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440章 我們不是在造反,是在補檔案
那是一篇格式工整、措辭嚴謹的訃告,隻是死者的姓名被隱去,身份被模糊成“一位在基層崗位上默默奉獻的普通群眾”。
原本充滿血肉與悲憤的文字,在“語義變形器”的過濾下,被抽乾了所有情感,變成了一具完美的、可供瞻仰的標本。
這具標本此刻正高懸於縣政府官網的首頁,標題被替換為“學身邊典型,樹實乾新風”。
那一行冰冷的黑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鐵尺,狠狠抽在林楓的眼球上。
他原以為最壞的結果是刪除、封禁、徹底的湮滅。
可他錯了。
對方沒有選擇消滅,而是選擇了收編與改造。
他們堂而皇之地奪走了王姨的故事,剔除了她的苦難與不公,隻留下一個符合他們宣傳口徑的、被閹割的“正麵形象”。
當真實被允許以一種扭曲的形態公開存在時,它就成了比謊言本身更惡毒的羞辱。
寒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熱的怒火。
林楓猛地關掉網頁,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抓起手機,在那個隻有五個人的加密群組裡發出了召集令。
沒有多餘的廢話,隻有時間和地點。
他知道,反擊的最好時機,到了。
半小時後,在張野那間堆滿手工藝品的雜亂工作室裡,空氣凝重得彷彿能擰出水來。
老周工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阿珍低著頭,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陳默則麵無表情地滑動著平板,螢幕上的官方悼文反射出他冰冷的側臉。
“他們轉載了。”林楓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他們把王姨變成了宣傳材料。”
“我操!”張野一拳砸在旁邊的陶罐上,震得一排風鈴叮當作響,“這幫狗娘養的,連死人都不放過!”
“他們不是不放過,是利用到了極致。”林楓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們以為這樣就能蓋棺定論,把我們的聲音變成他們的功績。但他們算錯了一步。”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不跟他們爭傳播的速度和廣度,我們爭的是解釋權。他們可以修改文字,但他們永遠修改不了,我們該怎麼去讀它,怎麼去理解它。”
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疑惑中帶著一絲被點燃的火星。
“老周,”林楓轉向那位沉默的老人,“縣裡那家廢棄的第三印刷廠,您有辦法進去嗎?”
老周工渾濁的眼睛裡精光一閃,他從懷裡摸出一張邊緣已經磨損的工卡,上麵印著“工齡五十年”的燙金字樣。
“廠子是廢了,但鎖門的還是我帶出來的徒弟。那台老式鉛字排版機,我閉著眼睛都能讓它重新唱起來。”
“好。”林楓點頭,“我們不要精美的銅版紙,就要最普通、最粗糙的泛黃紙張,仿照八十年代縣誌的風格,連夜給我印三百份《王姨紀念特輯》。內容,就用我們最初的那篇原文,一個字都不要改。”
接著,他看向張野:“張野,你手下的那些手作市集攤主,遍佈全縣十二個鄉鎮,對嗎?”
“對!賣竹編的,捏泥人的,修收音機的,都是自己人。”張野立刻明白了。
“把這些小冊子藏進你們的竹籃、陶罐、舊收音機裡。明天一早,在所有鄉鎮的市集上‘以物易物’。不要賣,隻交換。用一本‘老故事集’,去換一把蔥,或是一筐雞蛋。告訴鄉親們,這是被遺忘的真人真事。”
張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裡滿是野性的亢奮:“我懂了,讓王姨的故事,像種子一樣撒進最不起眼的土壤裡。”
林楓的目光轉向阿珍:“阿珍,圖書館是你的陣地。但我們不能留下任何可以被追查的實體記錄。”
阿珍推了推眼鏡,冷靜地回答:“我明白。我準備啟動‘影子編目’計劃。我會為王姨建立一個虛擬的、不存在於任何實體書架的索書號:ls1953wy。柳坪村的縮寫,王姨的生年,和她的姓氏。任何讀者隻要在圖書館的自助檢索機上輸入這個編號,係統會顯示‘條目待補’,但連線的自助印表機將自動吐出一頁紙——就是那篇悼文。同時,我會在館藏的《地方人物錄》最新一卷的空白頁,用手寫筆跡加上一行字:王桂芳,柳坪村人,二零二三年冬卒,生平詳見補遺卷。”
“可補遺卷根本不存在。”陳默皺眉。
“對,”阿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但隻要我每天都在圖書館的‘待補條目’清單上更新它,它就永遠‘即將存在’。它會成為一個永遠無法被完成,卻又真實存在的索引,一個指向真相的幽靈。”
最後,林楓看向陳默和一直沒說話的趙子軒。
趙子軒是陳默的學弟,也是群裡最年輕的成員,負責社交媒體上的輿論策動。
陳默言簡意賅:“縣政務公告大屏的後台係統,我三個月前做滲透測試時留了一個備用通道,非破壞性的,可以利用它的滾動字幕測試介麵推送臨時資訊。絕對無痕。”
“什麼時候?”
“淩晨三點,係統日誌自動清空前的五分鐘視窗期。”
“好。”林楓深吸一口氣,“子軒,配合陳默的時間。當字幕出現的那一刻,你在網上發起一個新話題,就叫‘我替你記得你’。附上我們能收集到的所有傳播形式的照片,印刷品、手抄本……任何形式。”
趙子軒用力點頭,眼神裡滿是年輕人的熱血:“明白!我會把火力引導到情感共鳴上,而不是直接對抗。”
一場無聲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夜色如墨。
廢棄印刷廠裡,老周工佝僂著背,熟練地在字盤上揀選著鉛字,金屬碰撞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聲響,彷彿一曲來自上個世紀的戰歌。
油墨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滾筒轉動,一張張泛黃的紙頁被吐出,上麵承載著一個普通女人不該被扭曲的一生。
天剛矇矇亮,全縣十二個鄉鎮的市集開始喧鬨起來。
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用自家種的兩根蘿卜,從一個賣竹籃的小夥子手裡換走了一個籃子和一本薄薄的“老故事集”。
一個中年男人用一袋剛收上來的花生,換走了一台被修好的舊收音機,夾層裡同樣藏著那份《王姨紀念特輯》。
沒人聲張,沒人宣傳,真相以最原始、最質樸的方式,流淌進最真實的民間。
圖書館裡,阿珍像往常一樣整理著書架。
一個戴著老花鏡的退休教師在檢索機上好奇地輸入了學生告訴他的那串神秘編號“ls1953wy”。
片刻後,旁邊的印表機“哢噠”一聲,緩緩吐出一頁溫熱的紙。
老人拿起紙,逐字逐句地讀著,渾濁的眼睛慢慢濕潤。
淩晨三點整,縣中心廣場上巨大的政務公告屏上,原本滾動播放的政策新聞忽然中斷,一行白色的宋體字緩緩劃過夜空:“王姨,您的故事有人續寫。”字幕隻存在了短短五分鐘,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沉沉的黑夜。
幾乎是同一時間,微博上,“#我替你記得你#”的話題悄然出現。
一張張照片被上傳:有人在自己的手臂上用記號筆寫下王姨的名字;有人將悼文一筆一劃地抄在筆記本上;還有人將它翻譯成盲文,觸控著那些凸起的點,感受那份沉重的生命。
網信辦的技術人員立刻開始追查那個發布話題的ip地址,最終的定位讓他們困惑不已——縣老年活動中心。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住在活動中心宿舍的劉奶奶,用張野前幾天剛教會她的方法,蹭著隔壁小賣部的wifi,顫顫巍巍地發出了那條微博。
林楓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電腦螢幕上彙集著四麵八方傳來的資訊。
他看著那些傳播的路徑,它們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被譜成短歌的詩、被刻成紋身的句子、被錄進深夜電台的盲文版、古樸的印刷品、娟秀的手抄本、投射在牆壁上的光影、甚至被心靈手巧的姑娘繡在了手帕上……
他忽然明白了。
他們所做的,早已不是簡單地“發一篇文”,而是在官方那套宏大、統一、冰冷的敘事體係之外,用血肉、情感和記憶,重建一套屬於普通人的、活生生的記憶係統。
這套係統沒有中心伺服器,它的每一個節點,都是一個不願遺忘的人。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趙子軒的加密音訊檔案。
他點開播放,一個略帶沙啞的年輕女聲從揚聲器裡流出,背景是404寢室那台老式錄音機輕微的電流聲。
是小慧。
“今天……有人在網上唸了王姨的故事,是那篇沒改過的。我媽聽見了,她雖然說不出話,但她哭了。她讓我告訴你們……謝謝你們,沒有把她也變成‘係統無記錄’。”
林楓關掉錄音,走到窗邊。
夜色下的大學城裡,幾道模糊的人影正悄無聲息地在教學樓的外牆上忙碌著。
他們將列印出來的微型悼文,一張一張地貼滿牆壁,在路燈的映照下,像一場突如其來、覆蓋一切的靜默的雪。
這場雪,無聲,卻有著足以撼動山巒的力量。
林楓回到電腦前,點開了“口述中國”的後台。
他原本隻是想將小慧的這段錄音作為新的素材存檔。
然而,當他看到資料麵板上那條詭異攀升的曲線時,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正在野蠻生長的記憶係統,在吞噬、融合著所有人的意誌之後,似乎……誕生了某種他未曾預料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