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436章 這破手機比我兒子靠譜
塵土飛揚,麵包車在通往柳坪村的最後一段土路上劇烈顛簸,像一艘在黃浪裡掙紮的小船。
車窗外,連綿的青山並未帶來絲毫詩意,反而像一堵沉重的牆,將這裡與外麵的世界隔絕開來。
林楓握著扶手,目光越過前排,已經能看到村委會那棟灰撲撲的兩層小樓。
車還沒停穩,一股壓抑到近乎凝固的氣氛就撲麵而來。
村委會門前的空地上,十幾個老人蹲著或坐著,像一群在寒風中等待發糧的麻雀,安靜得可怕。
他們手裡都緊緊攥著存摺和身份證,那紅色的塑料封皮在灰濛濛的天色下,像一簇簇即將熄滅的火星。
張野第一個跳下車,徑直走向坐在最邊上石階的劉奶奶。
她腳邊放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布包,鼓鼓囊囊的。
“劉奶奶,我們來了。”張野蹲下身,看到老人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散亂,便伸手替她攏了攏,又自然地去揉她不停捶打的膝蓋,“腿又疼了?”
劉奶奶緩緩搖頭,布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渾濁的眼睛望著遠方空無一物的山路,聲音嘶啞:“不是腿疼,是心慌。錢拿不到,人就慌。上次給城裡的兒子打電話,電話裡都不敢說重了,怕他擔心……這布包裡,是我這三個月出門帶的乾糧,想著萬一哪天能排上隊,就不回家吃飯了。”
簡單幾句話,像幾根冰冷的針,刺進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張野揉著老人膝蓋的手頓住了,隻覺得那瘦骨嶙峋的觸感燙得驚人。
林楓沒有說話,他默默翻開了那本自製的《老年人數字生存手冊》,第一頁的插畫格外醒目——一個簡筆畫的老太太,正努力地瞪大眼睛,做出眨眼的動作,旁邊配著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係統要你演活人。”
這句看似戲謔的話,此刻卻顯得無比沉重。
“開始吧。”陳默從車上搬下那台被他戲稱為“一鍵認證機”的裝置,這是一個由膝上型電腦、高清攝像頭和補光燈組成的簡易工作台。
他拉過一張桌子,就在人群的注視下,接通了電源。
第一台裝置剛剛連線上村委會微弱的無線網路,螢幕上立刻彈出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框:“檢測到異常裝置接入,已禁止操作!”
圍觀的老人們發出一陣低低的騷動,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又被澆了一盆冷水。
陳默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
他早就料到,“智政通”的後台係統絕不會允許這種“野生”裝置輕易接入。
他利落地拔掉網線,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早就刷好特殊韌體的sim卡插入電腦,螢幕右下角的網路圖示閃爍幾下,切換到了離線模式。
“他們線上上設防,我們就從線下突破。”陳默一邊操作一邊對林楓說,“認證的核心資料包可以預載入,我們隻需要在離線狀態下完成人臉資料采集和比對,然後手動觸發認證流程,生成一個成功的認證記錄。等我們離開後,再找個安全的網路環境,把這些記錄批量上傳就行。”
他說得輕描淡寫,手指在鍵盤上卻快得像在彈奏一首激昂的樂曲。
三秒鐘後,劉奶奶那台老年機忽然發出一陣急促的震動,螢幕上亮起一行綠色的提示音:“認證成功。”
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
劉奶奶顫抖著雙手,幾乎是捧著,從陳默手裡接過了手機。
她死死盯著螢幕上那個小小的、綠色的對勾,看了足足有半分鐘。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它認我了……它真的認我了……”她反複呢喃著,像個拿到糖果的孩子,又像個沉冤得雪的囚徒。
這一聲哭喊,像一道命令。
所有蹲著、坐著的老人“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一張張布滿皺紋的臉龐上,寫滿了急切與渴望。
“娃,給我也弄弄!”
“我的,我的先來!我等了四個月了!”
場麵瞬間變得有些混亂,張野立刻高聲喊道:“大家彆急,一個一個來!我們今天不走,保證每個人都弄好!”他迅速組織起同行的誌願者,開始進行一對一的陪護。
有人負責教老人們如何站到攝像頭前最合適的位置,有人用手電筒從側麵給光線不足的老人臉上補光,避免陰影影響識彆。
而林楓在旁邊觀察了一陣,很快發現了新的問題。
許多老人因為常年乾農活,手指關節已經僵硬變形,根本無法在小小的手機螢幕上完成“從下往上滑動”這種看似簡單的驗證前置動作。
一個老爺爺急得滿頭大汗,那根如同枯樹枝般的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十幾次,係統都毫無反應。
“彆用滑動了。”林楓當機立斷,對誌願者們說,“我們來當他們的‘輔助係統’。”
他想出了一個臨時的辦法:讓誌願者站在攝像頭的側前方,用手語進行輔助。
當係統提示“請抬頭”時,誌願者就做一個上揚的手勢;提示“請眨眼”時,就用手指在自己眼前快速開合兩次。
一場場奇特的認證儀式在村委會門前上演。
老人們像學生一樣,緊張地看著誌願者的手勢,努力配合著機器的指令。
每一次“認證成功”的提示音響起,都像一聲勝利的號角,引來一陣歡呼。
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奶奶成功後,竟直挺挺地跪在了村委會門口的水泥地上,衝著天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嘴裡唸叨著:“老天爺開眼了,老天爺開眼了啊!”
就在這片混雜著淚水與歡笑的喧鬨中,一個穿著鄉鎮乾部製服的年輕人從人群外圍悄悄擠了進來,是小唐。
他說是奉命來“例行檢查終端執行情況”,但眼睛卻始終避開那些激動的老人,徑直找到了正在除錯裝置的陳默。
他把陳默拉到角落,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塞進他手裡,聲音壓得極低:“陳默哥,這是全縣所有認證失敗使用者的原始後台日誌,還有那幾家服務包公司的采購合同掃描件。陳局長快扛不住了,上麵天天催數字化考覈的報表資料,下麵村裡的老人天天堵門要飯吃。”
陳默握緊了那個小小的u盤,隻覺得它重如千斤。
林楓接過u盤插在自己的電腦上,快速瀏覽起來。
當他開啟一個名為“被拒絕提案日誌”的文件時,瞳孔猛地一縮。
其中一條日誌條目赫然寫著:“鄉鎮技術員申請:部分高齡使用者麵部皺紋多、肌肉僵硬,難以完成動態識彆,建議適當優化麵部識彆演算法閾值。審批意見:駁回。理由:維持現狀,有利於‘智政通’線下輔助認證服務包的推廣。”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冰冷而鋒利。
林楓毫不猶豫地將這一條截了圖,直接發給了遠在省城的自媒體人趙子軒,並附上了一句話:“寫稿,標題就叫——《他們不要你活著認證,隻要你花錢認證》。”
當晚,喧囂散儘。
陳局長那輛黑色的帕薩特悄無聲息地開進了村子,停在了村小學的操場上。
他藉口“調研智慧政務在基層落地情況”,找到了還沒離開的林楓和陳默。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隻是背著手,盯著那台立下汗馬功勞的“一鍵認證機”看了很久,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你們知道,現在全縣因為這個認證問題,欠發、漏發的養老金總額有多少嗎?”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四百三十二萬。每一分都是這些老人的活命錢。可我要是頂不住壓力,給他們開了人工審核的口子,我們縣今年的數字政府考覈就得掛零。上麵的人把這叫‘技術倒逼改革’,多好聽的詞。”
林楓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將那本《老年人數字生存手冊》遞了過去。
陳局長接過,翻開第一頁,看到了那句“係統要你演活人”,手指微微一顫。
他合上手冊,沉默了許久。
臨上車前,他回過頭,用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下個星期,省裡要來驗收我們縣的‘數字化治理先進縣’成果。你們……這幾天彆搞直播。”
車燈劃破夜色,很快消失在山路的儘頭。
月光下,張野正蹲在劉奶奶家門口,小心翼翼地用一台便攜塑封機,將那張“認證成功”的手機截圖列印件塑封起來。
“奶奶,弄好了,這下不怕水了。”
劉奶奶寶貝似的接過那張還帶著餘溫的塑料卡片,借著月光看了又看,臉上笑開了花:“好,好。明天我就把它貼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等我兒子過年回來,一眼就能看見。”
夜色漸深,柳坪村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幾輛掛著縣政府牌照的工程車就悄悄開進了村子。
工人們一言不發,開始在村委會光禿禿的外牆上懸掛嶄新的紅色橫幅,上麵印著燙金的大字。
緊接著,一盆盆鮮豔得有些不真實的塑料花被擺放在了村委會門口的石階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