房,看著憔悴昏沉的媽媽,好想抱抱她。
可是她渾身插滿了管子,手背上紮著輸液管,臉上也帶了氧氣罩。
我站在病床邊,對她輕聲說:“媽,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買向日葵,你那麼喜歡向日葵,看到花心情肯定會好的。”
心情好了,病肯定也會慢慢好的。
我匆忙去了花店,剛要去拿向日葵花束,卻看到了那個本該在巴黎的女人,此刻手捧白色百合花束,正要離開。
“沈思蘊?”我忍不住喊了一聲。
她回過頭,與我四目相對。
真的是沈思蘊!
她看到我,目光平靜得好像隻是在看陌生人。
我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天前。”
“你怎麼沒告訴我?”
“沒必要。”
她一如既往,有問必有答。
但我的心卻比從前更冷。
沈思蘊回了國,卻沒有告訴我,也沒有回我們共同的家。
而是冷漠地給我三字箴言,再溫柔地捧起百合花束。
想到我媽的病情,我深吸一口氣,對她近乎懇求。
“我媽病了,就在這旁邊的醫院,你能去看看她嗎?”
沈思蘊蹙起眉頭:“明天吧,我今天有事。”
她根本不給我商量的餘地,說完就捧著花走了。
我看著她走進了隔壁的咖啡廳,把那束花遞給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蘇哲安。
如果早知道沈思蘊是和蘇哲安一起回國,我想我應該不會開這個口。
甚至也不會在花店看到她的第一眼,喊她的名字。
畢竟,在那個女人眼裡,就算是天塌了,都比不過蘇哲安。
我剛想收回視線,就看到沈思蘊挽著蘇哲安從咖啡廳出來。
她走在馬路右邊,溫柔地護著身邊人。
那種小心翼翼,那種珍視,是我從未有過的。
我回想起自己和沈思蘊結婚的這些年,吃飯、過馬路、逛街我永遠都是一個人。
我闌尾炎發作疼得冷汗直冒,一個人大半夜打車去醫院掛急診輸液打點滴,想上廁所隻能狼狽地叫護士幫忙。
鄰居說我們家擾民,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叫囂著要進門檢查,我不敢應聲隻能死死堵著門等物業來。
明明我結婚了,有妻子,有女人。
沈思蘊卻說:“藝術是不可打擾的。”
在我需要她成為我的底氣時,我永遠都隻有一個人。
她永遠在忙,永遠在為藝術創作,永遠都用迴避型人格回絕我。
可我現在才懂,她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才裝聾作啞,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我拒之門外。
我深吸一口氣,默默挑選了一束最朝氣蓬勃的向日葵,然後回了醫院。
我媽看到向日葵,狀態果然變好了不少。
甚至還胃口大開地喝了滿滿一碗粥。
就在我以為她會慢慢好轉時,晚上她卻突然昏迷不醒了。
“思蘊,嘉言……”她嘴裡不斷喃喃著我和沈思蘊。
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我。
她怕她走了以後沈思蘊照顧不好我。
我慌張地給沈思蘊打電話發資訊,求她趕過來看我媽最後一眼。
38個電話,一百多條資訊,全都石沉大海。
直到約定好的第二天,沈思蘊依舊沒有任何音訊。
我媽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氧氣麵罩壓得她臉頰泛白。
我哭著求她:“媽,你彆睡,嘉言求你了。”
可我怎麼叫都沒用,我媽像是噩夢的囈語般攥緊我的手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
“嘉言,嘉言……”
我哭到渾身沒有力氣,隻能無聲抽噎。
親眼看著最親最愛的人在自己眼前一點點失去生機是什麼感覺?
比死亡更可怕,比任何病痛都更折磨人心。
我抓著我媽的手,拚了命的想要留住她,一遍遍回應她的呢喃,希望死神再多給我們一點時間。
可我隻能看著她,看著她在時間裡慢慢消亡。
不知道是她看穿了我和沈思蘊不幸的婚姻,還是想做離開前的最後交代。
她像小時候那樣拉緊我的手,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句:“嘉言,要幸福……不然……媽,不放心……”
她話還沒說完,就斷了氣,眼睛都沒合上。
她的眼眶裡還含著淚,是對沒有見證我幸福的遺憾。
窗外大雪壓斷樹枝,我的世界塌成了一片白色廢墟。
我顫抖地趴在床邊,依偎在媽媽的懷裡。
她的懷抱還和小時候一樣暖和,我求她再庇佑我一次。
“媽,你醒醒,彆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可她沒有醒過來,也沒有拍著我的肩膀輕哄“嘉言彆怕”,更不會再給我唱“世上隻有媽媽好”了。
“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著痛給我媽辦的葬禮,舉行的追悼會。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絲剝繭帶走了靈魂,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的,耳邊隻有我媽叫我的聲音。
可我回頭,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周圍的人來了又走,我媽也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那麼一小撮灰土。
短短幾天,我經曆了人生最漫長的冬天。
我跪在墓前,我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相片,乾澀刺痛的眼眶又溢位了淚。
“媽,你去找爸爸了,我一個人怎麼辦?”
眼淚越流越凶,我隻能抱著她的墓碑無聲哽咽。
聽到身後傳來腳踩積雪的‘沙沙’聲,我擦去眼淚回頭。
在這個雨夾雪的清晨,我沒想到沈思蘊會來,還帶了蘇哲安。
他們穿著同款黑色風衣,還帶了一束菊花,靜默佇立在墳前。
沈思蘊麵色凝重:“抱歉,我來遲了。”
“這裡不歡迎你們。”我沙啞著聲音,冰冷地打斷她。
蘇哲安替沈思蘊打抱不平:“陸嘉言,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那天晚上我不舒服,思蘊照顧了我一晚上沒看手機,後來看到訊息我們就立即趕了過來,你不應該對她用這種語氣。”
說著,他又放柔了語氣對沈思蘊說道:“你們好好談談,我去車裡等你。”
他撐著傘朝山下走去,沈思蘊的視線也久久落在他的背影上。
直到蘇哲安上了車,她才綠??轉眸看向我。
“我知道你很難過,節哀順變。”
我沒說話,隻默默看著墓碑上我媽的照片,耳畔又傳來沈思蘊的聲音。
“我辦了巴黎的永久居住證,今天是來看媽最後一眼的。”
她的一聲‘媽’,觸發了我的情緒機關,我身體裡衝出一頭凶猛的小獸。
“你不配叫她媽!”
我極力忍住酸澀通紅的眼眶,對上她平靜的目光。
啞著聲,顫抖著,一字一頓,帶著一種心死的情緒陳述事實。
“結婚七年,除了剛結婚的時候你叫過我媽一聲媽。”
“你在巴黎的這七年,有回來看過她一次嗎?有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嗎?”
“每年除夕,我媽都會問你什麼時候回家團圓,她怕你孤身在外不習慣,要我給你帶很多家裡的特產。”
“她甚至覺得是不是你不喜歡她這個婆婆,所以你才一年又一年不願意回來。”
支離破碎的回憶裡,是我媽對沈思蘊小心翼翼的關懷。
她沒有指責過沈思蘊一次,隻是難過為什麼沈思蘊不願意回來和我一起生活。
沈思蘊的目光黯了下去,一聲不吭。
我眼眶紅透質問她:“沈思蘊,你為什麼連最後一眼都不願意來看我媽?”
她對蘇哲安的照顧到底是有多體貼,一天一夜一眼手機都沒看。
今天來看我媽,也要帶著蘇哲安一起,她到底是想告訴我媽我們的感情不和還是想要向我炫耀呢?
我艱難地扯出一個笑,眼角的淚卻爭先恐後地滾落。
“你知道嗎?我媽臨終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她多希望你能來看她一眼。”
她是婚姻裡的過來人,怎麼會看不出我和沈思蘊的異常呢。
在生命的最後,她看到兒子支離破碎的婚姻,怎麼都閉不上眼。
我喉嚨哽得厲害,一時間再也說不下去。
隻能執拗地盯著沈思蘊的臉,執拗地等她一個回答。
沈思蘊漆黑眼眸一直看著我,看著我哭得泣不成聲,淚水砸落在墓碑上。
她喉結翻滾著,垂落在身側的手指也無意識攥緊了幾分。
良久,她才吐出幾個字:“我可以補償你。”
我怔了一瞬,補償我?
我媽帶著遺憾離開了,她拿什麼補償?讓時光倒流嗎?
可笑!
“不必了。”我說的直截了當。
“就今天,就現在,我們去民政局吧。”
和她名存實亡的婚姻,再多一秒,我都覺得對不起我媽。
空氣凝滯了數秒,沈思蘊沉默著點了頭。
我沒有再說話,從墓園離開打車去了民政局。
但我抵達民政局門口時,沈思蘊還沒來。
看到門口進進出出的小情侶。
我恍惚想起七年前,和沈思蘊領證的那天。
“沈思蘊,以後我們就是一張戶口本上的人了,我一定會用儘全力去愛你的,融化你的冰山心!”
那時的她也向我點頭:“餘生請多指教。”
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主動牽了我的手,從民政局回了家。
我一度以為,這會是我們幸福的起點。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長達七年的跨國異地分居。
我在民政局門口一直等著,可我沒等到沈思蘊,卻見到了蘇哲安。
他朝我走來:“陸先生,思蘊的身份證落在家裡了,讓我先過來和你說一聲。”
聽著他儼然男主人的口吻,我淡淡應聲:“沒關係。”
餘光瞥見他手腕上的鳶尾花圖案袖釦,我怔了一下。
我也有一對一模一樣的袖釦。
那是我和沈思蘊結婚時,她送我的生日禮物。
注意到我的目光,蘇哲安笑了笑:“這是七年前思蘊送我的禮物,上麵有我最喜歡的香根鳶尾花,所以她特意選了卡地亞的這款袖釦。”
我一時間僵住了。
當初以為沈思蘊是在學著怎麼去愛我,沒想到她從一開始就是在學著如何更愛蘇哲安。
我這個丈夫,當的還真是可笑。
我深吸一口氣沒再說話,蘇哲安從口袋裡拿手機,不小心飄落出一張雙人紅底照片。
照片上,沈思蘊和蘇哲安捱得很近。
我隻撇了一眼,他就撿了起來,重新放回錢包裡。
“讓陸先生見笑了,我打算等思蘊和你離了婚,就跟她領證。”
說著,他臉上還帶著一種被愛的幸福。
“你知道的,這些年她心裡一直都是我。”
早已知道的真相,此刻在我心底掀不起風浪。
眼下我隻想快點解決和沈思蘊這段錯誤的婚姻,不想去糾結沈思蘊要和他‘二婚’的事。
“恭喜,恭喜。”
我平靜說完,轉身進了民政局排號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沈思蘊終於來了。
我們在離婚視窗遞交了資料,沉默等待。
工作人員看完資料,又一臉可惜地看著我們。
“你們結婚這麼多年,馬上就要度過七年之癢了,真的要離婚嗎?一旦蓋章生效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沈思蘊沒說話,隻是轉眸看向了我。
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對我說,又好像在等我做決策。
我沒有去看她,而是朝工作人員點頭:“我想清楚了,離。”
我什麼時候想清楚自己不愛沈思蘊的呢?
也許是看到那幅《真愛·永恒》的畫,也許是公寓裡那張法國結婚證,也許是沈思蘊親口說離婚的那一刻。
最後我媽臨終前的遺憾,她閉不上的眼和死前最後一滴淚也讓我徹底明白——
我和沈思蘊之間已經走到了儘頭,再沒有回頭的餘地。
財產分割很簡單,她的東西我不稀罕,我的東西她也沒要,最後隻剩下那棟當初一起出資購買的婚房。
沈思蘊眉頭擰了擰,不知道在想什麼。
隻是說:“這棟彆墅你住了七年,給你吧。”
我沒拒絕,這是我應得的。
我和這套房子過了七年,而沈思蘊隻住過寥寥幾次。
大概從一開始,我娶的就是這套房子。
辦完離婚手續,我從民政局走出去。
沈思蘊從背後叫了我一聲。
“嘉言……”
我回頭看向她:“沈女士,還有事?”
陌生的稱謂讓她微微凝滯,心臟也被蜇了一下。
她說:“一起吃個飯吧,就當好聚好散。”
“不必了。”我果斷拒絕,“當初巴黎的那頓火鍋,我就已經當做是散夥飯了。”
我徑直朝大廳外走去,而沈思蘊站在原地未動。
門口的蘇哲安迎麵走來,他朝我微微一笑,而後走向沈思蘊。
我知道,沈思蘊和我辦完離婚證,要和蘇哲安結婚了。
我停下腳步,最後看了她一眼。
“沈思蘊,祝你們新婚快樂。”
沈思蘊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解。
但我沒再看她,而是轉身走下台階,到馬路邊上了計程車。
回到家,我刪除並拉黑了沈思蘊的所有聯係方式,叫了保潔做了深度清潔打掃,又聯係了房產中介去看房。
做完這一切,我仰頭看向天空。
“媽,我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您放心吧。”
一週後。
婚房賣出去的那一天,我把工作做了交接,坐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
我帶著我媽的照片,去了很多地方,去冰島看極光,去印尼看火山噴發,去埃及看金字塔和獅身人麵像……
在沒有沈思蘊的世界裡,我不再卑微地渴求被愛,不會每天一睡醒就開啟手機看那滿屏綠色沒有回複的聊天框,更不會牽腸掛肚一個不關心自己的人。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也變得更加勇敢獨立。
我媽一週年忌日這天,我回北京給她掃墓。
我買了一大束向日葵,帶了很多旅遊時買的紀念品,還有我在世界各地跟她的‘照片’。
剛走到山頂墓地,我就看到我媽墳前插了三根剛燃燼的香,還有一束新鮮的向日葵。
我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墓碑前,本該已經移居巴黎的沈思蘊。
沈思蘊狀態很差,整個人透著一股陰鬱頹喪。
她站在台階上,看到我時眼眸裡閃過一瞬的光亮,隨後又變成了不斷翻湧的海。
“嘉言……”她欲言又止。
看到她,我的眼底閃過一絲煩躁。
“你來乾什麼?”
我提著帶給我媽的東西走上台階,越過她,毫不留情地驅趕她。
“這裡不歡迎你,一年前不歡迎你,現在,以後也是一樣。”
隻要看到沈思蘊,我就會想到我媽臨終前的痛苦和遺憾。
她不知道沈思蘊已經回國了,隻是不斷地呢喃著沈思蘊的名字。
甚至在最後的時間裡懇求的讓我給她打一個跨國電話。
“嘉言,你給思蘊打個電話吧,媽最後和她說兩句。”
我哭著給沈思蘊發資訊,打電話,在漆黑的夜晚裡懇求她能接這一次電話。
哪怕回我一條訊息也好,可什麼都沒有。
我媽也從期待到失望,再到最後不再唸叨她的名字。
在剛離婚的那段日子裡,我隻要一閉眼就是我媽哀傷、悲慼的眼神,和她去世前的最後一滴眼淚。
我忍住眼眶的酸澀,把沈思蘊的東西全都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又把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放在我媽的墓碑前。
“媽,嘉言來看你了。”
沈思蘊站在原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帶著愧疚,凝噎許久才開口。
“哲安那天晚上發高燒,我手機沒電了。”
她語氣沉痛:“媽的事,我很難過也很抱歉——”
“沈思蘊。”聽到她的話,我停下手裡的動作,冷酷地打斷她,“我說過你不配叫她媽,她是我一個人的媽。”
“你走吧,彆在我和我媽麵前礙眼,我不想跟我媽說話的時候還有外人在場。”
沈思蘊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一股酸澀從胸腔蔓延到喉嚨裡。
她張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最後沉默地走開了。
但她並未走遠,隻是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哀慼。
我蹲在地上,無視了那道目光,把我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在墓前。
“媽,我來看你了,還帶了你最愛的向日葵和香酥鴨,你嘗嘗這鴨肉,雖然之前的老闆退休了,但是老闆兒子做的也不錯,還是以前的味道。”
“還有這些相片,你看我去了好多地方,遇見了好多人。”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環遊世界了。”
“不過我給你帶了紀念品,還帶了你的照片打卡留念,你肯定會喜歡的。”
我蹲在墓地前,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
我去了很多地方旅遊,我遇到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人和事,我還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她肯定會為我開心的。
天空漸漸下起小雪,我才起身離開。
剛走兩步,沈思蘊就攔在了我麵前,她執拗地看著我。
“為什麼刪除拉黑我的聯係方式?”
我愣了一瞬,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都已經離婚了,七年沒主動給我發過資訊的前妻,我不刪除拉黑留著過年嗎?
我不耐煩地推開沈思蘊,聲音很冷,像她曾經無數次冷淡地對我那樣。
“沈思蘊,一個合格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
我不明白沈思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也不理解她現在是什麼意思,但我確實已經放下她了,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更不想和已婚女人牽扯不清。
“以前你總說什麼私人空間和邊界感,我希望你也能遵守前夫和前妻之間的邊界感。”
沈思蘊噎了一下,喉結滾動。
她露出一種我熟悉又陌生的神色,那種她隻會看向蘇哲安的眼神。
“這一年,你去哪兒了?你把房子賣了,公司也交給彆人打理,我找了你很久,可是我怎麼也找不到你了。”
“陸嘉言,怎麼辦?我好像把你弄丟了。”
她自說自話,根本不管我說了什麼了。
如果是沒離婚之前,沈思蘊對我說出這種話,我一定會感動的哭出來。
我終於讓沈思蘊學會了一點兒愛,她終於對我有了情緒波動。
可現在,我不愛她了,我也不會感動更不會覺得幸福了,我隻覺得疲倦和心累。
原來放下一個愛了很久的人之
????
後,就是這種感覺。
我撣了撣身上的雪,冷淡地看著沈思蘊。
“現在我們已經沒關係了,而且我的事不需要向你報備。”
說完,我就越過她要離開。
她卻拉住我的手腕,聲音暗啞:“那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我直視她的眼睛,反問:“你覺得呢?”
漫天的風雪在我耳邊呼嘯而過,而我的聲音比風雪更冷。
“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就彆再出現在我麵前,隻要一看見你,我就會想起我媽臨終前不能闔眼的遺憾。”
我甩開她的手,大步迎著風雪走了。
把沈思蘊拋在身後,也把過去的種種丟在身後。
我該擁抱新的生活了。
……
陸嘉言走了。
從沈思蘊的眼前走了,從沈思蘊的生活裡走了。
他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很快就融於茫茫風雪之中讓人看不見蹤影。
沈思蘊站在原地,忍不住想象,如果當初她攔下陸嘉言,如果她當初沒有提離婚,如果她沒有去民政局。
或者那一晚,她接到了陸嘉言的電話。
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
沈思蘊快步奔進風雪裡,追在陸嘉言身後,不緊不慢,但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她知道,陸母的去世是陸嘉言的心結。
她願意彌補,願意補償。
隻是她思考了很久,卻不知道該如何去補。
沈思蘊一直跟著陸嘉言走到了山腳下,她想追上去問問他住在哪裡,要不要自己送他回家。
陸嘉言卻已經在車流中隨便上了一輛計程車,將她徹底留在了原地。
沈思蘊下意識追上去。
“嘉言!嘉言……”
凜冽的的北風打在她臉上,她的聲音也被呼嘯的風掩埋。
陸嘉言再一次消失在了她的視線、她的世界裡。
看著漫天飛雪,沈思蘊發現今年北京的冬天真冷。
刺骨的北風直直鑽進了骨頭裡,冷得她連心臟都一陣陣抽緊。
在山腳下站了很久,她纔回家。
明月灣彆墅。
曾經沈思蘊和陸嘉言一起出資購買的婚房。
陸嘉言當初讓房產中介掛在售賣平台售賣,沈思蘊得到訊息的第一時間就出資把這棟彆墅重新買了回來。
但是裡麵的東西,全都被陸嘉言清理一空,隻剩下一個空殼。
就像他們曾經的空殼婚姻,隻有一個結婚證。
她卻沒有用愛及時填滿這段婚姻。
沈思蘊是嚴重的迴避型人格。
她不知道怎麼愛人,也沒辦法進入親密關係。
所以在和陸嘉言離婚的初期,她並沒有覺得日子有什麼不同,甚至感覺有一種前所未有頭的放鬆。
她的私人空間再也不會被人侵犯,她的邊界感也不會被隨意打破。
直到離婚後,她回巴黎的第三個月。
她開始出現了戒斷反應。
再也沒有人跟她分享生活,對她說‘早安’、‘晚安’了,也沒人問她有沒有按時吃飯了。
她生出一種不適感,發覺日子空蕩蕩的。
這期間,蘇哲安也會經常給她發資訊。
“思蘊,你看這個袖釦哪個顏色的配色好看?”
“凱旋門附近新開了家中餐廳,我們明天一起去試試吧?”
“你上次不是說想要去塞納河畔寫生,我們過兩天一起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沈思蘊有點懷念陸嘉言和自己分享生活的日子了。
那是一種鮮活的、熱烈的、盛放的生命氣息,讓她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非現在這樣,像是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機器,每天隻是重複的陪蘇哲安吃飯、逛街、看展和畫畫。
她想找尋根源,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沈思蘊的爸爸是一名工人,媽媽是個舞蹈家。
她小時候,因為爸爸喜歡酗酒,爸爸媽媽經常爆發爭吵,家裡也被砸得一地狼藉。
後來媽媽走了,再也沒有回來,而沈思蘊就成了爸爸施暴的物件,爸爸喝醉後就對沈思蘊拳打腳踢。
“都是你這個拖油瓶,要是沒有你老子早就娶個新老婆了!”
甚至不給她飯吃,讓她去睡狗窩,後來學費也不給了。
十多歲的少女,每天吃不飽穿不暖。
在這樣的環境下,沈思蘊成了嚴重的迴避型人格,逃避一切關係。
作為鄰居的蘇哲安不僅會每天偷偷給她肉包子,還會偷偷給她擦藥、安慰她,甚至拿自己的零花錢給她交書本費。
“思蘊妹妹,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幫你的。”
蘇哲安成了沈思蘊唯一的光和救贖。
後來蘇哲安一家搬走了,沈思蘊和他再相逢的時候,蘇哲安就要出國了。
沈思蘊下意識地想要追隨曾經的那一束光。
可在和陸嘉言離婚的這一年裡,她才漸漸發現,自己的那一束光早就在不知不覺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的光,早就成了身邊人,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她的生活。
沈思蘊因為藝術創作,經常會作息混亂,不按時吃飯。
陸嘉言每週都會從北京飛往巴黎,給她準備好一週的食物,在冰箱上細心地貼好提醒便簽。
【週一到週五的食物我都安排好了,再忙也要記得吃捋走飯喲!愛你的嘉言~】
離婚的第四個月,沈思蘊習慣地從冰箱拿取食物。
卻發現冰箱裡早就空蕩蕩了。
看著空蕩的冰箱,她才恍惚想起陸嘉言已經很久沒有飛來巴黎看她了,想了一會兒她又記起來,她已經和他離婚了。
她和陸嘉言,已經徹底斷了聯係。
沈思蘊忍不住發資訊詢問:
【嘉言,之前冰箱裡的食譜可以發我一份嗎?】
其實她知道,她隻是想借機給陸嘉言發一個訊息。
他們很久沒聯係了,也不知道現在陸嘉言怎麼樣了。
資訊發出去,卻是一個紅色感歎號。
沈思蘊反複檢視了一會兒,才徹底確定。
她被陸嘉言刪除了。
沈思蘊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對離婚有了實感。
心底也開始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那是一種被人拋棄,被人徹底丟掉的失落感,還有一種名為失去的可怕情緒。
她想加回陸嘉言,給他發了好友驗證訊息。
【我是沈思蘊。】
她才發現自己被拉黑了,連好友驗證訊息都發不出去。
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其他平台的聯係方式也都一樣,無一例外全都被陸嘉言給拉黑刪除了。
沈思蘊感到一種無端的煩躁。
她拿起畫筆,想要讓自己變得平靜。
可隨手一畫,卻是陸嘉言的畫像。
一種被抽絲剝繭後展露出來的真相,一種後知後覺發現的事實。
沈思蘊開始感覺胸口憋悶,整個人也變得病懨懨的。
她隨口提了一句想吃火鍋了,同在巴黎的蘇哲安立馬帶了食材給她煮火鍋,但她腦海裡不由湧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尤其是坐下來,看到是自己最討厭的番茄鍋後。
腦海裡的人影越發清晰了。
沈思蘊想找回上次陸嘉言帶來的火鍋底料,卻發現一包都沒了。
可她明明記得,上次他來的時候帶了很多。
在日複一日中,沈思蘊終於明白了。
她想陸嘉言了。
在離婚的第六個月,沈思蘊決定從巴黎回國了。
蘇哲安痛苦地看向她:“沈思蘊,你是不是愛上陸嘉言了?”
“這與你無關。”沈思蘊平靜地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陸嘉言了,她不知道什麼是愛,也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但是她在國外待了七年,該回去看看了。
“你移居巴黎七年,不就是為了我來的嗎?現在你和陸嘉言離婚了,就算是為了我徹底留在這裡不好嗎?”蘇哲安眼底閃過苦澀。
“而且小時候你不是說,隻愛我一個人的嗎?”
“哲安,童言無忌。”沈思蘊眉頭微蹙。
蘇哲安搖頭,眼裡閃過淚光。
“不是的,你隻是沒有意識到你愛我而已,不然你寫給我的那幾千封情書,追隨我一起來到法國,又算什麼?”
他為她的內心辯解,希望她看清楚自己的心。
曾經他看不清自己的內心,要來法國進修,可後來聽聞她結婚的訊息,他就後悔了。
沈思蘊是迴避型人格,她隻是迴避自己最真實的內心而已。
麵對追問,沈思蘊淡定地解釋:“是你告訴我的,不知道怎麼表達愛意時,可以把你當做‘愛的物件’去練習,我隻是在嘗試表達。”
至於前往法國,她也隻是為了來尋找藝術靈感而已。
畢竟巴黎可是藝術之都,這裡彙聚了無數的藝術家。
順便,來看看曾經的那曙光。
一句話,堵得蘇哲安啞口無言。
沈思蘊走了,她義無反顧地回了北京。
她太久沒見到陸嘉言了,這讓她有一種惶恐,好像隻有見到他才會讓自己感覺到一種安全。
他們當初的婚房,陸嘉言的公司,都沒有陸嘉言的身影。
她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陸嘉言。
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北京街頭,沈思蘊生出一種想逃、想要蜷縮回黑暗的裡想法。
沈思蘊知道自己病發了,她去看了心理醫生,被確診為中度抑鬱症,性格迴避問題也嚴重加重。
“沈女士,您早就愛上了陸先生,隻是您不願意承認罷了。”
通過聊天,心理醫生的一句話徹底讓沈思蘊確認了。
她早就愛上了陸嘉言,隻是她自己沒有發覺而已。
沈思蘊回過神來,看著黑漆漆的客廳,慶幸自己時隔一年終於再度遇見了陸嘉言,他們之間還有機會。
她開啟一盞小夜燈,想要拿起畫筆為今天看到的陸嘉言畫一幅畫。
曾經她因為逃避感情,不願意給陸嘉言畫像,現在滿屋子都是陸嘉言的畫像。
剛調好顏料,沈思蘊就收到了一條大學班長發來的資訊。
【思蘊,聽說你回北京了,明天同學會來聚一聚吧?】
附帶的,是班級裡參加聚會的同學報名名單。
沈思蘊下意識點進去,一眼就在名單裡看到了陸嘉言的名字。
她沒有猶豫,填了自己的名字。
沈思蘊當晚就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和陸嘉言複婚了,他們重修舊好幸福地在一起了。
第二天醒來時,她的嘴角還帶著笑意。
同學聚會上,她也是早早就到了。
包廂裡,大家寒暄著各自的近況,說著說著話題自然而然過渡到了當初班級裡的那幾對情侶。
沈思蘊和陸嘉言當時的校園愛情,傳遍了整個大學校園。
如今,大家看到沈思蘊獨自一人前來,都忍不住問道:
“思蘊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當年學校那麼多人追你,也隻有嘉言堅持到了最後,聽說你們畢業就結婚了,現在是不是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就是呀,咱們班最後修成正果的也隻有你倆吧。”
“主要嘉言追了思蘊整整大學四年,寒來暑往天天對思蘊噓寒問暖跟上班打卡一樣,要是我遇到這樣帥氣又專一的追求者我肯定也要嫁給他。”
聞言,眾人都笑了。
沈思蘊卻一時間心間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學四年,陸嘉言好像一直都不知疲倦地跟在她身後。
圖書館她永遠不用擔心沒位置,陸嘉言早上七點就會去占位置;她也永遠不用擔心下雨天,陸嘉言的包裡總會多一把傘。
還有班級裡的值日、早八桌子上的早餐和生病時的暖心粥。
日複一日,陸嘉言堅持了整整四年。
甚至他還曾霸氣宣言:“沈思蘊,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
所以即便是婚後,陸嘉言也事事處處為她考慮,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她討厭他人的觸碰,沒辦法接受親密關係,陸嘉言從來不會要求她履行過夫妻義務。
她即便剛結婚就搬去巴黎尋找靈感,陸嘉言也沒有半句怨言,還不厭其煩地在北京和巴黎之間往返照顧她。
甚至因為她一句想吃火鍋了,陸嘉言就放下手頭工作,跨越萬裡去巴黎給她煮火鍋。
無數個昨日在沈思蘊的腦海中呼嘯而過。
那些她不曾注意的小事,接踵而至後化作一把利劍穿透她的心。
不是刺骨的疼,而是強烈的窒息感,讓她喘不上氣,身體漸漸陷到一種黑暗,離光明越來越遠。
“思蘊,你怎麼了?”
眾人的呼喚,讓沈思蘊漸漸回過神來。
她強撐著微笑解釋:“沒事,可能最近沒休息好。”
見狀,大家紛紛調侃:“不會是被大家說中了,思蘊不好意思了吧?”
“啊,不會孩子真上小學了吧?有沒有照片,給我們看看孩子長什麼樣。”
“不敢想,當初班上的高嶺之花竟然是班裡最早結婚帶娃的一批,果然優秀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是最有效率的一批。”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議論時,陸嘉言也來了。
他穿了一件羊絨大衣,身上還落了幾片雪花。
議論的主人公來了,包廂裡閃過一瞬的寂靜。
但很快就有好事者再度問起剛剛的話題,紛紛八卦他現在和沈思蘊的感情狀況,是不是真的娃都好幾歲了。
沈思蘊的心,也當即提了起來。
她生出一種不該有的期待,希望他可以像從前那樣大方地向同學們示愛。
“我和沈思蘊已經沒關係了,以後大家彆誤會了。”
頓時,老同學們紛紛噤聲。
沈思蘊的心也沉到了穀底,她用力攥了攥手,壓下心底起伏的情緒,儘力保持體麵。
氣氛一時尷尬,班長見狀急忙出來寒暄:“今天大家好不容易齊聚一堂,都彆站著了,菜都上齊了,大家邊吃邊聊。”
包廂裡的氣氛這才重新熱絡,大家心照不宣地沒再談及沈思蘊和陸嘉言的感情。
沈思蘊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她頻頻看向陸嘉言,但對方從未看過她一眼。
直到飯後出了包廂,她才借機追了上去:“嘉言,我送你吧。”
陸嘉言喝了酒,腳步微微淩亂。
看到來人,他避開沈思蘊的手,冷淡又疏離。
“不用了,我不想讓我太太誤會。”
他揚了揚手,露出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與此同時,一輛車牌【京A·8888】的黑色紅旗車停在他們麵前。
一個身穿職業裝的女人走了下來,陸嘉言主動挽上對方的手臂,向沈思蘊介紹——
“這是我未婚妻蕭馨月,下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
沈思蘊瞳孔一震,心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四散開來。
她幾乎忘了呼吸,隻能怔怔地看著女人朝她頷首示意,隨後直接一把將陸嘉言扶進了車裡。
在汽車的一聲轟鳴裡,看著車子在大雪裡揚長而去!
沈思蘊站在雪裡,看著消失在黑暗裡的紅旗車,腦袋裡還盤旋著陸嘉言剛剛的那句話。
“這是我未婚妻蕭馨月,下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
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從她心底翻滾、洶湧地衝到了她的咽喉處。
短短一年的時間,陸嘉言不僅重新找到了愛人。
而且他們還很快就要結婚了!
沈思蘊感覺一陣眩暈,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怎麼都沒辦法接受這個可怖的事實。
她不相信,陸嘉言曾經那麼愛她,怎麼會突然愛上彆人?
一定是陸嘉言為了找回麵子找的演員!
沈思蘊自欺欺人地想著,隻是垂在身側的手不斷收緊,像極了她此刻壓抑到極致的內心。
她迎著風雪回了明月灣。
躺在沙發上,她模模糊糊地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她和陸嘉言結婚的畫麵,陸嘉言握著她的手在新年的煙花下向她許諾。
“沈思蘊,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也希望你能愛我,一輩子都隻愛我一個人。”
那天晚上,陸嘉言的眼睛比星星還要亮,裡麵盛滿對她的愛。
她也想要握緊他的手,向他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辜負他的。
可話還沒說出口,畫麵就一陣天旋地轉。
陸嘉言撲進了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裡,他們在漫天大雪裡縱情擁吻,像是這世間最純真的愛情。
“陸嘉言,陸嘉言!”
沈思蘊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想要讓他看一眼自己。
可他們誰都沒有看她,他們乘坐著一輛黑色紅旗車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裡揚長而去!
留給她的,隻有混著冷風的汽車尾氣。
沈思蘊猛地驚醒,眼前一片漆黑,隻有臉頰處一片冰涼。
看著眼前的黑暗,她的腦海裡還盤旋著夢裡的場景。
“嘉言……”沈思蘊輕聲呢喃。
喉間卻湧上一股腥甜,她急忙捂住嘴起身朝洗手間奔去。
“嘔——”
是一灘嫣紅的血。
從前,沈思蘊一直以為傷心吐血是一種誇張的描寫手法。
看到鏡子裡狼狽的自己,她才明白隻是還未到那極度傷心的地步。
胸口似有千萬顆針入心臟,一種像岩漿一樣爆發出來的絞痛,撕心裂肺,胸腔哽咽地讓她想哭都哭不出來。
當晚,沈思蘊就發起了高燒。
她不想去醫院,迴避型人格習慣了逃避和遠離人群。
直到第二天她燒得意識模糊,渾身滾燙如爐火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硬挺下去。
就好像她習慣了逃避陸嘉言的愛,等到她醒悟時好像一切都為時已晚。
她不得已在手機上掛了一個急診,卻意外地在醫院看到了陸嘉言和蕭馨月從婦科裡走了出來。
本就混成疼痛的腦袋,像是被人重重一擊。
沈思蘊踉蹌地差點摔在地上,還是旁邊的護士攙住了她。
趁著蕭馨月去繳費的間隙,她腳步混亂地奔到陸嘉言的麵前。
“嘉言,你……你怎麼在這兒?”
她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想要消除心底升起的那抹不安。
陸嘉言意外地看著她,對上她執拗的眼神。
他回答:“做婚檢。”
沈思蘊鬆了口氣。
可想到眼前人很快就要和彆人結婚,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卑微地看著陸嘉言,眼眶微微泛紅,帶著一點濕潤:“我後悔當初離婚了,你能不能不要和那個女人結婚?”
陸嘉言沉默了。
她以為是希望,繼而又說道:“和你離婚的這一年,我的明白自己的心,我的生活早就離不開你你了。”
“這一次,換我來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陸嘉言直視她的眼睛,說出的話近乎殘忍。
“沈思蘊,我未婚妻懷孕了。”
霎時間,沈思蘊如遭雷劈。
她感覺自己的心被從胸膛裡血淋淋地剖了出來,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苦痛要將她徹底吞沒。
她眼眶赤紅,顫抖地抓著陸嘉言的手,艱難地開口。
“我也可以做你孩子的媽媽,畢竟我們有過七年的婚姻,就算……我們有個孩子,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
隻是她感覺,自己如果不再快一點挽回的話。
自己可能真的就要永遠的、徹底地失去陸嘉言了。
沈思蘊執拗地盯著陸嘉言,希望他能點頭。
陸嘉言看著和記憶裡判若兩人沈思蘊。
彷彿隻要他點頭,從前的一切都能煙消雲散,而且就連他未婚妻肚子裡的孩子,也會變成他們愛的結晶。
即便是相處了七年,被追逐了十一年,他依舊沒法看穿沈思蘊。
以前他努力追尋沈思蘊的腳步,希望她能回頭看一眼自己,能對自己產生一丁兒的愛。
現在他放棄她了,不要她了,她卻又反過頭來向他乞求愛。
他不明白,也無法理解。
陸嘉言撫著自己未婚妻還很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神色無比認真。
“不好,這是我和我太太的寶寶,我們相愛的證明,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我不會辜負她的。”
“至於你,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說完,他就掙開了她的手,轉身朝繳費處走去。
沈思蘊感覺自己的頭更疼了,像是有無數巨石朝她砸來。
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訊號,她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而已。
她怎麼就一點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
沈思蘊猛地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昏昏沉沉之際,她再一次陷入了夢境,這一次她夢見了小時候,那個破碎的家,她哭著喊著求離開的媽媽彆走。
“媽,你彆走,求你不要丟下我……”
她哭昏厥,也沒能挽留媽媽。
陪著她的隻有年幼的蘇哲安,他給她送吃的,給她送藥。
“思蘊妹妹,你彆難過,我的蛋糕給你吃。”
可是後來蘇哲安也搬家走了,她真的隻剩下一個人了,她開始習慣一個人麵對所有,逃避一切感情,逃避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接觸。
直到她遇見陸嘉言,不管她怎麼趕他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邊。
“沈思蘊,我愛你!”
“沈思蘊,一生很長,但請你給我一次機會。”
“沈思蘊,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可是最後他們還是離婚了,陸嘉言愛上了彆人,和彆人有了孩子。
沈思蘊昏昏沉沉,走馬觀花地看完了自己的這前半生,徹底墮入了浩渺無邊的深淵底部。
黑漆漆的,就像小時候她藏起來的那個四四方方的棺材。
“沈思蘊,沈思蘊……”
黑暗中,沈思蘊好像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她想看清對方的臉,卻怎麼都看不清。
“嘉言,是你嗎?”她呢喃。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她。
她強撐著睜開眼,眼前隻有一道刺眼的白光和熟悉的身影。
等到眼睛漸漸適應了光亮,她終於看清了眼前人。
是蘇哲安。
沈思蘊心頭湧上一股失望。
她張了張口,聲音沙啞:“你怎麼回來了?”
蘇哲安神色疲憊,眼窩下一片烏青。
他解釋:“你在醫院昏迷,手機聯係人隻有我的聯係方式可以打通,我連夜從巴黎坐飛機趕了回來。”
他看著沈思蘊,眼裡的傷感清晰可見。
“你昏迷了三天,一直在叫陸嘉言的名字。”
沈思蘊避開他的視線,抱歉地開口:“麻煩你了。”
“跟我一起回巴黎吧。”他再度開口,“以前你一直把我當做追逐的光,以後也一樣可以的,我們之間青梅竹馬本就該是一對的。”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近乎請求。
沈思蘊抽回自己的手,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你自己回去吧。”
“為什麼?”蘇哲安執著地追問,“我到底哪裡比不上陸嘉言,我們認識的時間明明比他更久,你也明明更愛我的。”
“哲安。”沈思蘊冷然出聲。
她側過頭看向白色的窗外,枝頭上是成雙的鳥兒。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之間隻是恩情,不是愛情。”
可惜,她曆經了七年才真正理清他們之間的情愫。
她不愛蘇哲安,蘇哲安也不愛她,他們之間的恩情不是愛情,也產生不了愛意。
愛是自私的,專一的,具有排他性的。
她和蘇哲安之間的感情,並沒有這些特性。
蘇哲安眼睛泛紅,捧著沈思蘊的臉強迫她和自己對視。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不是的,不是的,我們之間的感情根本做不得假,這麼多年的時光做不得假。”
“你愛的人是我,從始至終都該是我。”
他的語氣裡透著無法相信和不相信的執拗。
從始至終,沈思蘊愛的人都該是他啊,她怎麼能愛上彆人呢?
沈思蘊推開他,情緒隱隱走向失控。
“蘇哲安,你還不明白嗎?”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甚至她自己都有些吃驚。
但她還是堅定了自己的內心,將自己的想法一次性全都說了出來。
“我們之間早就沒了可能,在你當初拋下我出國時,我們之間就連最後一點的感情也沒了,你明明比我更明白。”
這是在她失去陸嘉言一年之後,才陡然明白的。
愛一個人,是不會拋下對方的,你會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對方身邊。
另一個人去哪裡,你也會跟著他去哪裡。
就像她去了巴黎,陸嘉言就不辭辛苦地往返於北京和巴黎之間。
就像她後來從巴黎趕回北京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去尋找陸嘉言的下落。
那樣的感情,才會是愛。
當頓悟什麼是愛之後,沈思蘊甚至沒法去回想過去。
隻要一想到過去,她就會想曾經的一切是不是蘇哲安故意為之。
明知道她有男朋友,有了丈夫,依舊一再教唆她朝反方向去走。
和陸嘉言在一起後,她也曾嘗試著去學會怎麼愛人。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是蘇哲安教她:“男人都是嘴硬心軟,你越冷他越愛。”
她說她不知道怎麼表達愛,他說:“那你就把他當成我,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寫下來,等你對我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可以開始給陸嘉言寫情書了。”
沈思蘊按照蘇哲安教的一切,卻徹底將婚姻走到了儘頭。
沈思蘊看著蘇哲安:“曾經你教我的那些,真的是改善我的迴避型人格嗎?”
蘇哲安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地解釋。
他愛沈思蘊,可說到底他更愛自己,他不想放棄她,但他也沒辦法為了沈思蘊舍棄自己出國深造的大好前程。
沈思蘊將人徹底趕出了病房。
她站在視窗看著窗外的雪花飄零,心底一片白色荒蕪。
她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愛,該如何進入親密關係。
可陸嘉言卻從她的世界裡走了。
每一個決定要轉身的人,都在風裡站了很久。
決定放手的那一刻,已經攢夠了失望。
所以和沈思蘊的幾次相逢,並沒有在我心裡掀起絲毫波瀾。
我選了一個日子,帶蕭馨月去看了我媽。
霽雪初晴,天氣很好。
我給我媽帶了一束最新鮮的向日葵,又給她燒了三炷香。
凝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相片,我告訴她:“媽,我要結婚了,她叫蕭馨月,比沈思蘊愛我,也比她對我好。”
“上次沒跟我一起來看您,是她在歐洲還有點事沒處理完。”
“今天一有空,我就立馬帶她來見您了,您看看。”
一旁的蕭馨月肅穆地站在碑前,肅穆地朝我媽拜了拜。
她態度虔誠:“媽,我是蕭馨月。”
“您放心,我以後一定會照顧好嘉言的。”
說著,她握住我的手,像是在向我媽保證。
“下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沒早點告訴您,是我的不周到,但嘉言的婚禮,嘉言的一生我以後一定會事事提早和您說。”
我忍不住抬頭看向她,和她的目光相撞。
我看到她看向我時帶笑的眼眸,她眼睛裡的我不再是祈求的,低姿態的。
和沈思蘊眼睛裡的我,全然是另一種樣子。
我喉嚨有些堵。
“媽,我找到幸福了。”
“您在下麵可以安息了,不用再每天擔心我了。”
蕭馨月也握緊我的手,向我媽承諾:“媽,我一定不會辜負嘉言的。”
話音落地,不遠處飛來一隻金斑蝶。
它繞著我媽的墓地飛行,最後落在了墓碑上。
“媽,是你嗎?”
我看著它,忍不住輕聲問它。
在佛法裡,蝴蝶也被稱為化蝶,象征生死輪回。
如果逝去之人心中懷有執念,就會化成蝴蝶回來看望它的愛人,最後看一眼牽掛的人是否幸福。
是不是我媽回來看我了。
一瞬間,我眼眶酸澀刺痛。
我媽已經很久沒有到我的夢裡來了,我好想她啊。
我忍不住朝蝴蝶伸出手:“媽,如果是你,你就飛到我的手上好不好?”
我忍著淚,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隻蝴蝶。
一秒,兩秒。
蝴蝶竟然真的朝我飛了過來,落在了我的手上。
蝴蝶停了幾秒,又飛到了我的額頭上。
像小時候我媽對我那樣,親吻我的額頭,一邊輕輕拍我的肩膀給我唱童謠。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媽!”我的淚湧了出來。
我媽真的回來看我了!
可是很快,蝴蝶就又飛走了。
我去追,可蝴蝶卻越飛越遠,就像我和媽媽無法跨越的陰陽鴻溝,我再也追不上她的腳步,我再也沒辦法真的見到她了。
“馨月,我媽回來看我了。”我哽咽地抓著蕭馨月的胳膊告訴她。
我媽回來看我了,時隔一年我又看到我媽了。
蕭馨月把我擁在懷裡,拍著我的肩膀安慰。
“我知道,媽在天之靈看到你幸福也會欣慰的。”
說著,她又朝遠方大喊:“媽,我一定會讓嘉言幸福的!”
她像是承諾保證,又像是在讓另一個世界的我媽安心。
我在墓地哭了很久,也待了很久,直到天漸漸暗了下去,再也看不清我媽的相片,我纔跟蕭馨月下山離開。
走到山腳下,蕭馨月去衛生間的空隙。
我竟然又遇到了沈思蘊。
她抱著一束向日葵,侷促地朝我打招呼。
“嘉言,好巧。”
巧嗎?
誰家祭奠亡故的人,是晚上來祭奠的?
我掃了沈思蘊一眼,直接越過她離開。
現在,我對沈思蘊已經無話可說,尤其還是我媽就沉睡在不遠處。
看著我的背影,沈思蘊的眼神暗淡了一瞬。
她心口涼涼的像是破了個洞,灌進無數風雪。
她幾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曾經那個滿眼都是她的人,現在眼底隻剩下了無儘冷漠。
看著越走越遠的人,她抬腳追了上來。
“嘉言,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沈思蘊目光哀求,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神情。
麵對她,我沒有絲毫留情。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而且我不是勾三搭四的人,更不會當著未婚妻的麵跟前妻牽扯不清。”
沈思蘊一噎,變了臉色。
麵對我的含沙射影,她隻是無力地解釋。
“不是的,我隻是想,想和你說說話……”
說著說著,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隻是無助地看著我,那眼神像是路邊被丟棄的小狗,好像我纔是拋夫棄子出軌的那個負心人一樣。
大概是真的不愛了,平靜了。
我看著她的樣子,心理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波瀾。
可沈思蘊總有辦法刺激我。
她抓住我的胳膊,語氣哀沉:“嘉言,我知道錯了也後悔了,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
“隻要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比蕭馨月做的更好。”
冰涼的雪花從領口處灌進脖子裡,我感覺冰冰涼涼的,涼得我眼睛都開始泛紅了也說不出一個字。
她知錯了,她後悔了。
簡單的幾個字,就可以涵蓋我被冷漠對待的那十一年嗎?
就可以把我媽的遺憾綠??一筆帶過嗎?
我仰著頭看向她:“沈思蘊。”
“我在。”她急忙回應。
她眼神熱切,或許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吧。
我問她:“你知道追逐一個人十一年是什麼感覺嗎?你又知道在家等一個人七年是什麼感覺嗎?還有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帶著遺憾去世是什麼感覺嗎?”
我一字一句,逼視著她的眼睛。
也許我還是對她有一點恨的。
恨她讓我蹉跎了十一年,我的十八歲到二十九歲,最好的光陰全都浪費在了她身上。
恨她讓我媽帶著遺憾離開。
麵對過去的種種,我不知道沈思蘊是怎麼有臉求複合的。
隻是聽到她的話,我的腦海裡就會浮現出過去的那些委屈。
即便我用力將其壓下,但是偶爾還是會從腦海裡跑出來,浮現到我眼前,風一吹眼睛就忍不住的酸。
一個男人最好的年華全都拿來等一個不愛的女人。
何其悲哀啊。
麵對我的話,沈思蘊赫然僵住,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力氣。
“對不起……”
她囁嚅著嘴唇想要再說些什麼。
一陣搜腸刮肚,她卻找不出有什麼詞句能夠精確的描述她此刻悔恨的情緒。
我不想再和她糾纏,將她狠狠甩開。
她跌進一旁的雪裡,無助地又痛苦地看著我。
這一刻,她是在懺悔還是難過呢?
我不想知道,隻是拆穿她不愛我的那些年的真相。
“沈思蘊,你不知道。”
將簡單的字句化作利劍,一刀一刀將她剜骨剔筋。
“我曾以為,我隻要肯花時間遲早有一天你會回頭愛我的,直到我媽走的那天,我看著她的眼睛從期望再到失望,最後變成了遺憾。”
“那一刻我才明白,永遠不要試圖改變一個不愛你的人。”
“不,不是的。”沈思蘊想要打斷我。
她知道,如果讓我說完,她就徹底沒了希望。
但我充耳不聞,繼續自顧自的說著,質問她:“你說讓我給你機會,可當初你為什麼就不肯給我一次機會呢?”
哪怕一次,我媽也不會遺憾離世。
說到底,我媽的離開成為了一根經年累月的刺,深深地紮在我的心上。
風太大,迷了我的眼睛,眼淚也跟著滾了出來。
我不是為沈思蘊哭,而是為曾經可憐的自己,為跟著我一起難過的母親哭。
如果我沒有嫁給沈思蘊,而是選擇一個愛我的人。
我可能會幸福地跟她結婚,像我媽設想的那樣和對方生下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媽就能早早地當上奶奶。
她就不會替我難過七年,到最後走的時候都是含著淚的。
更不會合不上眼了。
我盯著沈思蘊,讓她以後都彆再來了。
“沈思蘊,你來我媽的墓地,我都覺得這會讓她以為我不幸福,會讓她在下麵為我急得團團轉,你知道嗎?”
沈思蘊垂著頭,雙手垂在身側緊緊攥著。
我的話更是讓她如觸電般,嘴裡不斷呢喃著:“不是的,不是的……”
可再多解釋的話,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此刻都顯得太無力了。
我沒再理會沈思蘊,轉身走了。
一扭頭,我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蕭馨月。
莫名地,我有些緊張:“我……”
我剛要解釋捋走,蕭馨月就大步朝我走了過來,將我攬在懷裡。
“把這麼多事憋在心裡這麼久,你肯定也很難過吧?”她心疼地看著我,小心地為我擦去眼淚。
我原本並沒有太多感情,可是看到她我突然有點哽咽。
“馨月。”
我叫了她一聲名字,可這一聲名字裡含了太多感情。
蕭馨月直接把我抱在懷裡,親昵又溫柔地說:“今天一起去吃老北京火鍋吧,天氣冷了吃點火鍋暖和暖和,還有以後彆再哭了,我會心疼。”
進了車裡,她幫我係好安全帶,又吻了吻我的額頭。
愛是一種什麼感覺?
就是看見喜歡的人哭,她的心會疼。
她會吻掉你的眼淚,帶你去吃好喝的好玩的,隻求你能開開心心。
愛就是,會讓你感覺心裡滿滿當當的,再也不用害怕她離開。
“馨月,如果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這樣,我就不會追逐沈思蘊十一年,更不會讓媽媽帶著遺憾離開了。
我愛了沈思蘊十一年,就算是知道沈思蘊心裡有彆人。
行為上我可以果斷地離婚,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麼可能像一個開關一樣說放下,立刻就能不難過。
何況我追逐沈思蘊十一年,就足以說明我是一個戀愛腦。
剛離婚的時候,我其實每晚都在哭,每晚都會做夢。
曾經那些宣之於口的愛,全都變回了午夜夢回的噩夢和眼淚。
“沈思蘊,我要追你!”
“沈思蘊,我幫你占了圖書館的座位。”
“沈思蘊,我去給你買飯,你想吃什麼,不說我就隨便買咯。”
我不喜歡早起,不喜歡排隊,尤其是寒冷的冬天。
但為了沈思蘊我每天都會去圖書館幫她占位置,給她搶早八課上最好的位置。
每天我的手機裡都有一大串綠色鬨鐘,尤其是早上的時候。
室友們叫苦不迭,我就一個個地給他們買禮物補償道歉。
如果沈思蘊生病了,我就跑前跑後地照顧,給她燉排骨湯煮養生粥。
後來,沈思蘊說:“陸嘉言,我們結婚吧。”
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高興。
我感覺自己被幸運女神眷顧,終於和沈思蘊修成正果了!
即便是後來沈思蘊搬去了巴黎,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隻是害怕沈思蘊會不會不習慣國外的白人飯。
為此我不惜用自己休息的時間,每週都往返北京和巴黎之間。
可惜,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一個人的美夢。
媽媽走的那天,我的夢醒了。
我發現這也許不是美夢,而是一場噩夢。
一場不被愛的噩夢……
至於我和蕭馨月,我們之間的相遇並不美好。
和沈思蘊離婚後,我去了冰島療愈。
但是我還沒看到極光,就在酒店哭了半個月,畢竟十一年的感情我相信沒有誰能輕而易舉地說放下就放下。
太痛了,我和沈思蘊的人生,絲絲縷縷,早就和她纏在了一起。
離婚,離開,是一場剝落舊痂長新肉的過程。
我難過,我歇斯底裡。
兩部手機都被我砸得稀碎,結果就不小心把酒店的電視機和玻璃門砸壞了,還剛好被來視察的蕭馨月發現。
她把房間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冷著臉問我要賠償。
“一個電視機,一個玻璃門,一共5萬克朗。”
五萬克朗,大概三萬五千人民幣。
就這麼兩個東西,她怎麼不去搶!
沈思蘊是迴避型人格,連吵架都不願意跟我吵。
我本來就煩,麵對蕭馨月的天價賠償,我當即就把自己的全怒怒火發泄了出來。
“兩個破東西就要五萬克朗,你開不起酒店就彆開!”
“想要錢,就把發票拿出來!”
麵對我的怒火,蕭馨月風輕雲淡。
她拿不出發票,就隻會要錢,不給錢還不讓我走。
我的怒火燃燒了理智,跟她大吵了一架。
可我吵不過蕭馨月,又是異國他鄉,又是離婚被出軌,一下子所有的情緒全都蜂擁而至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崩潰大哭。
蕭馨月走了,我哭得昏天黑地。
哭完,我感覺整個人好多了,去前台繼續商量賠償的事。
沒想到蕭馨月又出現了,她看著我哭腫的眼睛,關心地詢問。
“哭完了?”
我瞟了她一眼,以為她要嘲笑我。
沒想到她從冰箱裡拿出冰袋遞給我。
“拿冰袋敷一敷,可以消腫快一些。”
“錢也不用你賠,受了情傷不要緊,哭出來就好了,情緒壓在心裡容易生病,我就是找個由頭讓你發泄發泄。”
我錯愕,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
“你人還怪好的嘞。”
“不用謝,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我嗬嗬一笑:“總裁您真善。”
蕭馨月又走了。
大吵一架,又大哭一場,我的情緒確實好了很多。
我本打算好好欣賞冰島的大好風光,沒想到我來錯了時間,極光還要再等半個月纔是最佳觀景時間。
反正我的時間不要錢,我就在冰島暫作了停留。
好巧不巧某天出去吃飯的時候遇到了小偷,我的護照、手機、銀行卡全都被偷了。
我用外語大喊:“小偷,抓小偷了!”
抓小偷的過程中,我再次遇見了蕭馨月。
還把她剛買的求婚戒指撞進了水溝裡。
她咬牙切齒地朝我大喊:“陸嘉言,那是我送給未來男朋友的戒指!”
她抓著我的手腕,怎麼都不肯鬆開,看著越來越遠的小偷,我直接一把掀開她追了過去。
等我和她再見麵,就是警局裡。
蕭馨月拽著我的胳膊死活不鬆手,嘴裡喊著:“陸嘉言,你弄丟了我未來男友的戒指,你現在要賠我一個男朋友。”
我感覺她在胡攪蠻纏,但還是耐著性子問她。
“多少錢,我賠你。”
“我不要,我就要男朋友。”
蕭馨月沒有金錢的**,隻有對男朋友的渴望。
後知後覺,我才發現什麼戒指,什麼未來男友。
蕭馨月完全就是沒事找事。
但我從這以後,就被蕭馨月徹底纏上。
說我弄丟了她的求婚戒指,弄丟了未來男友,要賠給她一個。
她陪我一起看了冰島極光,給我當免費導遊,還說要陪我一起環遊世界。
走出一段情傷,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新的感情。
我選擇開始新的戀情。
反正,我又不吃虧。
但很幸運,我在這段莫名其妙的相遇裡。
竟然找到了幸福!
大概是在山上吹了冷風的緣故,我的腦袋昏昏沉沉。
腦子裡也很亂,一會是大學的時候,一會是和沈思蘊結婚的事兒,一會是離婚後和蕭馨月的事兒。
渾渾噩噩,等我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
我揉了揉眼睛,朦朧地看著周圍:“這是哪兒?不是說吃火鍋嗎?”
“火鍋店關門了。”她說,“看你睡著了,所以才沒叫你。”
我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你應該叫醒我的,回去隨便點外賣吧。”
她沒理會我,反而下車幫我拉開車門。
迎麵丟給我一個東西。
我被蓋了個整頭,眼前黑黢黢的。
我把東西從頭上扒拉下來,疑惑地看向已經大步走的蕭馨月。
“什麼?”
“勞保棉服。”
“勞保棉服?”
“你不是最怕冷了,這個能給你從頭包到腳,保證你今天一晚上都不會覺得冷。”
“最好有你說的這麼神。”
我把棉服套在身上,真的從頭套到腳。
又大又厚,真的很暖和,就是有點醜。
我給出評價:“有點太大了。”
蕭馨月回頭看了我一眼,當即笑出了聲。
“已經是最小碼了。”
我不信,她肯定是給我買的女款,但是她不承認。
“這是哪兒?我們不回家嗎?”
“帶你去吃燒烤,保證你沒吃過的鮮香。”說著,她走過來牽起我的手,帶著我朝一處熱氣騰騰的地方走了過去。
感覺到手心裡的溫暖,我感覺心裡很踏實。
沈思蘊從來不會牽我的手,也不會關心我冷不冷。
更不可能大半夜去帶我找好吃的。
燒烤店攤子不大,但是人很多,即便已經淩晨了也人聲鼎沸。
蕭馨月和老闆很熟,隨便跟老闆說了兩句,就自己跑去人家店子裡拿了一大堆的食材出來,隨便帶我找了個位置坐下。
天很冷,很黑,隨口一哈就是冒著煙的白氣。
看著忙活的蕭馨月,看著周圍熱鬨的人群我感覺一切都很新奇。
我沒吃過燒烤,以前我都圍著沈思蘊轉,但她不喜歡吃這種路邊攤、大排檔一類的。
她說:“路邊攤,不乾淨。”
所以即便我再饞,我都不會去吃,我怕沾染上這裡的油煙味。
“你還會做燒烤?”我驚訝地看著蕭馨月。
她不僅有錢,長得漂亮,會做飯,竟然還會燒烤。
她眉眼帶笑,手裡的動作不停。
“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蕭馨月真的很會燒烤,沒一會兒她的烤串就飄出誘人的香味。
就連周圍幾桌的食客也頻頻朝我們看來。
蕭馨月給我遞了一個羊肉串,期待地看著我:“嘗嘗。”
羊肉串又嫩又香,配上點啤酒,讓人回味無窮。
“馨月,你怎麼這麼多纔多藝,又會做飯又會烤串,就算你哪天破產了開個路邊攤也能賺錢。”
蕭馨月看了我一眼,手裡的動作不停。
“你沒聽一句話嗎?抓住一個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我脫口而出:“騙人的,彆信。”
“為什麼?”她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什麼,我頭有點暈。”
我扶了扶自己的額頭,半眯著眼裝作有些醉的樣子。
我歪在椅子上,半眯著眼偷偷觀察蕭馨月的表情。
以前我經常給沈思蘊做飯,還專門向五星級大廚學藝,但是我們不也分道揚鑣。
蕭馨月也沒拆穿我,隻是一邊烤串兒,一邊溫柔地看著我:“沒事,喝點水歇一會再慢慢吃。”
我沒再吃,而是一直偷偷看她。
即便兩人目光相撞,我也沒躲。
因為我撞見了正常的愛情是什麼模樣。
和蕭馨月結婚前的一週,蘇哲安突然到訪。
我雖然意外,但還是見了他。
他一見到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句:“沈思蘊生病了。”
“所以呢?”我有點不明所以。
沈思蘊生病了就去醫院,去看醫生。
和我說是什麼意思,而且蘇哲安不是跟沈思蘊互相喜歡嗎?
現在這又是什麼意思?
蘇哲安垂著眼眸,眼裡沒了從前的炫耀。
“你知道的,沈思蘊後悔了,我也知道她先前找過你很多次,她這次生病就是想讓你去看一眼。”
話語間,他神色疲憊,像是累極了。
“我們之間已經沒關係了,而且我要結婚了。”我話裡的拒絕之意再明顯不過。
可沒想到,蘇哲安竟說,沈思蘊得了癌症。
“她得了癌症,可能沒幾年活頭了,醫生說治癒的幾率很小,但不積極治療可能活不過半年。”
我怔了怔,有些意外。
沈思蘊不到三十的年紀,竟然得了癌症。
蘇哲安大概以為我在懷疑他,接著解釋:“是真的,我不想讓她帶著遺憾離開,那次民政局的事……也是我騙你的,她沒說過要娶我。”
“我們也沒結婚,你不用介意。”
他和沈思蘊之間的糾葛,我早就不關心了。
但是我想起來很早之前的事,那件盤桓在我心裡很久的問題。
我問他:“我媽病危的那晚,你是真病還是假病,沈思蘊到底有沒有看手機?”
麵對我審視的目光,蘇哲安怔愣。
他停頓了幾秒,緩緩說出了那晚的情況。
“那天我確實不舒服,思蘊手機沒電了,在關機的前一刻看到了你的電話,但當時,我們隻以為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而已。”
他麵上帶著愧色。
那一晚,他也沒想到我媽竟然會不在了。
早已塵埃落定的過往,捲起了一陣細微而陳舊的風。
我深呼吸一口氣,壓下起伏的心情:“蘇哲安,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大概是看到我如此淡定,也許是他的不甘心作祟。
蘇哲安反倒對我歇斯底裡起來,他的眼裡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我隻是氣不過而已,明明我比你更先遇到沈思蘊,明明我纔是她的救贖,可為什麼她最後愛上的人是你!”
“你母親的事,我向你道歉,但我和沈思蘊之間誰都沒有錯。”
一句“誰都沒有錯”讓我忍不住湧上一股火。
他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沒錯,他害得我媽遺憾去世沒有錯,錯在我愛上沈思蘊,錯在我和沈思蘊結婚嗎?
我忍不住朝他揚起手。
他沒躲,我的手也終究沒有落下去。
感情的事,你情我願,這其中如果沒有沈思蘊的推波助瀾,蘇哲安也不會一直都在。
我側頭看向窗外,將理智拽回軀體,平靜地看向蘇哲安:“我不會去看沈思蘊,也不會打你,你不用使什麼激將法。”
他也許真的想用苦肉計,想用激將法讓我打他。
好回頭跑到沈思蘊麵前再搬弄是非,他臉色悻悻,有點失望。
很快,他又從包裡掏出一張醫院的診斷證明。
“這是沈思蘊的醫療診斷報告書,半個月後她就要去德國了,以後可能沒機會再回來了。”
說完,蘇哲安走了。
隻剩下那一遝醫療診斷報告書。
診斷報告我看了。
沈思蘊真的得了癌症,胃癌晚期。
看著報告上的文字,我恍惚想起來了。
她的胃癌早就有了端倪,隻是以前她從來沒重視過,反倒是我在她身邊那幾年擔心的不得了。
沈思蘊由於藝術創作,經常三餐不規律。
靈感來了,可能一兩天都不怎麼吃東西,餓著肚子是常有的事。
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對他最常說的話就是:“沈思蘊,你要好好吃飯。”
搞藝術的,靈感來了哪裡顧得了那麼多。
沒辦法,我隻能給她準備好一日三餐,每天提醒她按時吃飯。
隻是沒想到,千防萬防,沈思蘊最後還是得了胃癌晚期。
一時間,不知是該唏噓還是錯愕。
我最後還是去了醫院,和我一起的還有蕭馨月。
儘管我已經對沈思蘊沒了感情,但是我不想中間生出什麼誤會。
我沒進病房,隔著病房門我看到了病床上的沈思蘊,身形瘦削,麵頰凹陷顴骨突出,唇無血色。
她看起來病得很重,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
病魔真的恐怖,能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就變成另一副模樣。
我媽是,沈思蘊也是。
我媽沒生病以前,箭步如飛,整個人也神采奕奕的,每天上班、健身、給我做飯一點都不覺得累,像個超人。
生病之後,沒幾個月就瘦脫了相。
“嘉言還是不願意來嗎?”
我聽到了沈思蘊的聲音,她躺在病床上,神色悲傷地詢問蘇哲安。
蘇哲安搖頭,歎了口氣。
“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沈思蘊說。
看到她眼裡的晦暗和悲涼,我不由想起了我媽。
和沈思蘊結婚以後,她搬去巴黎,我留在國內和我媽待在一起。
起初她隻是問沈思蘊什麼時候回來,後來她不問了,但我每次從巴黎回來,她都會眼巴巴地看著我,看到我一個人時神色落寞。
她的眼神,從希望變成失望,最後變成了遺憾。
一旁的蕭馨月開口:“要進去看看嗎?”
說著,她就要去開門。
我拉住她的手,攔下她:“不必了。”
我雖不比沈思蘊狠心,但是也確實沒必要進去見她。
病房內的沈思蘊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朝病房門口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她的眼裡閃過希冀。
不等她張口,我就已經轉身走了。
對,我也許就是在報複沈思蘊。
當初她不願意去看我媽,現在我也不願意進病房看她一眼。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暖融融的。
和蕭馨月一起出了醫院,我扭頭問她“想不想聽我和沈思蘊的故事。”
蕭馨月點頭,拉著我在一旁的公園坐下。
看著遠邊的雲,我都有點想不起來了當初為什麼會喜歡沈思蘊了。
“沈思蘊是有名的校花,長得漂亮,是高嶺之花。”
“其他的呢?”
“其他的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從記憶裡搜尋完沈思蘊的事跡,我發現我好像確實在遺忘她。
我不再關注她,也不再把她放在心上,而說完的那一刻,關於對她的那些怨恨也驟然煙消雲散。
對一個人無愛無恨之後,就是徹底放下了。
蕭馨月讓我靠在她的懷裡,她摟著我的肩膀說。
“陸嘉言,以後我愛你。”
天主大教堂。
聖詠響起,教堂的大門緩緩拉開。
我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身邊的蕭馨月穿著一身白色婚紗,頭頂還披了一頂頭紗,我們挽著手在親朋好友的矚目下走入大殿堂。
主席台上,牧師向我們致以最真摯的祝福。
我們接過誓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莊嚴宣誓。
蕭馨月看著我,嚴肅地向我宣告:
“陸嘉言,無論未來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會陪著你一起度過。”
“就像我伸出手讓你緊握住一樣,我會把我的生命交予你,你愛的人將成為我愛的人,你在哪裡死去,我就在哪裡死去,並和你一起在那裡被埋葬。”
我的手被她緊緊握住,我回握住她。
“蕭馨月,無論你未來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會陪著你一起度過……”
誓詞結束,現場響起掌聲。
而教堂的門口,早就不知不覺站了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
她貪戀地看著台上,看著幸福的新人,眼角不知不覺有些濕潤。
沈思蘊肯定記得,很多年前她也曾挽著我的手,在莊嚴的教堂裡,在十字架下當著許多人的麵鄭重宣誓。
我望向她的眼眸,和現在一模一樣。
帶著笑,帶著愛,帶著對未來的期待。
“沈思蘊,我終於做你的新郎了!”
“沈思蘊,我愛你!”
那時候的話,沈思蘊曆曆在目。
那時候,她以為他們會共度一生。
沒想到短短幾年他們就已經形同陌路。
沈思蘊的目光太過炙熱,台上的人朝門口的方向望過來。
沈思蘊想躲,卻躲閃不及與之四目相對。
對視間,她雙眼通紅。
她用唇語對新郎說:“陸嘉言,對不起,我愛你。”
像是對現在的陸嘉言說,又像是跨越時空,對七年前的陸嘉言說。
台上的人麵不改色,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彷彿不曾看到她一般。
而教堂的氛圍逐漸熱烈,眾人都起鬨地叫著“親一個親一個”!
新郎低下頭,吻上了新孃的唇。
而新娘也擁著他加深了這個吻。
在他們甜蜜的擁吻中,沈思蘊踉蹌轉身。
她白著臉離開喧囂的人群,離開了教堂。
她知道,陸嘉言找到了幸福,而她,也得到了自己的懲罰。
風晴日朗,天氣很好。
可頭頂的太陽卻讓沈思蘊感覺如芒刺背,胸口更是喘不上氣,那種被壓抑的、錐心的痛楚席捲全身。
她最後看了一眼教堂裡的歡慶,輕聲呢喃。
“陸嘉言,我終於還是失去了你。”
……
一年後,柏林。
沈思蘊在德國治病期間,以一幅《懺悔》奪得了西班牙藝術大獎。
整幅畫以黑灰色為基調,畫風陰鬱,看得人壓抑又悲傷。
不少人都在猜測沈思蘊在為誰懺悔。
我看到這條新聞時,剛從醫院做完產檢回家。
上次和沈思蘊在醫院相遇時,我騙了沈思蘊,我未婚妻沒有懷孕,我隻是不想和沈思蘊再有任何糾葛。
現在,我真的要做爸爸了,我的媽媽也可以在天堂當奶奶了。
房門被敲響,傭人拿進來一個快遞。
“先生,今天家裡送來一個國際快遞,說是您的老朋友送的。”
快遞是四四方方的盒子,我疑惑地開啟。
裡麵正是那幅《懺悔》的畫作。
——全本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