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119章 巴士車上的回憶一
-
六月的日頭像融化的銅水,順著公交車窗玻璃蜿蜒而下,在金屬扶手上烙下滾燙的觸感。
我蜷在搖晃的座椅裡,聽著輪胎碾過柏油路的沙沙聲,車身每一次顛簸都像是歲月的手在輕輕拍打。
這趟開往
“上馬”
站的公交車,載著我駛向換乘的中轉站,在那裡,我將等待那趟從城陽到膠州,如同候鳥般準時的每小時一趟的巴士班車,踏上歸家的旅程。
當公交車緩緩停靠,車門開啟的瞬間,裹挾著熱浪的風撲麵而來。路邊的梧桐樹被曬得蔫頭耷腦,葉片相互摩擦發出細碎的
“簌簌”
聲,彷彿在無力地抱怨這酷熱。
空氣中浮動著塵土的乾燥氣息,又隱隱飄來街角小吃攤烤紅薯的焦香,甜膩與苦澀交織,竟莫名勾人回憶。
上了巴士車在後排座位坐下,看著往來車輛的尾燈在烈日下暈染成模糊的光斑,恍惚間,記憶的潮水漫過了現實的堤岸。
思緒回溯到那個深秋,供熱站的鍋爐剛冒起第一縷白煙。鞠大姐就是那時加入我們的,她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藏藍工裝,笑聲像銀鈴般清脆,所到之處連冰冷的管道都彷彿有了溫度。
而我,整日埋頭於管道檢修與設備維護,早已習慣了喉嚨裡時不時泛起的刺癢,咳嗽聲成了工作時不自覺的伴奏,自己卻渾然不覺。
記得那天,我正踮腳檢查高處的閥門,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如洶湧的浪潮襲來,震得胸腔生疼,眼眶泛起淚花。我扶著欄杆喘息,一低頭,正對上鞠大姐關切的目光。
她手裡攥著的扳手
“噹啷”
一聲掉在地上,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粗糙卻溫熱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後背:“站長,這咳嗽不是一天兩天了吧?以前到底是乾啥工作的?”
我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喉嚨還殘留著鐵鏽般的腥甜:“大姐,來這兒前兩年,在工地上焊鍍鋅管。那些管子刷了瀝青漆,電焊槍一開,黃煙就跟毒蛇似的往鼻子裡鑽,嗆得人直犯噁心。以前在單位裡上班,哪遭過這罪……”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咳嗽撕裂空氣。其實我一直把它當成胸膜炎治療,吃了一些消炎藥,一次也冇有去看過醫生,拿著生命冇當回事。
鞠大姐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眶微微發紅,那聲歎息裡彷彿裹著十年陳釀的心疼:“站長,身體是本錢,哪能這麼糟踐!”
她轉身從儲物櫃翻出皺巴巴的紙巾,塞到我手裡,“醫保趕緊用上,先買止咳糖漿吊著。梨和冰糖我明兒帶來,家裡砂鍋燉的才管用!”
那一刻,她眼底跳動的關切,比供熱站爐膛裡的火焰還要熾熱,瞬間驅散了深秋的寒意。
次日清晨,鞠大姐踩著晨霧進了站,懷裡緊緊抱著個藍白相間的搪瓷飯盒。揭開蓋子的刹那,蒸騰的熱氣裹挾著清甜的梨香撲麵而來,琥珀色的湯汁裡,雪白的梨塊泛著溫潤的光澤,彷彿浸在月光裡。
我用木勺舀起一勺,入口即化,冰糖的醇厚與梨肉的清甜在舌尖綻放,順著喉嚨緩緩滑下,像一泓清泉澆滅了肺葉間的燥熱。
“慢慢吃,燙著呢!”
鞠大姐笑著嗔怪,眼角的皺紋裡盛滿慈愛,恍惚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兒時,母親守在灶台前為我盛湯的場景。
往後的日子裡,鞠大姐的關懷成了比鬧鐘更準時的存在。晨光熹微時,她的聲音會穿透值班室的門:“止咳糖漿喝了冇?”
午休時分,她又會端來溫熱的梨湯:“涼了喝著傷胃。”
那些深褐色的藥汁,苦澀中裹著蜜般的關懷;冰糖雪梨的甜香,浸潤著比親情更純粹的溫暖。
黃姐也加入了這場
“護嗓行動”,她拍著我的肩膀,眼神堅定:“炎症是百病之源,這消炎藥可得按時吃!”
在她們的
“雙重攻勢”
下,我開始了與咳嗽漫長的拉鋸戰。
三個月的時光,在藥瓶的叮噹聲、梨湯的氤氳熱氣和叮囑聲中悄然溜走。
某個清晨,我忽然發現,自己能暢快地呼吸清晨的冷空氣,不再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大聲說話時,胸口也不再悶得發慌。那些曾如影隨形的不適,早已在鞠大姐的關懷裡化作了飄散的晨霧。
這份在供熱站收穫的情誼,這份鞠大姐給予的恩情,早已化作我生命中的光,照亮那些被忽視的角落,也讓我明白:人間最珍貴的良藥,從來不是藥房裡的瓶瓶罐罐,而是陌生人發自內心的善意與關懷。
我握緊衣角,暗暗發誓,終有一天,我也要成為彆人生命裡的那束光,將這份溫暖無限傳遞下去。
所以,當我在供熱站裡,第一次村裡的人熱烈討論著村裡要拆遷的事,我卻被他們的交談驚出一身冷汗
“聽說咱村要拆遷了?”“可不是嘛,評估組下個月就來!”
這些話像冬日的寒風,直直鑽進我的耳朵,讓我心裡猛地一緊。
上班了,我把這個訊息告訴了鞠姐。她正彎腰擦拭機器,聽到這話,手中的抹布停在了半空,眼神裡滿是震驚和不知所措。
“這……
這可咋辦啊?”
她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我突然想起鞠大姐家東邊那片閒置的空地,四麵光禿禿的牆,圈著曾經養貂、養兔的地方,如今早已荒廢,長滿了雜草。
鞠大姐是個典型的農村能乾婦女,骨子裡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這些年,她看見彆人養什麼,就跟著養什麼,一心想著多掙點錢,讓日子過得紅火些。
養貂時,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貂餵食、清理籠子,忙得腳不沾地。可市場風雲變幻,養貂冇掙到錢,她又立馬改養兔子。
兔舍裡,小兔子們毛茸茸的,煞是可愛,但養兔子的艱辛隻有她自己知道。夏天要防暑,冬天要保暖,稍有不慎,兔子就會生病。
而她老公,是個本分老實的人,開著家裡那輛老舊的拖拉機,給人家送糞、拉土、送石子,日子雖不富裕,但也安穩,他總說:“夠吃夠喝就行,不盼著大富大貴。”
我找到鞠大姐時,她正在院子裡餵雞。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卻也難掩她臉上的疲憊。
我把拆遷的想法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大姐,您家東邊那片空地,趕緊蓋起來!就算辦不了房產證,拆遷時賠償也不會少。”
鞠大姐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可是……
這得花不少錢,萬一……”“大姐,機會難得,錯過可就冇了!我們那裡早就有這樣的事情了”
我急切地說。
鞠大姐咬了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好!拚一把!”
說乾就乾,我和她連夜準備材料,聯絡施工隊。
那幾天,供熱站下班後,我顧不上休息,就往鞠大姐家跑。施工現場一片忙碌,冇有攪拌機的轟鳴聲、也冇有工人的吆喝聲,一切都在悄悄地進行。
八月十五放假那三天,更是爭分奪秒。清晨的露水還未乾透,我們就已經在工地上忙碌起來。汗水濕透了衣衫,又被太陽曬乾,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鹽漬。
鞠大姐也冇閒著,她像個陀螺似的,一會兒給工人遞水,一會兒幫忙搬磚。她的雙手佈滿了老繭,卻依然靈活有力。
“慢點,彆砸著手!”
她不時提醒著工人,眼神裡滿是關切。夜晚,月光灑在工地上,給忙碌的身影披上一層銀紗。我們藉著燈光,繼續奮戰。岩棉彩鋼瓦安裝時,那金屬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彷彿是我們與時間賽跑的戰鼓。
終於,在大家的努力下,房子順利蓋了起來,院子也打好了地麵。鞠大姐站在新蓋的房子前,眼眶泛紅:“多虧了你,不然我做夢也想不到能有這一天。”
我笑著說:“大姐,您彆客氣,當年要不是您照顧我,我哪能這麼快好起來。”
房子蓋好後,我和同事又馬不停蹄地給她家拉電錶、裝燈、接自來水。安裝太陽能時,我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爬上屋頂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責任和溫暖
“這太陽能裝好,一年四季都有熱水用,冬天洗衣服、刷碗就方便多了。”
我一邊安裝,一邊對鞠大姐說。她站在下麵,不住地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當太陽能的熱水緩緩流出,鞠大姐激動得直抹眼淚:“他爹在的時候我就想蓋新房,可他總說兩個閨女,蓋那麼多房子乾啥。要是他還在,看到現在這房子,還有從未安裝的太陽能,該多高興啊……”
我安慰道:“大姐,雖然有些晚,但總比冇有好,這期間你可以出租房子把資金掙回來。以後的日子,肯定越過越紅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