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491章 狼不搖尾巴
窗台上綠蘿葉尖的晨露落下,在瓷磚上洇出極小的水痕。
張野對著鏡子扯了扯領口,金屬學員證硌得鎖骨生疼。
“社會治理青年領袖培訓班”幾個燙金的字在晨光裡刺得他眯起眼——這是昨天陳主任親手彆上的,說“要讓學員有儀式感”。
他伸手摸了摸,彆針的倒刺刮過指腹,像根細小的刺紮進肉裡。
階梯教室的空調開得太足,張野剛坐下就打了個寒顫。
前排女生的馬尾辮掃過他手背,發梢帶著檸檬味洗發水的甜香,和城中村手作工坊裡木料的清苦味道完全不同。
講台上週敏點選投影儀的聲音很輕,卻在空蕩的教室裡撞出回聲。
“接下來我們看一段典型案例。”周敏的聲音如同浸在溫水裡的絲綢般柔和,“這是某工業區‘手語證言團’的成果展示。”
螢幕亮起時,張野的後頸突然一陣發緊。
畫麵裡,六個工人坐在藍白條紋背景板前,手指翻飛打出的手語被字幕翻譯成:“政府幫扶讓我們重獲尊嚴”“賠償金解決了全家的燃眉之急”。
他們的眼睛都帶著笑意,可張野記得三個月前在工坊見到他們時的模樣——那個少了半截食指的老周,打手語打到“尊嚴”時,總會下意識地蜷起殘指;截了左腿的李叔,坐在輪椅上背挺得筆直,可褲管下露出的金屬假肢在地麵磕碰出的聲響,比任何台詞都要響亮。
“原始錄影裡有部分情緒過於激動的內容。”周敏滑動滑鼠,畫麵突然黑屏兩秒,再亮起時已經換了場景,“我們做了必要的技術處理,以確保敘事風格溫和。要知道,苦難隻有達到‘可接受’的程度,才能被人聽見。”
張野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摸到桌肚裡的《專案申報話術手冊》,封皮硬得像塊冷鐵。
翻到第一頁,鋼筆字工整得刺眼:“避免使用‘壓迫’‘剝削’,建議替換為‘發展中的階段性挑戰’。”他想起上週在社羣做調研時,環衛工阿姨攥著他的手腕說:“小張,你說我們這算階段性挑戰嗎?我閨女發燒,我在馬路邊掃落葉,掃一分鐘扣二十塊。”
課間鈴聲響起時,張野的後槽牙已經咬得發酸。
老馬湊過來時,他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中藥味——老馬媳婦在社羣醫院抓藥,總說“能省一點是一點”。
“我家小子下個月就能進區重點了。”老馬壓低聲音,指節在課桌上輕輕敲了敲,“陳主任說結業報告隻要寫得‘穩妥’,入學申請他幫忙遞。”他眼角的皺紋裡帶著笑意,像曬了半乾的陳皮。
角落傳來阿靜的聲音,帶著刻意練習出的溫和語氣:“我們不是要顛覆家庭,而是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在愛中成長。”她正在對著手機錄影,發梢帶著濕意,應該是剛洗了頭——張野知道她上週被婆家堵在工坊門口,說“女人拋頭露麵不像樣”,拉扯時她懷裡的教案散了一地。
小秦坐在最前排,盲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
他是盲人,卻能精準捕捉周敏說的每一句話,用盲文刻在紙上。
張野見過他摸過的那些手作陶杯,杯壁上凹凸的紋路比任何文字都更讓人感觸深刻:“我想讓彆人知道,盲人不是隻能算命。”
走廊儘頭的窗戶沒關嚴,穿堂風夾帶著桂花香灌了進來。
張野摸出煙盒時,金屬殼子冰得他指尖發痛。
第一口煙嗆進喉嚨,他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趙子軒的臉出現在螢幕上,背景是404寢室亂成鳥窩的床鋪。
“你現在學的不是抗爭,而是投降儀式。”趙子軒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尖銳,“上週老周給我發訊息,說工坊的電又被停了——他們要的是你們跪著領勳章,而不是站著說話。”
張野盯著煙頭明滅的光。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工裝——那是手作市整合立那天,工人們湊錢給他買的,胸口繡著“野”字,線腳歪歪扭扭。
“可他們給的是我們以前拚了命都拿不到的東西。”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合法身份、資金、能讓老周的孫子上幼兒園的名額……”
“那你告訴我,”趙子軒突然湊近鏡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一樣,“你當初在橋洞下教工人們認字時,要的是這些嗎?你說‘知識不是恩賜’,現在怎麼變成‘恩賜’的搬運工了?”
煙頭燒到過濾嘴,張野這才驚覺手指被燙得發紅。
他掐滅煙頭的動作太猛,火星濺在水泥地上,像顆轉瞬即逝的星星。
小組討論室的百葉窗拉著,頂燈在桌麵上投下菱形光斑。
張野的膝上型電腦擺在中間,電源燈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的光。
輪到他彙報時,周敏正在用馬克筆在白板上畫“情緒曲線”,筆尖刮過板麵的聲音讓他想起李叔假肢摩擦地麵的聲響。
“手作市集未來規劃……”張野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他想起昨晚整理資料時,李叔發來的視訊——老人坐在輪椅上,褲管下的血漬透過紗布滲了出來,背景音是刺耳的機器轟鳴聲:“小張,他們說簽了自願離職協議,就能多拿兩千塊。可我簽的時候,筆被人按著,手指抖得寫不成字……”
他按下鍵盤的手突然穩了下來。
螢幕亮起時,周敏的馬克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原始錄影裡,李叔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失去左腿的傷口還在滲血,他跪在地上,手拍著地麵:“他們把我當廢品處理了!我簽的不是自願協議,是恐嚇信!”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能聽見後排女生急促的呼吸聲,能聽見小秦的盲杖重重地磕在地上,能聽見老馬喉結滾動的吞嚥聲。
“張野,你知道這段視訊不能公開嗎?”周敏的聲音依舊溫和,可耳尖已經泛起不正常的紅,“它‘情緒過於激動’,會引發輿情失控!”
張野站起身,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李叔時,老人蹲在工坊角落,用殘肢夾著陶土,指甲縫裡全是泥:“小張,我就想讓孫子知道,爺爺不是廢人。”他又想起手冊第一頁的字,想起老馬說的“穩妥”,想起阿靜練習的“在愛中成長”,這些字突然在他眼前重疊,變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你們教我們怎麼說話,”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了深潭,“卻不讓我們記住自己為什麼開口。”他伸手合上電腦,螢幕的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如果證言必須經過處理才能被聽見,那我們早就死了。”
陳主任的茶杯在桌上輕輕響了一聲。
張野轉身時,學員手冊的邊角刮過桌沿,他摸出那本硬殼書,指腹蹭過燙金的字——曾經他覺得這是通往光明的鑰匙,現在卻隻覺得硌手。
“我不需要你們的資助。”他撕開第一頁時,紙張發出清脆的裂響,“也不需要你們賦予的合法性。”第二頁、第三頁,碎片落在腳邊,像被揉皺的雲,“我們不是來學怎麼被馴服的。”
最後一頁飄起來時,監控攝像頭在天花板上緩緩轉動,紅光燈像隻永不閉合的眼睛。
404寢室的電扇發出惱人的嗡嗡聲。
林楓盯著手機螢幕,張野的訊息還停留在對話方塊裡:“他們想把狼圈進籠子,還說是給自由。”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懸了三秒,點開電腦裡的隱藏資料夾,裡麵躺著上千個加密檔案,每個檔名都是“夜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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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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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xx”。
“準備啟動‘影子節點’計劃。”他轉頭對趴在床上的趙子軒說,後者正用鋼筆在《地下教材》的空白處寫批註,墨水在紙上暈開了一小團,“當正牌領袖被招安,就得有人繼續當野狗。”
趙子軒的鋼筆尖頓了一下,在紙上戳出個小洞。
他抬頭時,窗外的光正好照在他的眼鏡片上,遮住了眼底的光芒:“需要我聯係印刷廠嗎?上次那個地下排版的師傅還留著模板。”
城市另一端的橋洞下,張野把一遝影印件塞進拾荒少年懷裡。
紙頁邊緣還帶著影印機的溫熱,最上麵一張是李叔的原始證言,血漬的照片被放大,觸目驚心。
“下次講課,彆提我名字。”他摸了摸少年凍紅的耳朵,就像以前工人們摸他的頭一樣,“就說……就說是路過的人留下的。”
少年用力點了點頭,轉身時跑得太急,撞翻了腳邊的塑料瓶。
在清脆的響聲中,張野聽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他摸出兜裡的學員證碎片,金屬邊緣割破了掌心,血珠滲了出來,在碎片上暈開,像朵很小的花。
培訓樓頂層的監控室裡,陳主任盯著螢幕裡張野的背影。
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上蒙著一層薄霧。
“通報要寫‘傳播未經審核的敏感內容’。”他對助理說,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但彆急著發……再看看。”
助理點頭時,窗外的桂樹被風掀起枝椏,幾片花瓣飄進窗戶,落在監控日誌上,蓋住了“張野”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