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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春夏秋冬:人生全記 第66章 塵埃裡的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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檯燈在淩晨三點鐘把我的影子釘在斑駁的牆麵上,像被風乾的標本。

燈泡鎢絲髮出的嗡鳴裹著煤渣味,我數著通訊錄裡第

12

個曾經備註

“媳婦“

的名字,指腹劃過螢幕時,聽筒裡殘留的忙音還帶著去年冬天的寒意

——

那是第

12

次因為

“在供熱廠燒鍋爐“

這個職業,讓對話框從跳動的紅心變成灰色的感歎號。

手機電量不足的提示音突然響起,像根細針戳破了滿室寂靜,我看見自己映在黑屏上的臉,睫毛上還沾著冇拍乾淨的爐灰。

記得第一次被說

“冇出息“

是在五月的相親角,梧桐絮像碎雪般飄進張阿姨的白髮。

她介紹的姑娘坐在石凳上,鑲著水鑽的指甲正攪著星冰樂,吸管刺破冰塊的哢嚓聲,像極了她嘴角揚起的冷笑:“一個月六佰夠乾什麼?我閨蜜老公跑長途貨運,副駕都裝著全自動咖啡機。“

那天的風帶著柳絮往我領口鑽,癢得鼻腔發酸,我攥緊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袖口,看她十厘米的高跟鞋碾過奶茶杯,珍珠在泥地裡炸開時,有顆彈到了我工裝褲的褶皺裡,像粒捂不熱的眼淚。

她起身時,香奈兒五號的味道裹著梧桐絮撲過來,我突然想起鍋爐房裡嗆人的煤煙

——

上個月為了搶修管道,我在爐腔裡貓了三個小時,出來時連咳出的痰都是黑的。

姑娘挎著

lv

包走過的瞬間,包帶金屬扣在陽光下晃出的光斑,讓我下意識把揣在褲兜的手又往裡縮了縮,那裡還攥著給她買的阿爾卑斯糖,糖紙已經被手心的汗漬浸得發軟。

第一個說要

“再考慮“

的女孩約在重慶火鍋店,紅湯翻滾的熱氣把她假睫毛上的水鑽蒸得發亮。

她用公筷夾起毛肚在香油碟裡涮了三秒,無名指上的鑽戒突然晃得我睜不開眼:“我媽說要找有發展潛力的,你這工作整天跟煤灰打交道,能有什麼前途?“

蒜泥混著小米辣在油碟裡炸開,辣得我眼淚差點掉下來,透過氤氳的水汽,看見她手機螢幕上彈出

“富二代小王“

的聊天框,背景圖是輛亮黃色的桑塔納,副駕擺著束鮮紅的玫瑰。

隔壁桌的男人正給女朋友剝蝦,塑料手套摩擦蝦殼的沙沙聲,和我們桌上漏勺碰到鍋底的叮噹聲混在一起。

我低頭去撈沉在辣油裡的鴨血,指甲縫裡嵌著的煤渣突然硌得指心疼

——

今早清爐渣時,有塊碎渣崩進了指甲縫,我用鋼絲球搓了十分鐘都冇弄乾淨。

她突然把菜單推過來:“你點吧,我減肥隻吃素。“

菜單封麵上燙金的

“精品肥牛“

四個字,在火鍋蒸汽裡扭曲成鍋爐房牆上

“安全生產“

的標語,同樣紅得刺眼。

第五個姑娘是在公司樓下的星巴克,她攪著卡布奇諾的銀勺突然頓在半空,睫毛膏暈染的眼角沾著細小的奶泡:“我同事男朋友做建材生意,年掙五十萬呢。

你每天拿鐵鍁,手不會磨出老繭嗎?“

我下意識把掌心翻過去,虎口處常年握爐門把手留下的繭子,在落地燈暖光下泛著深褐色,像塊燒透的煤餅。

玻璃窗外正好駛過供熱廠的灑水車,車身上

“熱力供應“

四個紅字在雨裡模糊成一片,像誰潑上去的番茄醬。

她突然指著我袖口:“呀,你衣服上有灰。“

我慌忙去拍,卻把更多爐灰拍到米白色的桌布上。鄰座穿西裝的男人正在講電話,“這個項目至少賺三百萬“

的聲量,震得我麵前的濃縮咖啡都在杯底打顫。

我想起上週夜班,為了搶修爆裂的管道,整個人趴在結著冰碴的地溝裡,零下十五度的風灌進衣領時,我咬著牙擰扳手的手,現在還能聞到防凍液刺鼻的味道。

姑娘把奶精球倒進咖啡的動作突然停住:“其實我不是嫌棄你,隻是覺得生活需要點品質。“

她說話時,陽光正透過玻璃照在她塗著蔻丹的指甲上,那抹嫣紅讓我想起爐腔裡最旺的火焰,可這火焰卻暖不了我凍裂的指尖。

第十個說分手的夜晚下著瓢潑大雨,我躲在供熱站的鐵皮棚下給她發訊息,雨水順著安全帽簷流進手機充電口,把

“我們不合適“

五個字暈成模糊的墨團。

她接電話時背景音裡有

ktv

的嘈雜,有人在起鬨

“讓帥哥再唱首《往後餘生》“,她捂住話筒的聲音隔著重低音炮傳來:“我姐妹都覺得你工作拿不出手,你就不能換個坐辦公室的活兒嗎?“

鐵皮棚被雨點砸得咚咚響,像有人拿著鐵棍在敲鍋爐外壁,震得我胸腔裡的心跳都變了節奏。

遠處供熱管道的排氣閥突然

“嗤“

地噴出蒸汽,白霧裹著雨絲撲在我臉上,燙得麵板髮緊。

我想起上個月她來廠裡找我,站在冒著黑煙的煙囪下皺著眉:“你每天就在這種地方上班?“

那時我剛從爐腔裡出來,滿臉煤灰卻想給她個擁抱,她卻後退半步躲開了,高跟鞋在煤渣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此刻雨更大了,值班室的燈在雨幕裡像顆昏黃的煤球,我摸出褲兜裡的潤喉糖,糖紙已經被雨水泡得發皺,就像她最後說

“就這樣吧“

時的語氣。

第十二個姑娘離開那天,我正在物流園分揀雙十一包裹,掃描儀

“滴“

的一聲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她發來的分手簡訊躺在工裝褲兜,和冇來得及吃的饅頭一起被汗水浸得發軟

隔壁工位的老李拍了拍我肩膀,他手背上的創可貼又換了新的,是今早搬洗衣機時被鐵皮劃的:“小夥子,彆往心裡去,我乾這行二十年,什麼樣的姑娘冇見過。“

倉庫屋頂的風扇吱呀轉著,揚起的灰塵落在他斑白的頭髮上,像落了層未燃儘的煤灰。

現在每次相親前,我都會把工裝熨得筆挺,用鞋油把勞保鞋擦得發亮,甚至在鞋墊下藏一小包薰衣草香片。可當對方問起職業時,舌尖還是會像被爐門燙到似的發顫。

上週王姐介紹的姑娘聽到

“鍋爐工“

三個字時,骨瓷咖啡杯碰到碟子的脆響,讓整個西餐廳都安靜了三秒,她很快堆起職業性的微笑:“哦,那你冬天肯定不冷。“

可那眼神裡的疏離,像在看鍋爐房牆上掛著的溫度表,隻關心數值,不在意表身早已被熏得漆黑。

我曾在供暖季最忙的時候,連續三天冇閤眼,搶修完爆裂的主管道時,黎明的第一縷光照在結著冰的管道上,像給鋼鐵巨人鍍了層金邊。

那時我靠在管道上吃包子,蒸汽從閥門縫隙裡冒出來,把包子皮燙得軟軟的,我突然覺得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可當我把這故事講給相親對象聽時,她隻是攪動著楊枝甘露,吸管碰到西米露的聲音裡,全是

“就這?“

的意味。

昨夜又夢到剛入行那年,騎著電動車給用戶送測溫儀,暴雨突然傾盆而下,雨衣帽子被風吹跑,雨水糊得睜不開眼。有個穿碎花裙的姑娘撐著傘追出來,往我懷裡塞了包心相印紙巾:“師傅,你慢點騎,前麵路口有積水。“

那時的我還不懂

“出息“

的定義,隻覺得懷裡的紙巾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比供熱廠加的除味劑好聞百倍。現在每次路過那個小區,我都會特意看看三單元的窗台,可再也冇見過晾碎花裙的竹竿。

前幾天清理更衣櫃,掉出個鐵盒,裡麵裝著

12

枚不同顏色的鈕釦

——

那是每個說分手的姑娘衣服上掉的,我總想著哪天碰到了好還給人家。

現在鐵盒生了鏽,鈕釦也蒙上了灰,就像那些無疾而終的對話,都沉澱在記憶的爐灰裡。鍋爐房的老鐘又敲響了淩晨四點,我踩著結著冰的台階去上早班,勞保鞋踩在煤渣路上的咯吱聲,和手機裡係統分配任務的提示音混在一起,像首跑調的歌。

淩晨四點的街道空無一人,我推著工具車走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像根細長的爐條。車輪碾過結冰的水坑,哢嚓聲裡有碎裂的月光。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調度室發來的搶修通知,螢幕亮光照見掌心新磨出的水泡,在黑暗裡泛著透明的光,像枚未燃儘的煤核。

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裡的句子:“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個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為他生活的那個世界而奮鬥。“

可奮鬥的火花,有時卻暖不透彆人眼裡的寒意。就像上週給獨居老人修暖氣,他顫巍巍地塞給我個烤紅薯:“小夥子,辛苦了,這紅薯是我自己種的。“

滾燙的紅薯隔著工裝褲燙著肚皮,我突然想起第一個說我

“冇出息“

的姑娘,她扔掉的星冰樂,此刻或許正在某個垃圾桶裡結著冰。

供熱廠的煙囪在黎明前吐出最後一口白煙,像聲悠長的歎息。

我站在

15

米高的鍋爐平台上,看第一縷陽光爬上城市的樓群,給每個窗戶都鍍上金邊。

爐腔裡的火還在劈啪作響,熱浪撲在臉上時,我忽然覺得,就算是爐灰裡的種子,也有權利期待春天

——

哪怕這春天,隻是用戶家裡逐漸回升的室溫。

掌心的水泡破了,滲出的血珠滴在鍋爐鋼板上,很快就被高溫烤乾。我摸出鞋墊下的香片,薰衣草的味道混著煤煙味,竟也冇那麼刺鼻了。

遠處傳來早班公交車的鳴笛聲,我擰緊安全帽的下頜帶,走向那片躍動的火光,身後的影子被朝陽拉得很長,像根正在燃燒的火柴,在城市甦醒前,點亮了自己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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