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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159章 七姐的生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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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鑽進七姐的鼻腔,她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上一塊泛黃的水漬。那水漬形狀像極了小明三歲時畫的第一幅畫——歪歪扭扭的太陽,下麵站著三個火柴人。

那時候的小明會撲進她懷裡,用沾滿顏料的小手摟著她的脖子喊“媽媽最好“。

“七床,該吃藥了。“護士小張推著藥車進來,聲音刻意放輕。七姐緩緩轉過頭,乾裂的嘴唇動了動。

小張扶她起來時,明顯感覺到被子下的身體輕得可怕,像一把隨時會散架的枯枝。

“今天兒子來嗎?“小張邊遞水邊問,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七姐的手指在杯子上收緊,關節泛白。“他忙。“兩個字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說不儘的苦澀。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拍打著玻璃,像極了二十年前老孫醉酒後砸門的動靜。七姐閉上眼睛,胃裡翻江倒海的疼突然被記憶裡的畫麵沖淡。

那年小明剛上小學,她熬夜織完最後一件毛衣,手指被毛線勒出血痕。老孫踹開門時,她正把毛衣疊好放進樟木箱,那是她結婚時唯一的嫁妝。

“又浪費錢!“老孫滿身酒氣地搶過毛衣要往火爐裡扔。七姐撲過去搶,被他一巴掌扇得撞在桌角。小明躲在門後哭,她抹掉嘴角的血,擠出笑容說:“爸爸跟媽媽鬨著玩呢。“

藥片卡在喉嚨裡,七姐劇烈咳嗽起來。小張連忙拍她的背,摸到的全是凸起的脊椎骨。

咳著咳著,七姐突然笑了:“姑娘,你知道嗎?我兒子結婚時穿的西裝,是我在紡織廠連續值了半年夜班買的。“

走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七姐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但那腳步聲匆匆經過,消失在護士站方向。她的肩膀垮下來,像被抽走了最後一根支撐的稻草。

“七姐,你得吃點東西。“小張端來熱好的小米粥。七姐搖搖頭,從枕頭下摸出個褪色的紅布包,裡麵整整齊齊疊著幾張存摺和一件嬰兒毛衣。

“三萬六千塊,給小明攢的首付還差得遠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這件毛衣他穿不下了,本來想留給孫子“

病房門突然被撞開,老孫踉踉蹌蹌地衝進來,鬍子拉碴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就知道你藏了私房錢!“他一把搶過紅布包,鈔票散落一地。

七姐掙紮著去夠,被他推回床上:“治什麼治!早晚要死的人!“

隔壁床的王阿姨氣得直哆嗦:“你還是人嗎?她可是你老婆!“老孫充耳不聞,蹲在地上撿錢時,一張照片從錢包裡掉出來——年輕時的七姐抱著小明站在公園裡,三個人都笑得燦爛。

他愣了幾秒,突然把照片撕得粉碎:“假的!都是假的!“

七姐望著漫天飛舞的碎片,想起小明高考那年。老孫反對兒子上數控技校,是她偷偷賣掉了陪嫁的金鐲子。

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小明抱著她轉圈,說以後要帶她去海南看海。現在那海一定很藍吧?就像小明朋友圈裡發的那些照片,身邊是穿著時髦的麗麗,從來看不見母親的身影。

“血壓又升高了!“小張按響呼叫鈴。醫生趕來時,七姐正盯著手機螢幕——那是她偷偷存的小明的電話號碼,備註還是“我的寶貝“。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終究冇按下去。

深夜,七姐被疼痛驚醒。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上畫出一道慘白的線。她摸索著從抽屜裡找出止痛藥,卻碰到了水杯。玻璃碎裂的聲音引來值班護士,是個麵生的姑娘。

“阿姨,我幫您換床單。“小姑娘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突然壓低聲音:“剛纔有個男的在外麵站了好久,好像是您兒子“

七姐的心猛地一跳,隨即苦笑:“你看錯了。“她太瞭解小明瞭,那孩子從小就這樣,想給她送傘又怕同學笑話,總是把傘掛在教室後門就逃跑。

清晨查房時,主治醫生欲言又止:“七姐,下次化療“話冇說完,七姐就點點頭:“不治了。“醫生歎氣:“其實可以試試水滴籌“正說著,手機響了。

七姐看著螢幕上閃爍的“兒子“,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電話。

“媽,“小明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朵朵學說話了我們打算給她雇保姆“七姐握緊電話,聽見自己說:“媽這裡有錢。“掛斷後,她讓護士幫忙叫來了律師。

簽字時鋼筆突然冇水了,黑色的墨跡像乾涸的血跡。七姐按了手印,把存摺和房產證交給律師:“都給我孫女。“

律師猶豫著:“那您以後“七姐望向窗外,梧桐樹開始落葉了。她想起小時候娘說的話:女人就像樹葉子,年輕時長在樹上,老了就落到地上,化成泥。

出院那天,雨下得很大。小張紅著眼睛幫她收拾行李,發現抽屜最裡麵藏著一個蘋果——表皮坑坑窪窪的,已經乾癟發皺。“我兒子買的。“七姐把蘋果放進包裡,像捧著什麼珍寶。

出租車駛離醫院時,七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三樓的某個視窗,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那身影已經不見了。

雨點敲打著車窗,忽然變成記憶中那場傾盆大雨的聲音。

那年小明收到技校錄取通知書,郵差送來時信封邊角都被雨水浸透了。七姐用圍裙小心擦乾,藏在米缸最底下。

她知道老孫的脾氣——三年前小明考上衛校,就是被他當眾把通知書撕得粉碎,說“一個男孩子學這個有屁用“。

半夜,七姐摸黑撬開樟木箱底層的暗格。陪嫁的銀元在月光下泛著溫柔的微光,這是母親塞給她的,“留著救命用“。

當鋪老闆眯著眼驗成色時,七姐肋骨處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小明初三模考全市前十那天,她忍不住買了半斤五花肉慶祝。

老孫掀了飯桌,踹斷她兩根肋骨,罵她“慣出個小畜生“。她蜷縮在灶台邊時,看見小明從指縫裡偷看的眼睛,亮得嚇人。

“活當還是死當?“當鋪老闆的問話把她拉回現實。七姐摩挲著發亮的銀元,突然聽見小明在裡屋背英語課文的聲音。那孩子總把“future“念成“胡扯“,可每錯一次就重念十遍。

“死當。“七姐把袁大頭推過櫃檯。金屬碰撞的聲音讓她想起婚禮那天,娘給她掖進褲兜裡的情形。當票揣進內衣口袋的瞬間,左肋舊傷突然尖銳地疼起來,像是埋了二十年的碎骨茬終於紮進心臟。

回家路上經過學校公告欄,紅榜上小明的照片被雨打濕了一角。七姐用袖子去擦,反而暈開了墨跡。照片裡孩子的笑臉模糊成一片,就像現在車窗上流淌的雨水。

她下意識去摸了摸口袋,卻隻觸到鬆弛的皮膚上深深的銀痕——比當年骨折留下的淤青還要頑固。

就像小明五歲那年走丟時,她在集市上瘋找了兩個小時,最後發現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後,隻是她冇回頭。

雨刮器機械地擺動,七姐數著節奏,恍惚間聽見小明牙牙學語時的聲音:“媽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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