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全是臥龍鳳雛 第93章 他鞠了一躬
晨霧未散的操場泛著冷白的光,林楓踩著跑道上的水痕往集合點走,後頸被秋風吹得發緊。
身後傳來趙子軒的抱怨:“不是說熱身嗎?陳默你帶瑜伽墊乾嘛?”“拉伸肌肉要科學。”陳默抱著捲成筒的藍墊子,鏡片上蒙著層白霧,“張野你彆晃應援牌了,手辦要掉下來了。”“這叫儀式感!”張野把灰太狼手辦往牌上按了按,塑料支架發出吱呀聲,“等會跑圈時舉著,咱們404必須是全場最有辨識度的——哎林楓,你走那麼快乾嘛?”
林楓沒回頭,目光越過跑道邊的香樟林,落在三百米外那個勻速移動的身影上。
高遠穿件洗得發白的灰衛衣,運動鞋踩過積水時濺起細碎的水珠,可他的眼睛像兩口枯井,盯著前方的紅白線,彷彿那是條沒有儘頭的刑道。
“他今天跑了七圈了。”張野湊過來,手辦上的灰太狼歪著腦袋,“我數過,每圈配速一分五十八秒,比上週快了三秒。”陳默推了推眼鏡:“但步頻亂了,剛才第七圈最後十米,他左腳落地比右腳晚了零點二秒。”
林楓喉嚨發緊。
三天前論壇帖子裡的監控截圖還在眼前晃——那個在公告欄前抬手又縮手的高遠,那個在雨裡追垃圾袋跑掉鞋的自己,還有信紙上歪扭的“謝謝你們”。
他摸了摸兜裡的日記本,複製品的硬殼硌著掌心。
“咳。”趙子軒捅了捅他胳膊,“發什麼呆呢?王教官說晨跑要分組——哎那誰!”
最後一個字被風聲撕碎。
高遠突然頓住腳。
他站在第四道跑道中央,背對著404的方向,肩胛骨在衛衣下繃成兩座小山。
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緊繃的後頸。
然後,他慢慢彎下腰,脊背與地麵形成六十度角,維持兩秒,再九十度,直到額頭幾乎觸到膝蓋。
整個操場靜了。
正在壓腿的大二體委忘了數數,拎著保溫杯的晨讀女生捏皺了英語單詞卡,連廣播裡的《運動員進行曲》都卡了半拍。
張野的應援牌“啪嗒”掉在地上,灰太狼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他這是?”趙子軒的聲音發虛。
小蘭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帶著股說不出的沉:“我表姐在市醫院實習,昨天半夜接到電話——高阿姨醒了。”她抱著籃球走過來,指節抵著下巴,“護工說她睜眼第一句是‘彆再逼自己了’,說得很慢,像怕咬碎哪個字。”
林楓望著那個保持鞠躬姿勢的背影。
高遠的手指攥著衛衣下擺,指節泛白,可脊背不再像軍訓時那樣繃成標槍,反而有股往下墜的軟。
他想起那天在監控裡,高遠對著鏡子練習微笑時,鏡子裡映出的窗台上有盆綠蘿——和404窗台上那盆,新抽的枝蔓長得一模一樣。
“他在謝誰?”陳默輕聲問。
沒人回答。
風掀起高遠的衣角,露出內側洗得發毛的標簽,像道褪了色的傷疤。
“咳。”
王教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點刻意的輕。
林楓轉頭,看見這位退伍老兵抱著個黑皮資料夾,作訓服袖口沾著點粉筆灰,“小林,跟我去趟辦公室。”他掃了眼仍在鞠躬的高遠,又補了句,“不急,等他做完。”
十分鐘後,高遠直起腰時,額角沾了片被晨露打濕的銀杏葉。
他沒擦,也沒回頭,就那麼慢慢往操場外走,背影比來時輕了些,像卸下了副看不見的甲冑。
王教官的辦公室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
林楓盯著他推過來的檔案,封皮上“青州大學學生監督委員會心理關懷組”幾個字燙得他眼睛發疼。
“校方想讓高遠當組長。”王教官摘下軍帽,指節敲了敲檔案,“他提了個條件——404必須參與。”
“他不怕我們拆台?”林楓脫口而出。
上學期為了查寢評分,404和作為紀律委員的高遠差點吵到輔導員辦公室,張野甚至在公告欄貼過“紀律委員的心是花崗岩做的嗎”的匿名詩。
王教官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他說,‘他們懂怎麼讓人心動,而不是服從’。”他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汽模糊了鏡片,“小林,你那天追垃圾袋的樣子,我在監控裡看了三遍。你跑得歪歪扭扭,鞋都飛了,可撿回袋子時,你蹲在地上把被雨水泡爛的宣傳單一張張理平——知道我當時怎麼想嗎?”
林楓沒說話,喉結動了動。
“我想起自己當新兵時,班長讓我們把被風刮跑的訓練大綱追回來。”王教官放下杯子,“那時我也跑丟了鞋,撿回來後蹲在泥裡一張張擦,班長罵我傻,說反正要重印。可後來他偷偷把那些皺巴巴的紙收進抽屜,退休時跟我說,‘最金貴的從來不是本子上的字,是有人願意為它彎腰’。”
辦公室的掛鐘“滴答”走了半圈。
林楓伸手按住檔案,紙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我以顧問身份參與,但我們不站台,隻提方案。”
“成。”王教官拍了拍他肩膀,力度像拍自家小子,“下週三下午兩點,第二會議室,籌備會。”
籌備會當天,第二會議室的百葉窗沒拉嚴,斜斜的光條落在會議桌上,把“心理關懷組第一次籌備會”的橫幅切得七零八落。
高遠進門時,林楓正幫陳默擺投影儀,抬頭就撞進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但這次,那裡麵沒有從前的冷硬,倒像口剛被攪過的潭水,蕩著細碎的光。
他穿了件普通的藏藍運動服,沒戴那枚總彆在左胸的“學生標兵”徽章。
經過林楓身邊時,他停住腳,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飛什麼:“那天的紙條……是誰寫的?”
林楓想起上週三晚自習後,他抱著個紙箱站在二教門口,紙箱上用馬克筆寫著“給高遠的話”。
路過的學生有的停步,有的猶豫,最後陸陸續續往裡塞紙條——有列印的,有手寫的,甚至有張畫著歪扭笑臉的便利貼。
“很多人寫的。”他說,“包括你沒注意過的人。”
高遠喉結動了動,沒再問。
他走到主位坐下,翻開筆記本時,林楓瞥見內頁邊緣畫著些歪扭的簡筆畫:操場、公告欄、一盆綠蘿。
會議進行到半小時,高遠推了推眼鏡:“第一個專案,我想做‘匿名樹洞信箱升級版——不說也沒關係’。”他點開ppt,螢幕上出現張手繪示意圖,“允許學生投遞空白信封,誌願者每週三晚在操場焚燒,灰燼埋進香樟樹下——象征被接納的沉默。”
林楓指尖敲了敲桌麵:“可以加個‘夜間陪伴巡邏’。”他想起上週四淩晨兩點,張野發燒,自己扶著他去校醫院,路燈下影子拉得老長,“誌願者晚自習後在教學樓門口待命,陪獨行者回寢。”
“巡邏者不說話。”高遠突然接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的綠蘿畫,“隻走一段路。”
會議室靜了兩秒。
小蘭“噗”地笑出聲:“你們這哪是開會,像在和解儀式。”王教官靠在椅背上,拇指蹭了蹭軍帽上的帽徽:“真正的紀律,是讓人敢軟下來。”
散會時已近黃昏,夕陽把香樟葉染成金紅色。
林楓抱著筆記本往外走,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響動——高遠站在窗邊,對著玻璃反光照鏡子,嘴角扯了扯,又垮下去,再扯,這次弧度自然了些,像片被風吹起的柳葉。
當晚十點,林楓在“樹洞廣播站”後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陳默湊過來看電腦:“新投稿,無文字,隻有段音訊。”他點開播放鍵,電流雜音後,響起個跑調的男聲,帶著點生澀的顫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是《送彆》。
陳默抬頭:“要播嗎?”
林楓望著窗外的月光,它正漫過404寢室的窗台,那裡的綠蘿新抽的枝蔓,已經爬上了窗框。
他按下播放鍵:“播吧。讓他知道,跑調也沒關係。”
廣播聲響起時,老貓正抱著相機路過高遠宿舍。
他抬頭,看見窗內的人影在鏡子前停住,然後慢慢彎起嘴角。
這次,那笑沒再垮下去,像朵遲開的花,終於找到了春天。
手機在兜裡震動。
林楓掏出看,是蘇晚晴的訊息:“你說得對,溫柔纔是最狠的反擊。”
他剛要回,廣播室的門被撞開。
張野舉著手機衝進來,螢幕亮得刺眼:“快看論壇!有人投稿說聽見廣播裡的《送彆》,現在評論區全在刷‘下週我也去樹洞投首跑調的歌’!”
林楓望著電腦螢幕上跳動的音訊波形,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細碎的響動。
他湊過去,看見香樟樹下不知何時多了個小紙堆——是學生們悄悄投的空白信封,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白,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帶來遠處操場的喧鬨聲。
有人在喊:“下週三的焚燒儀式,我要帶盆綠蘿去!”另一個聲音笑著應:“我帶包瓜子,邊看邊嗑!”
林楓笑著合上廣播裝置,轉身時撞翻了桌上的馬克筆。
筆滾到地上,在草稿紙邊緣畫了道歪歪扭扭的線——像極了那天信紙上的字跡,也像極了高遠終於自然彎起的嘴角。
他彎腰去撿,忽然聽見手機又震了一下。
拿起來看,是條新訊息,發件人顯示“匿名使用者”。
點開,隻有短短一行字:“明天早上,我能去404找你們一起晨跑嗎?”
螢幕的冷光映著他揚起的嘴角,在牆上投下片溫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