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40 章
打記事起,秋華閣小小一座樓台便鎖住了丹孃的春夏秋冬,幾乎占據了丹娘整個世界。
丹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何許人也,隻能同其他幾個少女一般,喊日日管教她們的鴇母一聲“媽媽”。
五六歲的年紀,彆的女子或許在父母麵前承歡膝下,或許已幫著家裡料理些簡單家務,丹娘在同秋華閣特意請來的師傅學習琴棋書畫。
天剛矇矇亮時,便有媽媽來叫人起床了。媽媽通常會挨個敲響走廊的房間,最後於烏木樓梯轉角處站定,若是誰偷懶賴床遲了片刻,那便有她好果子吃了。
丹娘吃過幾次苦頭,不知不覺間便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這日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媽媽敲門前便睜開了眼睛,抓過了凳上的衣衫便往身上套。
待丹娘到樓梯轉角處時,已站著幾位姑娘了。一…二…三。丹娘略略看去,倒缺了一個身影。她們五人約莫都是一個年紀,通常輪流讓師傅教授技藝。據媽媽說,這樣一對一手把手教出來的姑娘才能進步飛快。
今日沒能起來的,是她們五人之中年紀最長的晴娘。晴娘性子柔和,同凶悍的媽媽們大相庭徑,因丹娘也不自覺對她生了幾分好感。
瞧著晴娘沒來,其餘幾人不自覺低下了頭。她們知道待會將要發生什麼,生怕媽媽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來。
果不其然,媽媽一個箭步便走到了晴娘門前,略一昂首,其餘幾個隨侍的丫鬟便立馬會意,果斷上前推開了房門。
“吱——”薄薄的門扉驟然推開的一瞬,躺在床上的晴娘依然毫無察覺。媽媽瞧見晴娘睡得這般熟,麵無表情的臉上忽而更添了幾分冷意:
“動手吧。該給她點教訓。”
話音剛落,一盆涼水迎麵潑下,躺在床上的晴娘被劈頭蓋臉淋了一身,潑得她一個激靈便坐起了身。
初秋的早晨還略微有些涼意,一股股冷水如溪流一般蜿蜒而下,順著她的發絲滾落到了臉上,彙聚到了下頜,重重砸在了被褥上。
“媽媽…”看到幾人逆光站在自己榻前,原到嘴邊的驚聲尖叫悉數被嚥下,化作了幾句囁嚅。晴娘幾乎不敢直視媽媽的眼睛,怯怯低下了頭,等待著來自媽媽的審判。
瞧晴娘清醒了,媽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晴娘,我的規矩你知道的。今日的課,你便不用學了。好好在房間閉門思過吧。”
雖沒有拳打腳踢,可眾人皆知道,這莫過於最嚴厲的懲罰。濕答答的被褥不能及時晾乾,到了夜間更是冷窗凍壁,徹夜難熬。且平日裡她們吃飯都得固定到院子後專門用飯的地方去吃,晴娘被禁足,恐怕連飯也吃不上了。
麵對強勢的媽媽,晴娘不敢稍後忤逆。她隻難過了一瞬,便認命一般低下頭去,靜靜在雀籠一般的彈丸之地內瑟瑟發抖。
“你們幾個聽見了嗎?既然秋華閣給你們一口飯吃,便算得上是你們的恩人。若不是秋華閣收養你們,在外麵你們早就餓死了。如若你們躲懶懈怠,那便是恩將仇報。到時若有什麼,你們便自己受著,可彆在背後偷偷怪我心狠手辣。”
媽媽疾言厲色,將蹂躪他人的行為說得冠冕堂皇,儼然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樣。幾個小丫頭早就被晴娘門裡的動靜嚇了一跳,縮瑟著脖頸忙連連應是。
這一日的琴藝課上,丹娘總是忍不住出神,不自覺彈錯了好幾個音。一旁的琴師忍不住輕歎一聲,搖搖手止住了丹娘。
原先因晴孃的事而心不在焉的丹娘忽而回過神來,忙起身要向師傅賠罪:
“師傅,丹娘不是有意的,還請師傅饒恕,彆告訴媽媽。師傅再讓丹娘演奏一遍,保證絕無錯漏…”
丹娘起身太急,不妨大腿狠狠撞在了琴台一角。儘管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嘴裡卻依然講著和曲子相關的話。
琴師瞧見這模樣,心下也不免動容:“罷了。你再重新彈一遍便是,新曲目難免生疏,接下來可得好好用心纔是。”
丹娘忐忑了許久,見對方沒有果真沒叫來媽媽,方纔破涕為笑。
幾縷陽光自窗欞處斜斜灑入,日落時分,丹娘終於能行雲流水地彈奏一曲。恰巧,此刻晚膳已已準備完畢,丹孃的肚子早已咕咕作響,一聽媽媽允準前去用膳,她拔腿便往小院跑去。
平常在秋華閣,用膳有許多規矩。為首的便是秋華閣的姑娘一日隻許用一餐,為保持她們身材纖纖,連每日吃些什麼也彆有講究。
且為防止姑娘們私下裡偷吃,媽媽一早便有了對策。每日吃食隻許她們在固定時間前往小院後方單獨辟出來的一間膳房用膳,用膳時間也做了嚴苛限製,若是超過半個時辰,沒吃完的也不許再吃,任何食物到點全得收走。
若說每日最期待什麼一事,丹娘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吃飯。她規規矩矩端坐於膳房的方桌之前,送飯的丫鬟剛捧著吃食進來,丹孃的眼神便牢牢粘在了吃食之上。
熱騰騰的菜羹一上了桌,丹娘便迫不及待用竹箸攪了攪,意外竟發現些細碎的肉脯。通常逢年過節她們才能見點葷腥,今日竟然有肉,丹娘一下便激動得叫出了聲。
這一刻,丹娘心底忽而湧上一股幸福的錯覺,可她環視了周圍一圈,依舊沒能發現晴孃的身影,一想到晴娘還在房間裡受罪,丹娘忽而又開心不起來了。
許是恩威並施,上頭的人不過略施一點恩惠,一下便能叫人死心塌地。
趁著周圍幾位姑娘沒注意到時候,丹娘刻意弄掉竹箸,趁著彎腰去撿的片刻,借機將乾淨的紗布墊在手中,眼疾手快地抓了把麥飯包在其中。
麥飯還冒著熱氣,直燙得丹娘呲牙咧著。怕被人瞧見,以往一定要吃到收飯前最後一刻的丹娘今日像轉了性子一般,早早便離了膳房。趁著大家都在吃飯的空檔,她要早點給晴娘帶去。
“咚咚——”
晴娘下意識看向了門的方向,心下有些奇怪:“誰?”
丹娘悄悄探出頭來,壓低音量叫了一聲晴娘。晴娘一下便認出來丹孃的聲音,忙起身開啟一點點門縫:
“丹娘,你來乾什麼?這個時候你們不是應該在吃飯嗎?”
“噓,小聲點,伸出手來,”丹娘神秘兮兮揪住了晴娘半信半疑遞過來的手,將手裡用紗布包著的麥飯往她手裡一遞,“你可彆嫌棄啊,我抓之前洗手了。他們看得緊,我隻能帶出這麼點來,你餓了一天了,就算明日解了禁足,也要明日晚間才能吃上一星半點。你又冷又餓的,彆餓出病來,趁現在沒人,快吃了吧。”
望著丹娘被燙得通紅的手心,晴娘幾乎落下淚來。比吃食更寶貴的,是被對方一直惦記的心意:
“謝謝你…丹娘。”
不待晴娘說完,丹娘忙止住了話頭:“晴娘,你快吃吧,怕被人瞧見,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啊!”
輕輕扣上門扉,喧囂和光明一同被隔絕在門外,晴孃的世界裡又重歸於寂廖。小小一方房內幾乎密不透風,角落上唯一那隻小窗早已被釘死,隻起漏些天光的作用。
出來後的晴娘長了教訓,平日學藝更是勤勉。不僅挑燈練琴至三更時分,平日一得空便常去請教。媽媽下意識便覺晴娘年紀最長,最先開竅,笑得合不攏嘴。
率先發現不對的,是丹娘。
晴娘一得空便同琴師黏在一處,琴師在的時候,晴娘臉上的笑意幾乎便沒消過;若琴師不在,她便是悵然若失,連吃飯時也頻頻走神。
丹娘原隻是有些疑心,可當她在晴娘桌上擱置的文章裡發現了其中竟暗藏了琴師的名字,幾乎驚叫出聲:
“晴娘!你瘋了!”丹娘臉上的血色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若是叫媽媽發現了此事,晴娘恐怕性命難保。
晴娘忙上來捂住了丹孃的嘴,溫熱的手心碰到丹孃的瞬間,她方纔後知後覺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麼過錯,跌坐於一旁的床榻之上。
丹娘噤了聲,起身輕輕帶上了晴孃的房門,再回看榻上的晴娘,她已然是淚如雨下。
“丹娘…我知道我錯了,可在這裡的日子太苦,隻有同他在一起時,纔有那麼點甜…”晴娘幾近哽咽,個中滋味她相信丹娘會懂,“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的吧?”
“晴娘!你糊塗了!為了那麼個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丹娘又氣又急,卻還是儘力壓低了聲音,如若晴娘現在迷途知返,或許一切還能挽救。
可沒想對方搖了搖頭,轉而附在丹娘耳旁,悄聲耳語:
“他同彆的男子不一樣。他說要帶我遠走高飛,給我一個家。丹娘,我視你為姐妹,方纔告訴你,屆時待我逃出去在他老家落了腳,我便找人來接你,你等我。”晴娘拉過了丹孃的手,她語氣篤定,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那遙不可及的遠方似乎近在眼前。
丹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從未想過她們五人當中看似最為上進馴順的晴娘,心中竟有這般抱負。若是晴娘真能出去,替她們看一看外麵的天,丹娘也會知足,若是被媽媽發現…
“晴娘…我自然會替你守口如瓶,”丹娘緊握住對方溫熱的手,心裡忽而湧上些物傷其類的悲傷,“在這之前,你千萬得小心。答應我,若有第三人在場,彆再同他講話好嗎?若是被媽媽看出來,你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瞧見丹娘願幫自己保守秘密,晴娘終於破涕為笑,手腕一翻便勾過了對方的手指:“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