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70章 苦命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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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年的夏天,膠州市的街道被烈日炙烤得發軟,柏油路麵滲出黏膩的汗水。林麗騎著叮噹作響的二八自行車,車後座綁著泡沫保溫箱,箱裡的冰糕在隔熱棉被下散發著沁涼的甜香。
她穿梭在大街小巷,東北口音的叫賣聲像一串清脆的銅鈴:“冰棍兒
——
白糖小豆兒
——”
每當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保溫箱裡空落的竹簽便在餘暉中閃著細碎的光,那是她一天辛勞的勳章。
她不顧自己小產虛弱的身體,不聽我的勸阻,瞞著我又去賣冰糕了。
那時的冰糕生意紅火得驚人,三十多度的高溫裡,人們攥著皺巴巴的紙幣,隻為換取片刻清涼。林麗的保溫箱像個神奇的百寶箱,總能變出硬幣與零錢,叮叮噹噹的聲響成了我們生活裡最動聽的樂章。
她把掙來的錢仔細疊好,塞在枕頭下的鐵盒裡,笑著說:“再攢攢,咱就能把西廂屋的房租交齊了。”
那些日子,連晚風都帶著冰棍的甜意,日子雖清貧,卻滿是盼頭。
然而,命運的齒輪在蜜月期剛過的那個傍晚悄然轉向。往常六點就能聞到飯香的出租屋,那天卻空蕩寂靜。
我站在門口,望著牆上搖晃的白熾燈影,胃裡泛起陣陣不安。林麗的圍裙還搭在椅背上,殘留著中午炒菜的油煙味,可她人卻不見蹤影。
我騎著自行車在熟悉的街巷裡穿梭,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像一聲聲急促的心跳。
我抓住每個路人詢問,喉嚨被焦慮灼得生疼。我就騎著自行車到處找,包括曾經聽王莉說過在哪裡好賣,最後就去了木材市場那裡四處打聽有冇有一個賣冰糕的在這裡出現過,木材市場的黃昏浸著鋸末的苦香。
最後終於打聽到有人說:“下午在這裡發生一起車禍,兩車相撞傷到三人,一男二女都拉到醫院了,你趕緊去看看吧”。
路人的話像一把重錘,砸得我眼前發黑。
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其它醫院我都去了,每個病房和搶救室都冇有發現,最後去了人民醫院裡找,,空氣中飄浮的塵埃都閃著金色的光。
見到林麗清醒後,馬軍醫又安排全身檢查,檢查結果卻如一盆冷水澆下:左腿粉碎性骨折,左臂骨裂,頭皮七處縫合。
治療室裡,石膏粉的味道混著藥水味,壓得人喘不過氣。看著醫生給她打石膏,我彷彿看見命運又給她套上了一層枷鎖。但林麗很堅強,即使疼得渾身發抖,也隻是緊咬嘴唇,豆大的汗珠砸在枕頭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嶽母和大姨子在醫院陪伴半月,親眼見證我日夜不離的守護。“女婿,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嶽母臨走時紅著眼眶,“我和你大姐回去,讓你小妹妹來幫你,你們互相照應。”
我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六十多歲的身軀在站台上顯得那麼單薄,她們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車,跨越千山萬水回到東北。那一刻,鐵軌延伸的方向,盛滿了牽掛與不捨。
小姨子林芳的到來,給艱難的日子帶來一絲光亮。我托人幫忙辦了戶口,讓她在皮衣廠找了份工作。廠裡的縫紉機聲成了新的生活背景音,她忙碌的身影,像是給這個破碎的家注入了新的活力。
晨光還未完全穿透病房的窗簾,我已輕手輕腳地開始一天的照料。溫熱的毛巾在水盆裡涮了又涮,擰乾後小心翼翼地擦拭王莉的臉龐,指腹掠過她因長期臥床略顯蒼白的臉頰,彷彿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她睫毛輕顫,還未完全清醒,我便輕聲呢喃:“再睡會兒,等擦完臉,就給你準備早餐。”
每一處褶皺、每一寸肌膚,我都不敢疏忽,從脖頸到手臂,再到雙腿,擦拭的動作輕柔又細緻,生怕弄疼了她。
早餐是精心熬製的小米粥,撒上幾顆切碎的紅棗,軟糯香甜。我坐在床邊,舀起一勺粥,輕輕吹涼,送到王莉嘴邊。
她吞嚥時有些吃力,我便耐心地等待,時不時用紙巾擦拭她嘴角溢位的粥液。一頓飯,往往要花費半個多小時,但看著她能多吃一點,我的心裡就多一分踏實。
白天的康複訓練是最艱難的時刻。醫院走廊的康複器械泛著冷光,卻在我們的堅持下漸漸有了溫度。
我扶著王莉,讓她的手緊緊抓住平行杠,自己半蹲著,雙手托住她僵硬的雙腿,一點一點往上抬。她咬著牙,額頭上佈滿汗珠,每挪動一厘米,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
“再堅持一下,莉,你可以的!”
我不斷鼓勵她,聲音裡帶著心疼與堅定。有時她實在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往下墜,我便迅速用胸膛抵住,雙臂牢牢環住她,不讓她有絲毫磕碰。
汗水浸透了我們的衣衫,可當看到她能獨立站立幾秒,或是艱難地邁出一小步時,所有的疲憊都化作了欣慰的淚水。
夜晚的病房,靜謐中透著幾分孤寂。我坐在床邊的摺疊椅上,眼睛緊緊盯著王莉的睡顏。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一隻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我立刻警覺起來,輕輕起身,生怕吵醒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在病房裡仔細搜尋蚊子的蹤跡,發現它停在牆壁上,便屏住呼吸,緩緩靠近,“啪”
的一聲,成功消滅。
回到床邊,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被角,確保冇有一絲縫隙,才放心坐下。每隔一個小時,我就會起身檢視,為她掖好滑落的被子,調整到更舒適的睡姿。
這半年,我推掉了所有工作,拒絕了朋友的邀約,生活裡隻剩下林麗和康複訓練。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如今能熟練地煲湯、熬藥,能準確地記住各種康複訓練的要點和時間。
洗衣、做飯、打掃病房,這些瑣碎的事務填滿了我的每一天,卻也讓我感到充實。因為在我心中,隻要王莉能康複,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苦難的日子裡,我們也會有脆弱的時刻。林麗有時會望著窗外發呆,眼神裡滿是無助與迷茫,我便輕輕握住她的手,將她摟入懷中:“彆想太多,有我在呢。不管多久,我都陪著你。”
她靠在我肩頭,無聲地流淚,而我隻能用更有力的擁抱,給予她安慰與力量。
在日複一日的悉心照料與堅持訓練下,林麗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她能自己緩慢地行走,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那些在苦難中流過的淚、付出的努力,都化作了愛的見證。正如那句話所說,有些愛,本就是在命運的霜雪中,綻放出的最堅韌的花。而我們的愛,也在這半年的時光裡,變得更加深沉、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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