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魂附身在了老公的手機上,發現老公用 001
死後,我變成了一隻虎皮鸚鵡。
飛不到遠的地方,隻能在奶奶附近盤旋。
我落在奶奶肩頭,笨拙地喊:
「奶奶!奶奶!」
她笑了起來:「你怎麼和我孫女說話的腔調一模一樣?」
隻是笑著笑著,她眼角有淚光閃爍。
「我好想她。」
我用毛茸茸的頭蹭她手心。
我也想你,奶奶。
在生死相隔的第四年,我們又重逢了。
1
奶奶雙手捧著我,想要將我放飛。
我合起翅膀窩在她的掌心,怎麼也不肯離開。
「是不是肚子餓了?」
她收起翻田的鋤頭,將我帶進家中。
拿了個小碗,給我切了點蘋果碎,又掰了半顆軟桃。
我確實餓了,叼著桃子狼吞虎嚥。
奶奶看著我,又笑彎了眼:「你和我們安安一樣,都喜歡吃軟桃。」
「她嫌硬桃硌牙,每次都得等我放軟了才肯吃。」
我跳到她的肩膀,激動地喊:「奶奶!奶奶!」
安安在這裡呢。
奶奶摸著我的頭:「你個小東西,怎麼也喊我奶奶?」
「那我給你做個窩好不好?」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綠色衣裳,翻了件漂亮的碎花布,拿著針線縫縫補補,真給我做了個窩。
做好了窩,奶奶四下看看,決定把鳥窩放到二樓。
「安安的房間有陽台,你就住在那裡。早晨陽光照過來,暖洋洋的,安安可喜歡了。」
她推開我的房門。
我頓時愣住。
房間和我離開時沒有兩樣。奶奶把我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床邊甚至擺著隻花瓶,插著我愛的山茶。
「安安過兩天就要回家咯,要是看見你她一定會很高興。」
我愕然看著奶奶。
她是不是忘了,我已經死了。
2
鄰居老太太喊奶奶出去散步。
奶奶翻出用了一半多的染發膏:「沒時間嘞,我得染個頭發。」
喲,幾年不見,奶奶還變時髦了。
我站在她肩膀啾啾兩聲,誇她與時俱進。
「安安要回來了,可不能讓她看見我滿頭白發,不然她得心疼壞了。」
奶奶樂嗬嗬地摸著染發膏,熟練地擠出黑色染料,往自己頭上抹。
這次回來,我總覺得奶奶哪裡不對勁。
這會才發現,記憶中奶奶烏黑發亮的長發早已變得花白蓬亂。
湊得近了,我還發現她臉上長了不少褐斑,皺紋蜿蜒地爬滿了每個角落。
鄰居老太太打趣她:「安安這次回來,肯定又給你帶了不少衣服。你要是有不喜歡的,就送我兩件唄。」
奶奶哼了一聲,像小孩子一樣昂起頭。
「纔不。安安給我買的,我都喜歡。」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天來,卻聽得我愈發疑惑。
奶奶不記得我死就算了,難道鄰居老太太也失憶了嗎?
3
下午四點,奶奶去了趟集市。
我趴在奶奶肩頭,看她蹲下來仔細挑選粽葉。
奶奶一邊選大片葉子,一邊喜滋滋地對老闆娘說:「我孫女要回來看我啦。她喜歡吃粽子,我明天要早起給她多包點。」
「回頭她帶到單位,還可以當早飯吃,不用餓著肚子。」
老闆娘認得奶奶:「是是是,您都唸叨好多次了。」
「我知道,您孫女愛吃鹹粽,要加黃豆、花生和肉乾。」
「還有紫菜!」奶奶連忙補充。
她還是不會用手機支付,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遞了過去。
老闆娘給她找零,隨口說了句:「您還挺有錢的,一出手就是百元大鈔啊。」
隔壁買肉的男人聞言轉過頭來,多看了奶奶兩眼。
回去的路上,奶奶口中念念有詞。
她說姑媽昨天給她帶了三個自家種的西瓜,她都囤著,等我回來再吃。
還說十字街新開了家抓娃娃店,我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開心。
奶奶總是這樣,把我當成八歲小孩。
路上走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個買肉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順路,他總跟在奶奶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感覺他在打量奶奶。
但奶奶絲毫沒有察覺,她歡歡喜喜地提著粽葉回家。
4
五點半,奶奶在菜地裡澆水,一身是汗。
澆完水後,她獨自回到小廚房,盛了碗清粥配白菜,權當是晚飯。
黃昏的日頭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可是再長,也隻有孤零零一個身影。
奶奶似乎也覺得孤單。
她摸出手機,開啟通訊錄,想要給我打電話。
可猶豫片刻,她遲遲沒有按下撥打鍵。
「安安這會還沒下班,我不能吵她工作。」
她又默默收起手機,埋頭夾了一筷子白菜。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和奶奶通話的場景。
那會我正在加班,接到她的電話,有些不耐地敷衍兩句就匆匆掛了。
再上一次呢?
我好像在和朋友看電影,影院裡的聲音挺大,我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她侷促地掛了電話,事後我也忘記回她。
我從來不知道,這些我習以為常的電話,原來都要經過奶奶的一番深思熟慮。
吃過晚飯後,奶奶去了二樓,開啟了我房間的燈。
房間頓時亮堂,就像屋裡住了個人,可以陪著奶奶。
她還把我放在鳥窩裡,囑咐我小鸚鵡應該多多睡覺,這樣才能長大。
奶奶順著我背上的羽毛,唱著小時候哄我睡覺時的歌謠。
我聞著她的味道,乖乖閉上眼睛,心中一片柔軟。
奶奶,現在我又回來了。
您的孫女又回到了您的身邊,以後隻陪著您。
小鸚鵡的壽命有七年,我們還可以一起經曆很多個朝朝暮暮。
未來,會很美好。
我在奶奶身畔沉沉睡去。
可沒多久,我猛的驚醒。
我聽見了一聲淒厲慘叫。
像極了奶奶的聲音!
5
奶奶不在我的房間。
我扯著嗓子喊她,她也沒有應我。
我撲扇著翅膀,焦急地飛到樓下。
奶奶坐在一樓的沙發上,垂著頭,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我鬆了口氣,跳到奶奶的肩頭叫了兩聲,想讓她去房間睡。
可是奶奶毫無反應,哪怕我聲音那麼尖利。
我總感覺哪裡不對。
奶奶脖子垂下的角度,似乎有些怪異。
我湊到奶奶麵前,伸出翅膀去探她的鼻息。
渾身驀然一僵。
怎麼會沒有呼吸?
怎麼會一點呼吸都沒有?
明明半個小時前,奶奶還在哄我睡覺啊。
我不敢置信地一遍遍繞著奶奶飛,把嗓音都喊啞了。
可是奶奶,再也沒有應我一聲。
喊我安安也好,叫我小鸚鵡也罷。
都沒有。
奶奶好像真的走了。
奶奶為什麼會突然走?
我看見她腕上一直戴著的那隻金手鐲不見了。
耳垂上的兩顆小金耳環也消失了。
我艱難地用鳥喙去翻奶奶的錢包。
錢包空空如也,一分錢也沒有。
我猛地往門外飛去。
我又看見了那個買肉的男人。
他偷偷摸摸地躬著身子往前走。
一定是他!是他害了我的奶奶!
我瘋狂扯他頭發,啄他眼睛,想要將他拖走。
可他像感受不到我一樣,甚至還有心情和路過的人打招呼。
我出離憤怒,又想飛回去再看看奶奶。
但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眼皮沉重,翅膀無力,眼看著就要下墜,陷入一片黑暗。
再睜眼時,清晨的陽光照到了我的身上。
奶奶還在翻地瓜田,擦乾沾滿泥巴的手,笑容和藹:
「這是哪來的小狗,怎麼會在我的田裡?」
這次,我變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狗,激動地朝奶奶瘋狂搖尾。
「奶奶!安安又回來了!」
我得護住奶奶,護她長命百歲、萬事無虞。
6
我跑去照鏡子。
鏡子裡,是一隻毛茸茸的博美犬。
看著很憨態可愛,但我十分不滿。
這樣的小狗,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怎麼和歹人搏鬥?
如果壞人的存在不可更改,或許我可以讓奶奶不遇見他。
一整天,我都乖乖陪在奶奶身邊。
直到下午三點半,我一個猛子衝了出去。
奶奶在身後喊我:「小白,你去哪?」
我跑到了菜地,在田裡滾來滾去,蹭了滿身的泥。
奶奶趕出來時,我的毛已經成了灰色。
她氣不打一出來,正想說我兩句,我又頂著一張臟兮兮的臉,朝著奶奶咧嘴笑。
於是,奶奶也氣笑了:「還知道自己錯了?」
我知道,奶奶愛乾淨,見不得臟狗狗。
她一定會幫我洗澡。
隻要幫我洗澡,她就不可能四點出現在集市裡,自然也不會遇見那個買肉的男人。
果然,她牽了根大水管過來。
夏日裡,農村水龍頭出來的水都是暖和的。
奶奶擠出一點沐浴露,往我身上抹。
沒一會,我便被搓得滿身都是泡沫。
像是想起來什麼,她的眼神變得縹緲,眼角微微彎起。
「安安小時候也是這樣洗澡的。」
「每到夏天,她都會搬著一把小凳子,坐在家門口,讓我給她衝涼。」
「那會還沒有自來水。我就打一盆井水,拿水瓢舀了,一瓢瓢倒在安安身上。」
她的手長了很多繭子,順著我的毛時,我舒服得眯起眼睛。
「太陽曬得水溫正好,不冷不熱。安安也像你這樣,舒服的時候會把眼睛眯起。」
奶奶認真地用乾毛巾將我裹住,為我梳開打結的毛。
「安安馬上就要回來看我啦。她最喜歡貓貓狗狗,一定會很喜歡你。」
我用濕噠噠的爪子按住奶奶的手。
她該多捨不得我,才會在我死後,固執地認為我還活著。
不過沒事,安安換一種方式來陪奶奶了。
奶奶為我洗完澡後,已經是四點半了。
她拿了錢包,出門買粽葉。
我跟在她的身後,警惕著路過的每一個人。
她和老闆娘的對話還和之前一樣。
隻是說話時,隔壁肉攤的店主正在玩手機,根本沒人過來買肉。
回家的時候,她也絮絮叨叨地說著給我留了三個西瓜。
這次,沒有男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我漸漸放下心來。
7
奶奶養了很多蜜蜂。
我喜歡一切甜食,特彆喜歡蜂蜜。
每次回來,奶奶都要給裝我好幾瓶蜂蜜帶走。
就用普通的塑料瓶裝,從頭到尾都透露著樸素。
澆完水後,奶奶去看她的蜂箱。
我饞得直流口水,奶奶舀了一小勺蜂蜜裝進我的小碗。
我吭哧吭哧地舔著,她的臉卻被蜜蜂蟄了兩個包。
原來,奶奶養蜜蜂時,也會被叮包啊。
奶奶又是一個人吃晚飯,吃完後將剩下的飯菜喂給老母雞吃。
另一個老太太正好路過,遠遠便朝她吆喝。
「安安奶奶,你是不是又囤了不少土雞蛋給安安?」
「對啊。」奶奶撿起老母雞下的蛋,小心翼翼地放進大號礦泉水瓶裡。
她總和我說,隻要裝滿兩大瓶,我就能回來。
「看來安安這次回來,又得拎不少東西上高鐵咯。」老太太打趣著奶奶。
她說這話時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明明我已經死了,他們為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總感覺有哪裡不對,但我說不上來。
天快黑了,奶奶又去樓上開燈,還說等下要帶我散步。
我在樓下乖乖等著。
可就是這一會工夫,忽然跑來了個缺牙的小男孩。
許是見我可愛,他走到我身邊,緊張地東張西望一番。
見四下無人,便提起我的後頸,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把我偷走了。
我瘋狂掙紮,四腳亂蹬,可他不理會。
我開始狂吠不已,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他卻笑嘻嘻地說:「媽媽不讓我買小狗,我現在終於有自己的小狗了。」
我纔不是你的!
我是我奶奶的!
眼看著他帶我越跑越遠,我氣得用爪子扇他。
「小狗狗,跟我走,我給你一個家。」
我有家的!奶奶在,我就有家!
見他不肯放我,我齜起牙,張大嘴巴,作勢就要咬他。
他終於怕了,猶豫了一下,又換了個姿勢拎我。
我忍無可忍,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但我不敢用力,不敢讓他見血,我怕給奶奶惹來麻煩。
這招果然有用,他下意識鬆開了手,把我丟了出去。
我被狠狠摜倒在地,腿又疼又麻,像是折了。
怕他又來抓我,我來不及檢視傷口,朝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衝去。
我得趕緊找到奶奶,讓她給我買個牽引繩,時時把我牽著。
我溜回了家,跳進屋中找奶奶。
在一樓的沙發上,我看見了奶奶。
她垂著頭,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脖子垂下的角度很怪異。
我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
然後試探地抬爪,去探她的鼻息。
沒有。
沒有呼吸。
沒有一點氣。
心臟停止跳動。
明明已經避開和那個男人的相遇,為什麼還是這樣?
我眼眶的毛變得濕潤,身體再一次透明起來,直到徹底消散。
但下一秒,我又回來了。
世界清清亮亮,陽光透過清新的霧氣,溫柔地噴灑在塵世萬物上。
隔著漂浮的透明塵埃,奶奶看向了我,詫異地問道:
「妹子,你找誰啊?」
妹子?
我愕然低頭,發現自己有手有腳,活脫脫就是一個人!
我這是,變成人了?
我欣喜若狂,衝上前去擁抱奶奶。
「奶奶,我是安安!」
「這次安安真的回來了!」
8
小老太太身形單薄,被我抱住懷裡時,一臉茫然。
她好像不認得我,一把將我推開。
「我是安安呀,奶奶。」
明明我的嘴在一張一合,奶奶卻還問我:「你怎麼不說話?」
菜地後麵有個小池塘,剛好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樣。
一雙柳眉杏眼,頰邊酒窩清淺,高馬尾隨風晃動。
這不是我,我不長這樣。
所以,我是換了一副皮囊?
我試探地喊她:「奶奶。」
這次奶奶聽見了。
她說:「你是誰家的姑娘啊,我在村裡沒見過你。」
「我是安安。」
奶奶聽不見這句話,依然好奇地盯著我。
是不能說我的真實身份嗎?
我改了口:「我是安安的大學同學,剛好來附近寫生,就來看看。」
「安安的朋友?」
奶奶是個謹慎的人,小狗鸚鵡可以往家亂帶,人卻不行。
她盤問了我好一會,確認我當真認識安安後,這才眉開眼笑地招呼我去家裡坐。
奶奶很好客,她勸我在家裡住下。
「安安過兩天就要回來,你們還能碰個麵。」
又帶著我到處參觀了一圈。
一樓的牆壁上貼了滿滿當當的獎狀。
奶奶得意洋洋地朝我炫耀:「都是安安得的,她可優秀了。」
我輕輕摩挲著掉色的獎狀,啞然失笑。
其實我一點也不優秀。
小時候,我不愛讀書,天天翻牆去掏鄰居家的鳥蛋。
年輕的小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勸我,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把我送到學校。
她不識字,但是她知道孩子應該讀書。
所以她每天精打細算、省吃儉用,硬生生把我培養成了碩士。
拐角處,有一個玻璃櫃,裡麵放十來個水晶球八音盒。
奶奶對這些東西寶貝得緊:「這是安安最喜歡的玩具。」
其實有關八音盒的記憶,一開始並不美好。
同桌送了我一個八音盒,奶奶不小心失手打碎。
玻璃渣子落了一地,我大哭起來,非要奶奶賠我個一模一樣的。
我記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奶奶見我哭得眼眶通紅,心疼又自責。
她讓我乖乖待在家裡,自己卻撐著一把傘,佝僂著身子闖入雨中。
她一連跑了三個超市,回來時候渾身濕透,卻笑得異常開心。
「安安不哭了,奶奶給你買了個一模一樣的。」
其實還是有點區彆的,隻是她老了,眼神不好,看不出來。
後來每個生日,奶奶都要送我一個八音盒。
她不知道,自己的孫女早就過了喜歡這些小玩意的年紀。
但她執拗地以為孫女喜歡,所以像寶貝一樣把它們擺在玻璃櫃裡,擦得不染一分塵埃。
我輕輕握住了奶奶枯瘦的手。
哪怕我離開多年,這個家也一點沒變,全是我的痕跡。
我年幼時穿的衣服,奶奶沒捨得扔掉,疊成方塊放在衣櫃裡。
她在床頭擺放我的照片,在餐桌放上我慣用的杯子,日日為我當年種下的橘子樹澆水。
這麼好的奶奶,她得長命百歲。
至少,先要活過今晚。
9
因著我的出現,奶奶早早便去了集市,買菜買肉買粽葉,拎著三大袋回家。
這一次,沒有碰上買肉的男人。
但我覺得好生奇怪,集市怎麼和我死的那年一模一樣?
這麼多年,都不改造升級一下嗎?
攤主也沒有變化,時光好像格外優待他們,沒在留下任何痕跡。
所有人都忘記我已經死了,他們很自然地和奶奶談起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家後,奶奶在廚房燒菜,我幫她打下手。
她一個人吃飯時,就白粥素菜對付一下。
我來了後,她非要做一桌子菜。
「你是安安的朋友,來我這不能餓著肚子,得吃點好的。」
我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奶奶切菜,我就坐在小凳子上幫她掰筍。
想了想,我試探地問奶奶:「我好久沒和安安聯係了,這些年她過得好嗎?」
「好嘞。她在京市上班,待遇挺好,每個月的工資都能攢下一點。」
說著說著,奶奶又有點悵惘:「其實我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京市太遠,我沒去過。」
「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好孩子,總和我說領導好,同事也好。我很想去京市,看看她生活的城市,看看她工作的環境,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奶奶像是開啟了話匣子:「其實我現在一把年紀,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好走一些。」
我剝筍的動作微微一滯,愕然看向了她:「什麼?」
「就是離開時能舒坦些、快一點。千萬不要纏綿病榻,浪費安安的錢,還耗費安安的精力。」
「安安還小,我也怕她不會操持後事。我給自己準備了套壽衣,遺像也裱好了。能幫安安省點事,就儘量幫她省點吧。」
奶奶的語氣很平靜,談起生死,就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驀地有一隻無形大手,將我的心臟緊緊攥住,捏得我生疼無比。
我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能說出來的隻有:
「您彆這樣,安安會心疼。」
「安安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福壽綿長。」
經過上一次迴圈,我現在已經不能確定害死奶奶的元凶到底是誰了。
去集市時,我買了三件東西。
鎖匙、水果刀和防狼噴霧。
趁著奶奶做飯,我先把屋子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定屋裡並未藏人。
接著,我又往門上套了新買的鐵鎖,確保凶手不會那麼容易闖入。
最後,我將防狼噴霧和水果刀揣進了口袋。
做完這些,剛好奶奶吆喝我去吃飯。
她做的這些菜,全是我愛吃的。
奶奶用那雙枯瘦的手,不停地給我夾菜。
吃過晚飯後,已經是傍晚六點。
我頻頻看向門口。
門外偶爾有路過的行人,他們或行色匆匆趕路,或慢悠悠地散步。
一切並無異常,我卻愈發惴惴不安。
奶奶去二樓開燈。
房子是早年蓋的,樓梯特彆陡。
她扶著樓梯,佝僂著腰,一步步往前走。
小時候她牽著我時,我得抬頭望她。
我總覺得奶奶還很健朗,永遠能為我遮蔽所有風雨。
這會跟在她的身後,看她費力地爬著樓梯,我忽然覺得,歲月對她還是太過殘酷。
她一個那麼喜歡熱鬨的老太太,卻總形單影隻。
疼愛的孫輩與她相隔千裡,一年見不到幾次麵。
她過去常說,我就像隻小燕子,飛回家隻待兩宿,就撲扇著翅膀,繼續趕往遠方。
現在,乳燕歸巢了。
我寸步不離地跟在奶奶身邊,她笑說等下要帶我散步,看看小鎮。
我和奶奶進了二樓,我的房間。
她開了燈,簡單打掃了一下衛生,隨後關門、下樓。
可是奶奶關門太急,忘了身後的我,把我關在房間裡了。
我在心中暗笑她太馬虎,按下門把手,準備出門。
但門把手沒能往下轉。
我愣了愣,加重了力氣。
門把手依然紋絲不動。
我頭皮發麻,身上驀地冒出冷汗,使勁渾身力氣想要開門。
可饒是我如何用力,門怎麼都打不開。
我又衝往陽台,想從陽台跳下去。
但……陽台的門也被鎖住了。
就像是有人刻意將我關在裡麵一樣。
明明我都檢查過了,家裡沒有其他人啊。
我聲嘶力竭地大喊,拚儘全力拍打房門,祈求奶奶能聽見我的呼喚,將我放出去。
回答我的,是一切死寂。
萬籟俱寂裡,唯餘我的哭喊聲回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如墜冰窟,最後跪在門邊,徒勞無力地一遍遍拍打著。
門忽然又開了。
我機械般地下了樓,還在樓梯上,便瞧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奶奶。
閉著眼,垂著頭,像是睡著了。
可這次我知道,她不是睡著。
為什麼還是會這樣?
口袋裡的防狼噴霧和水果刀就像是個笑話。
小老太太始終與人為善,從沒跟人紅過臉急過眼,到底是誰害了奶奶?
我試探地伸手,想翻看奶奶的傷口,可是來不及了。
看著枯坐的奶奶,我的身體愈發透明。
我隻來得及握住她逐漸冰涼的手。
奶奶的手機突然亮了。
有女聲字正腔圓地播報:「現在是晚上七點整。」
我下意識瞥了一眼手機,渾身一僵,
我找到奇怪的地方了!
此前,無論我是鸚鵡、小狗還是人,點開手機,螢幕裡隻有日期和時間。
沒有年份。
這會,我第一次看見了年份。
難怪小鎮沒有任何變化。
難怪攤主和我記憶裡一樣年輕。
難怪老太太們聊起我時那麼自然。
現在,就是
2024
年。
我離開的那一年。
可這一年的奶奶,明明應該平平安安,怎麼會這樣?
我還沒想清楚,整個人便墜入深淵。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我忍不住又想,第四次,我會變成什麼?
是人類,還是動物?
可是,沒有第四次了。
10
再睜眼,迎接我的不是清晨的塵埃,也不是七十多歲的奶奶。
我躺在冰冷的實驗床上,戴著口罩的研究員見我睜開眼睛,連忙問我:
「三次機會都用完了?」
我愣愣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又問我:「安安,你看見奶奶是怎麼離開的了嗎?」
我還是沒有反應。
他打量了我片刻,看向顯示屏上的影象,篤定地說:「你的記憶,發生了錯亂。」
「儀器還在除錯期,果然有很強的副作用。」
他將我扶起來:「三天。你好好休息三天,應該能恢複正常。」
我渾渾噩噩地任他扶著,隻覺得頭暈欲裂。
要離開前,我忽然轉頭,問他兩個問題:「現在是哪一年?」
「2028
年。」
「我還活著?」
「你一直活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
11
我被帶回了自己的家。
是一間不大的出租屋。
我拿到手機後,下意識想撥打奶奶電話。
久久的「嘟嘟」聲後,是「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我在家四處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張死亡證明。
是奶奶的。
時間是
2024
年
8
月。
直到拿著這張薄薄的紙,我才終於相信,奶奶真的離開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心裡有時空落落的,有時又堵得厲害。
三天的時間,記憶漸漸恢複正常。
2024
年
8
月,我請了年休假,開心地和奶奶說,我馬上就要回家啦。
可是在我啟程之前,我接到了鄰居老太太的電話。
她告訴我,奶奶突然走了。
我的奶奶,身體多麼健朗,怎麼可能突然走了呢?
她一定是在騙我。
我當晚就買了最近一班航班,趕回了我長大的小鎮。
這次,奶奶沒有在家門口迎接我,也沒有拉著我的手,心疼地說安安又瘦了。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綠色衣裳,安安靜靜地倒在沙發上。
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隻是唇色發紫,身體漸涼。
往常我每次大哭,她都會溫柔地哄勸我。
可這次沒有。
我哭到痙攣,她也沒能再看我一眼。
鄰居的老太太和我說,奶奶剛染了黑發,買了粽葉,鋪好被褥,歡歡喜喜地迎我回家。
是啊,奶奶在電話裡還和我說,小鎮新修了一條環湖步道,要帶我一起去散步呢。
她怎麼可能突然走呢?
他們都告訴我,奶奶是心梗離開的。
可我不肯相信。
年初我才帶她做了檢查,她的一切指標都很正常。
我一度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
會不會是壞人害了奶奶?
一旦動了這個念頭,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我想,或許是有人看老太太孤身一人居住,見財起意,生了歹念。
我越想越深,奶奶的死成了我的心魔。
剛好有團隊在研究時光機,我辭了工作,加入專案,成了一名誌願者。
在我進入實驗室之前,負責人沈頤就再三和我強調,說我不一定能以人類的身份回到過去,且回去後隻能旁觀,不能強行更改因果。
一旦有更改的念頭,出於保護機製,儀器會自動將我隔離,鎖在密閉空間中。
我說好。
我隻想回到奶奶離開的那一天,看看她是怎麼走的。
我怕奶奶是被人所害,而我姑息此事,放任壞人逍遙法外。
這次我走之前,沈頤還告訴我,回到一個時間點,最多隻能三次。
且傳輸過程中,記憶大概率會發生錯亂。
我說沒關係。
可饒是如此,我還是沒能親眼看看奶奶是怎麼走的。
第一次,我睡了過去。
第二次,我被小男孩強行抱走。
第三次,我又被困在二樓的房間裡。
恢複所有記憶之後,我在深夜撥通了沈頤的電話。
「沈頤,我還是沒能看見奶奶是怎麼離開的。還能有……第四次機會嗎?」
電話那頭,是漫長的沉默。
良久,沈頤才啞聲開口:「安安,你知道的,最多隻有三次機會,要不然空間有崩塌的風險。」
寂靜的夜裡,電話線的兩頭,彼此都在沉默。
「我大概知道奶奶為什麼離開了。如果有機會,我想和她告個彆。」
沈頤沒有回答我的話。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睡吧,安安。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經不起折騰了。」
「先養身子,萬事等你好全再說。」
這一等,就是一個月。
沈頤堅持要給我休假,但我沒有答應。
我在單位與家兩點一線穿梭,看資料、調引數、寫報告,井然有序地忙忙碌碌。
人一旦忙起來,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難過。
我覺得自己的情緒穩定了很多。
連同事都說,我最近的狀態還不錯。
這天晚上,我睡到一半忽然餓了。
我昏昏沉沉地起床,翻開冰箱,想拿下班時新買的軟桃吃。
我伸手往冰箱裡探,摸到了一罐過期很久的奶粉。
是奶奶離開那年,我在櫃子裡找到的。
她的學識有限,澳洲奶粉在她眼裡,是頂頂好的東西,能補身體。
有一次,她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是不是在忙。
聽說我下班後,她纔開啟了話匣子。
「我給你買了兩罐進口奶粉,下次你回來時記得帶走。我聽人說啊,早上起來的時候泡一杯喝,一整天腸胃都能舒舒服服。」
我啞然失笑,說奶粉哪有這麼大的作用。
奶奶卻依然深信不疑,還說其他老太太都這麼說。
我告訴她,小心賣保健品的找上門來。
後來,辦完奶奶的後事之後,我帶走了那兩罐奶粉。
一罐配著早餐,一天舀一勺,半年喝完了。
一罐捨不得喝,硬生生放到過期。
其實我的錢已經能買很多罐奶粉,隻是奶奶送我的這罐,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我的心驀地鈍痛起來。
我有些口渴了,想喝口水。
冰箱的角落放著一小礦泉水瓶,但我沒拿。
我知道,礦泉水瓶裡,裝的是蜂蜜。
奶奶親自為我裝的最後一瓶蜂蜜。
不知道她舀蜂蜜時,被蜜蜂蜇了幾個包。
但不用我擔心,奶奶可厲害了,肯定能熟練得把蜂針擠出來。
我抱著冰箱,眼淚越抹越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摸出手機,哽咽地給沈頤打了電話。
我想告訴他,我身體養好了,能不能讓我再回去一趟。
沈頤卻先開了口:「安安,有件事我要和你說。」
「剛接到通知,時光機經過測評,風險太大,成本太高,不能大規模生產應用。」
「我們的專案,要中止了。」
手機從我掌心脫落,我雙手抱膝,怔怔出神,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猶豫了一會,沈頤又說:「時光機定於後日銷毀。如果你覺得身體養好了,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明天……時光機還能最後啟動一次……」
於是,哭著哭著,我又笑了出來。
「好。」
我還能再見奶奶一次。
12
沈頤說,我可以回到那日,但時間點得改。
他給我調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半。
「你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去告彆、去見證,希望你的記憶不要像之前一樣,出現大的混亂。」
「過去是不能更改的,重要情節無法發生變化。」
「安安,你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給我完完整整地回來。」
我躺在實驗床上,戴上冰冷的儀器,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你要好好陪陪奶奶,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就陪在她身邊,嘮嘮嗑,閒話家常。」
「還有,你一定一定不要離開一樓客廳。」
「隻有留在那,你才能送奶奶最後一程。」
我雙手合攏,反複默唸這段話。
一道白芒乍起,隨後整個身子下沉,墜入無邊的深淵之中。
我的意識開始混沌,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她問:「妹子,你找誰啊?」
13
現在是
2024
年。
我明明該後天回家的,可我突然出現在了家裡。
而且,我變了容貌。
現在的我,紮著高馬尾,頰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我隻覺得茫然,可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回響。
「好好陪陪奶奶。」
「不要離開一樓客廳。」
「送奶奶最後一程。」
什麼最後一程啊?
都在胡說些什麼?
我的奶奶身體這麼硬朗,至少還能活二十年,哪來的最後一程?
我想忽略這些聲音。
可它們不停叫囂,在我耳邊轟鳴。
「安安,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隻有兩個小時。」
我看向了奶奶,想告訴她我是安安。
可是我發不出聲。
我隻能告訴奶奶:「我是安安的朋友,寫生時路過小鎮,想來看看您。」
「我就兩個小時的時間,您能陪我說說話嗎?」
14
我和奶奶在一樓的客廳嗑瓜子。
她的牙口很好,摘住瓜子的圓端,用銀牙咬住它的尖端。
「哢哢」兩聲,兩瓣殼的尖頭向左右綻裂。
奶奶邊吃瓜仁,邊和我講以前的故事。
她說起自己的小時候。
奶奶三歲時,生母走了。
沒多久,她就有了後娘。
後娘生了一兒一女,把自己的孩子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活都交給奶奶乾,還動輒打罵她。
奶奶幼年過得淒慘,當時她下定決心,如果日後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要這樣。
她想給孩子一個很美好、有溫情的童年,要與她的童年截然不同。
再大一些,奶奶出嫁了,跟著爺爺在水庫邊生活。
當時家裡沒有田地,窮得揭不開鍋。
她和爺爺一起捕過魚、拉過板車、當過花匠、賣過小冰棍,一毛錢一毛錢地攢,把子女們一個個拉扯大。
「你小姑姑出生那年,家裡連下鍋的米都沒有。沒辦法,隻能把繈褓裡的她送走。可是,我捨不得啊。」
「我連夜跑去了彆人家,硬生生把你小姑姑搶了回來。不就多一張嘴的事嗎?從我嘴裡省一省,總能讓她吃飽。」
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省著、攢著,把子女全部拉扯長大。
可孩子們長大了,能賺錢了,卻也離開了家。
彼此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麵,隻能在電話裡問候。
後來啊,她又開始幫忙帶孫輩。
時光很倉促,換著尿布、裝著飯盒、拿著書包,一轉眼,孫輩也大了。
爺爺腦溢血走了,孫輩也離開小鎮,去大城市裡打拚。
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裡,守著回憶,挨過一輪又一輪的朝陽。
她最盼望的,就是過節。
過節意味著團聚,意味著她有人陪伴。
奶奶還說,不止她一個人是這樣的。
很多和她同齡的老太太,都過著相似的生活。
日子在日複一日的思念裡度過,等短暫的團圓過後,又揮著手,垂淚目送著孩子們的離開。
充電頭一拔,下次再插上至少又是一年。
奶奶又聊到了現在。
她說,她囤了好多雞蛋,裝了幾瓶蜂蜜,買了兩罐奶粉,都是給安安的。
她說,她這一生行善積德,就想做個有福氣的老太太,多陪安安一年是一年。
至少安安在城裡打拚累了,還有一個去處,一個可以放聲大哭、可以開懷大笑的去處。
她還說,她精心選了一套壽衣。褲子是黑色的,布鞋是紅色的。衣服有兩層,裡層翠綠色,外層深紫色。
還有啊,她選的那幅遺像,笑得可慈祥了。以後安安想她了,就看看遺像,這樣她在安安的記憶裡,永遠和藹。
時間過得很快。
瓜子堆了一疊,時針走向了六點。
奶奶說,她得把我房間的燈開啟。
燈一開啟,就像我還在窗台邊寫作業一樣。
她還要打掃一下我的房間。
我想跟上去。
那道聲音忽然冒出來,吵得我耳膜鼓脹。
「你一定一定不要離開一樓客廳。」
我終究停住了腳步,沒有離開。
六點半,奶奶走下樓。
我的心,沒由來的,突突直跳起來。
13
奶奶下樓梯時,臉色很不好看。
她扶著扶梯,艱難地一步步往下走。
走到一半,突然深鎖眉頭,伸手重重按住心口。
像是一顆心狂跳不止,堪堪就要溢位胸腔。
她蹣跚地走向沙發,坐了上去,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不休。
奶奶臉色蒼白,用儘全力伸手,想拿茶幾上的水杯,喝上一口熱水。
可是她夠不到,失手打翻了水杯。
熱水汩汩流了一地。
我想走到她的身邊,但渾身像是被定住一樣,動彈不得。
我好像被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動不了,發不出聲,奶奶也看不見我。
隻能像個旁觀者一樣,徒勞地看著。
看著奶奶大口喘息,直冒冷汗。
看著奶奶強撐著身體,想要站起。
再看著奶奶重重跌回沙發,頭垂了下去,再也沒有抬起。
有些既定的命運,沒有辦法變更。
我隻能見證。
眼淚大顆大顆落下,麵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折疊,變成重重光影。
我突然很慶幸,奶奶上樓前,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抱住了她。
她的個子不高,和我差了一個頭。
她回抱住了我。
麵板薄得像張蠟黃的紙,鬆鬆地覆蓋在指骨上。
就是這樣一雙手,拉扯著我長大。
我聽見她說:「你啊,和我們安安一樣高。」
14
沈頤正在等我回來。
我出現後,他鬆了口氣,又很快緊張地問我:
「安安,這次……你看見了嗎?有好好告彆麼?」
我朝他點了點頭:「有。」
奶奶啊,她真的是因為心梗走的。
時光機在第二日被銷毀,奶奶此後隻能停留在我的記憶中,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重新找了工作,又抽空學了心梗發作的急救方法。
做完這些後,我去了奶奶的墳前。
我擺了奶奶愛嗑的瓜子,準備了她喜歡的水果,把墳邊的雜草拔得乾乾淨淨。
一個下午,
我都坐在墳前。
我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
我以前養過一隻虎皮鸚鵡,
奶奶直誇它漂亮。
比如,我帶過一隻博美犬回家,
它愛在泥地裡打滾,
渾身臟兮兮的。
奶奶和我一起把它按住,在花園裡給他衝澡,把它洗得乾乾淨淨。
我和奶奶說了好多話,就像最後一次穿越回去的那天下午,她邊嗑瓜子邊和我聊天一樣。
有一隻黑色蝴蝶撲扇著翅膀飛來,停在奶奶的墓碑上。
「看,是蝴蝶!」
隔壁也有人來掃墓,是個六十來歲的爺爺和他的小孫子。
小孫子指著蝴蝶,興奮地喊了起來。
黑色蝴蝶沒有飛走,它安安靜靜地待在墓碑上,
耐心地聽著我絮絮叨叨。
沒多久,
我聽見了隔壁小孩的呼喚聲:「爺爺,
你怎麼了?」
我轉頭一看,
這才發現,
隔壁的爺爺臉色蒼白,嘔吐不已,
隨後捂住心口,呼吸短促。
這種症狀,
我太熟悉了。
許是日頭太毒,也許是掃墓操勞,
他突發心梗。
心梗急救的黃金時間隻有四分鐘。
小孫子在旁邊不知所措地喊著「爺爺」。
我衝到老人家麵前,
讓他平躺在地麵上。
抬起他的下頜,解開貼身衣釦,
確保他呼吸通暢。
他的血管已經不再跳動,
墓地沒有除顫儀,
我立刻給他做心肺複蘇。
雙手十指相扣,掌根重疊,
掌心翹起,用上半身力量垂直向下按壓。
按壓深度
5-6
厘米,
每分鐘按壓
100-120
次。
救護車來得很快,專業的醫護人員把老人家接走了。
我能做的都做了,
隻能默默祈禱他平安無事。
當天晚上,我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是老人家的兒子給我打來的,說他的父親已經搶救過來了。
他向我表達感謝,聲音還帶著哭腔。
當時我正在擦拭奶奶的遺像,
聽見後終於鬆了口氣。
國內每年死於心梗的人數超過
200
萬人。我隻盼著這個數字能減一點,再減一點。
15
我的奶奶,生於
1948
年,
卒於
2024
年。
她是個很可愛的老太太。
每天樂嗬嗬的,
好像那些年的勞苦生活她從未經曆過。
她是個很安靜的老太太。
總是默默無聞地做很多事,連離開時都安安靜靜。
她也是個很怕孤單的老太太。
所以,
我常常牽著小狗去墳前陪她。
那隻蝴蝶時常停在墓碑前,偶爾撲扇兩下翅膀,就像是奶奶在給我回應。
我會如她所願,
平安喜樂。
也盼她,在天涯的另一端,與我共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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