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197章 停擺的廠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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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怒火。可那股悶熱的空氣像一床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車間裡特有的、混雜著木粉塵埃與機器油漬的刺鼻氣味。
鼻腔裡像是鑽進了無數細小的砂礫,喉嚨乾澀得發疼,連帶著太陽穴都突突地跳,心情非但冇有平靜,反而像被投入火星的汽油桶,煩躁感噌地一下竄得更高。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操作檯邊緣掉漆的鐵皮,鐵鏽的腥氣順著指甲縫鑽進來。窗外的蟬鳴正處在最聒噪的時段,一聲聲尖銳的嘶鳴穿透緊閉的玻璃窗,像無數根細針紮在耳膜上。
我睜開眼,目光掃過牆上那片斑駁的生產進度表,紅色水筆標註的數字歪歪扭扭,像是在嘲笑這些年被矇蔽的眼睛。
辦公桌上攤著的出庫單已經被手指摩挲得發皺,我重新抓起計算器,指尖在按鍵上用力敲打著,塑料按鍵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
螢幕上跳動的數字像一把鈍刀,反覆切割著早已緊繃的神經——一噸木粉烘乾後能生產一噸顆粒,這是車間牆上掛了十年的鐵律,是用數百次實驗數據焊死的真理。
可現在呢?我盯著最新統計的季度報表,紙張邊緣被汗水洇出了一圈深色的印記,每一個數字都在尖叫:兩噸木粉,才能勉強產出一噸顆粒。
站起身時,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噪音。我走到原料堆放區,腳踩在散落的木粉堆上,細密的粉末順著鞋底縫隙往上鑽,帶來一種黏膩的癢意。
抓起一把木粉湊近鼻尖,本該清苦的草木氣息裡,混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手指用力一撚,能感覺到細小的砂礫在掌心硌出的顆粒感——這些偽裝成木粉的砂石,就像藏在羊群裡的狼,悄無聲息地啃噬著公司的利潤。
倉庫角落的濕度計指針頑固地指向75,牆角堆著的成品顆粒袋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用手一摸,冰涼的濕氣順著指縫往裡鑽。
拆開一袋顆粒倒在鐵板上,陽光透過高窗斜射下來,能看到水汽在光柱裡蒸騰起舞。
這些被刻意摻入的水分,像一個個隱形的漏鬥,讓每噸成品在過磅時都憑空多出幾斤重量,卻在儲存過程中悄悄蒸發,隻留下結塊的顆粒和賬麵上的虧空。
更讓人心驚的是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記錄。財務室的舊電腦運行起來像個哮喘病人,每打開一個檔案夾都要發出一陣刺耳的嗡鳴。
翻到三年前的出庫記錄,某幾頁的列印日期明顯比前後檔案新了許多,墨跡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我把鼻子湊過去,能聞到淡淡的修正液氣味,那是試圖掩蓋篡改痕跡的徒勞。
那些被私自賣掉的成品顆粒,就像從血管裡偷偷抽走的血液,讓這條生產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空殼。
想起上週和老員工老李的談話,他遞來的菸捲在指間燃出灰白的灰燼,煙霧繚繞中,他渾濁的眼睛裡帶著一絲無奈:“你以為就這兩年?前幾任經理在的時候,倉庫後牆的小門就冇鎖過。”
那一刻,車間裡轟鳴的機器聲彷彿都變成了嘲諷的笑,震得我耳膜發疼。
窗外的夕陽把天空染成一片燒紅的鐵色,熱浪裹著粉塵從半開的窗戶湧進來,嗆得人喉嚨發緊。
但我的心裡卻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後的清明——幸虧公司決定關停這條生產線了。就像及時拔掉了一顆已經爛到根的牙齒,雖然會有短暫的陣痛,卻避免了整口牙都被感染的厄運。
那些被砂石和水分吞噬的差額,那些被暗箱操作損耗的利潤,終究會隨著生產線的關停而暴露在陽光下。
或許清理殘局的過程會很艱難,但至少,我們終於停止了在腐爛的地基上繼續蓋樓。
車間的機器還在發出最後的轟鳴,像一頭即將沉睡的巨獸,而我知道,當它再次安靜下來時,帶來的不是死寂,而是重生的可能。
就像暴雨來臨前的悶熱總會過去,那些藏在陰影裡的貓膩,終究見不得光。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問題本身,而是對問題視而不見的縱容。
此刻的煩躁正在慢慢沉澱,變成一種清醒的堅定——與其在腐爛中沉淪,不如在斷舍離中尋找新生。
可即使知道這些,我們也冇有辦法,整個行業都這樣,你不買他的,有的是人買。
畢竟貨源短缺,而且我們還需要生產庫存,不能耽誤了冬季供暖的需求。這些商家就是抓住了這樣一個時機,狠狠地宰人一把。
看著眼前這四個疲憊的工人,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無奈。我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各位辛苦了,今晚就到這裡不乾了,把衛生打掃乾淨回家休息吧,明天來上白班。
我準備好材料再進行維修,生產顆粒的繼續,你們攢下烘乾好的木粉不少了,正好這個時間你們消化一下。”
工人們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們連忙點著頭,開始收拾工具,準備打掃衛生。
車間裡響起了掃帚劃過地麵的“唰唰”聲,還有工具碰撞的“叮叮噹噹”聲,這些聲音在剛纔的沉悶之後,顯得格外有生氣。
我轉身離開了烘乾車間,身後的熱浪和氣味漸漸遠去。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夜風吹過,帶來了一絲涼意,雖然很微弱,卻也讓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月光灑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照亮了腳下的路。
回到辦公室,我打開燈,燈光下,辦公桌上的檔案和計算器靜靜地躺著。我坐下,拿起筆,開始根據現場的情況做材料預算。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每一個數字都凝聚著我的專注。我仔細地覈算著需要的鋼板、螺絲、焊條等材料的數量和價格,生怕出一點差錯。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稀疏了,蚊子的“嗡嗡”聲音小了許多。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幾聲狗吠,還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我和桌上的預算表。
終於,預算表做完了。我放下筆,伸了個懶腰,肩膀和脖子傳來一陣痠痛。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二點。
這個時候,氣溫已經不再那麼熱了,涼爽的空氣從窗戶縫隙裡鑽進來,讓人感覺格外舒適,正是睡覺的好時機。
我站起身,關掉辦公室的燈,走出了辦公樓。夜空中,星星像一顆顆鑽石,鑲嵌在深藍色的天鵝絨上,閃閃發光。
微風拂過臉頰,帶著草木的清香,讓人神清氣爽。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深夜的寧靜與清涼,心裡想著,等明天把預算上報給逄部長,準備好材料,一切就都能慢慢解決了。
生活就像這烘乾筒,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裂痕,但隻要我們及時修補,總能繼續運轉下去。而那些看似無法忍受的悶熱與煩躁,也總會在深夜裡,被一絲清涼和寧靜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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