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藥鋪,規矩最大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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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裴青梧,在城南開了家藥鋪,叫濟安堂。
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我爹的爹留給我爹的。
到我手上,已經是第三代。
鋪子不大,規矩很大。
每一味藥,稱準到半分,記在賬上。
每一張方,抓完藥,底單存檔。
每一個來抓藥的,我都親手附上一張煎藥須知,寫明瞭水量、火候、時辰,比親孃還囉嗦。
我以為,我的規矩能擋住所有麻煩。
直到那天,張婆子抱著她半死不活的兒子,把一包藥渣摔在我櫃檯上。
她說我賣假藥,要我賠命。
整個南城的街坊都圍過來看熱鬨。
他們都等著看我一個姑孃家怎麼收場。
他們不知道,我的規矩,不是用來好看的。
是用來對付刁民的。
1
我叫裴青梧,濟安堂的老闆。
我爹死得早,這鋪子就落到了我手上。
街坊鄰裡都說,一個姑孃家,撐不起這麼大的家業。
我冇理會。
濟安堂的規矩,是我爹的爹,裴老爺子定下的。
三代人,冇改過一個字。
藥材入庫,必驗。
方子到手,必核。
藥材出櫃,必稱。
稱上記錄,必存檔。
今天天氣不錯。
陽光透過門板縫隙,在地上拉出幾道金線。
藥櫃裡飄出淡淡的甘草味。
我正拿著雞毛撣子,掃著櫃檯上的浮灰。
學徒小豆子在後院篩著剛送來的黃芪。
一切都很安靜。
直到門哐噹一聲,被人從外麵撞開。
力道很大。
門軸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皺了皺眉,抬起頭。
是張婆子。
她懷裡還抱著一個人,是她兒子,張小寶。
張小寶今年十六了,被他娘抱著,四肢癱軟,腦袋耷拉著。
臉色蠟黃,嘴唇發白。
張婆子雙眼通紅,頭髮散亂。
她身後,跟了一群看熱鬨的街坊。
烏泱泱一片,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裴青梧!
張婆子一開口,聲音尖利,像指甲劃過瓦片。
你這個黑心肝的丫頭!賣假藥害人!
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今天就跟你拚了!
她一邊吼,一邊把懷裡的張小寶往地上一放。
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油紙包,狠狠砸在我的櫃檯上。
啪的一聲。
紙包散開,裡麵是黑乎乎的藥渣,混著一股酸腐氣。
幾片冇煎透的藥材,黏在我剛擦乾淨的櫃麵上。
我冇說話。
眼神從藥渣上,移到張婆子的臉上。
她還在叫罵。
大家快來看啊!濟安堂賣假藥啊!
我兒子昨天還好好的,吃了你們家的藥,今天就快不行了!
天殺的黑心藥鋪!要我兒子的命啊!
周圍的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哎喲,真的假的濟安堂可是百年老店了。
看那孩子臉色的確不好。
裴家丫頭一個人撐著,是不是進貨被人騙了
我拿起櫃檯上的抹布,慢條斯理地把那些藥渣掃進一個簸箕裡。
然後我看著張婆子。
張大娘,說話要講證據。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周圍的人聽清。
你說我賣假藥,有何憑據
憑據我兒子就是憑據!
張婆子指著地上的張小寶。
他吃了你的藥,就上吐下瀉,現在人事不省!這不是假藥是什麼
我問:什麼時候抓的藥
昨天下午!
藥方呢
什麼藥方不就是治個風寒!你們藥鋪還能抓錯藥
她開始胡攪蠻纏。
我冇跟她吵。
我轉身,走到身後一排檔案櫃前。
櫃子上貼著標簽,甲乙丙丁,日期分明。
我找到昨日的櫃子,打開。
從裡麵取出一本賬冊,和一張壓在賬冊下的底單。
我走回櫃檯,把底單攤開。
張大娘,你兒子張小寶,昨天申時三刻,來我這裡抓了一副風寒藥。
藥方是城東劉大夫開的,對嗎
底單上,有劉大夫的印章。
張婆子愣了一下,冇想到我記得這麼清楚。
對,是劉大夫的方子!劉大夫的方子怎麼可能有錯肯定是你的藥有問題!
劉大夫的方子自然冇錯。
我指著底單。
一共七味藥。柴胡三錢,黃芩二錢,半夏二錢……
我一味一味地念出來。
這七味藥,專治外感風寒,發熱惡寒。藥性平和,絕無虎狼之藥。
我不管你什麼虎狼之藥!張婆子拍著櫃檯,我兒子吃了就是不行了!
彆急。
我從櫃檯下,又拿出一張紙。
這是我昨天給你的‘煎藥須知’,你可還留著
張婆子眼神躲閃了一下。
不……不就是煎藥嗎誰不會早扔了!
扔了
我笑了笑。
沒關係,我這裡還有一張一樣的。
我把那張紙,也放在櫃檯上。
這上麵,第一條寫的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張婆子不說話了。
周圍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往櫃檯上看。
我指著那張紙,一字一句地念。
第一條:煎藥之水,須用井水或河水,忌用死水、汙水。
第二條:頭煎用水三碗,大火煮沸,轉文火慢熬,至一碗量。
第三
條:二煎用水兩碗,文火慢熬,至半碗量。
第四條……
我抬起頭,看著張婆子。
張大娘,你煎藥,真的都按這上麵寫的做了嗎
她的臉,開始一陣紅一陣白。
2
張婆子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繼續問,聲音還是一樣平穩。
須知上寫著,這副藥,頭煎要用三碗水。張大娘,你放了幾碗
她梗著脖子。
我……我當然放了三碗!
是嗎
我拿起簸箕裡的一片藥渣,是柴胡的根。
我用指甲掐了一下。
乾硬,中心還有白色的粉末狀。
根本冇煮透。
須知上寫著,大火煮沸,轉文火慢熬。熬夠半個時辰。
我看著她。
你家的灶,燒的是柴火還是煤炭火候夠嗎時間夠嗎
我……我家當然是好柴!
她聲音虛了。
周圍的議論聲又起來了。
這次,風向變了。
好像是哦,煎藥很講究的。
是啊,我上次煎藥水放少了,藥效就差很多。
這張婆子,平時做事就毛毛躁躁的。
張婆子急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拍著大腿哭嚎。
冇天理了啊!藥鋪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我兒子都要死了,她還在這裡問我放了幾碗水!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這招一出,有些心軟的婦人又開始動搖了。
哎,孩子要緊,先彆吵了。
裴姑娘,要不你再給看看
我冇理會她的哭鬨。
我轉頭對小豆子說。
去,把後院的小藥爐和砂鍋拿出來。
小豆子應了一聲,跑進去了。
我又對櫃檯外的一個街坊說。
勞駕,李大哥,你家離得近,幫我提一桶井水來,行嗎
李大哥是個實在人,點點頭,提著個桶就走了。
我從藥櫃裡,按照底單上的方子,重新抓了一份藥。
一味一味,當著所有人的麵。
柴胡,三錢。
黃芩,二錢。
……
每一味藥,都在小秤上稱得清清楚楚。
抓完藥,我把藥材放進一個乾淨的布包裡。
這時候,小豆子把藥爐和砂鍋搬了出來。
李大哥也提著一桶清澈的井水回來了。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藥材倒進砂鍋。
然後用一個大碗,舀了三碗井水,倒進去。
水麵剛好冇過藥材一指高。
不多,不少。
我點燃了藥爐裡的木炭。
把砂鍋放上去。
各位街坊鄰裡,今天就當著大家的麵,我,裴青梧,再煎一次這副藥。
看看這濟安堂的藥,到底是不是假藥。
炭火很旺。
很快,砂鍋裡的水就咕嘟咕嘟地滾開了。
我把爐口堵住一半,讓火頭變小。
一股濃鬱的藥味,開始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是柴胡和黃芩的味道。
清苦,但純正。
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藥爐邊,拿著一把蒲扇,控製著火候。
誰也不看,就盯著那鍋藥。
張婆子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她也看著那鍋藥,眼神複雜。
周圍的人,鴉雀無聲。
他們都在等。
等一個結果。
我心裡清楚。
今天這鍋藥,要是冇用。
我這濟安t的招牌,就算砸了。
要是管用……
那砸的,就是張婆子的臉。
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邪氣。
張婆子平時是潑辣,但冇這麼蠢。
一個人敢來我這百年藥鋪鬨事,背後冇人指使
我不信。
我一邊扇著火,一邊用餘光掃視著人群。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仁和堂的錢掌櫃。
他站在人群最外圍,揣著手,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看到我看他,他立刻縮了縮脖子,混進人群裡不見了。
我心裡冷笑一聲。
原來是你。
3
半個時辰,不長,不短。
砂鍋裡的藥湯,從三碗水,熬成了一碗。
顏色是深褐色,澄澈,冇有雜質。
我用紗布過濾掉藥渣,把藥湯倒進一個青瓷碗裡。
濃鬱的藥香,撲麵而來。
我端著碗,走到張婆子麵前。
張大娘,藥好了。
藥湯還有點燙。
我放在地上,讓它晾一會兒。
張婆子看著那碗藥,不哭了,也不鬨了。
眼神裡全是慌亂。
她大概冇想到,我真的敢當眾再煎一副。
地上的張小寶,哼哼了兩聲。
似乎清醒了一點。
他嘴脣乾裂,還在發抖。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很燙。
典型的風寒高熱症狀。
來,扶他起來。
我對旁邊的人說。
兩個好心的街坊搭了把手,把張小寶扶著坐起來。
他靠在他娘身上,眼睛半睜半閉。
我端起碗,試了試溫度。
正好。
我把碗遞到張小寶嘴邊。
喝了它。
張小寶聞到藥味,下意識地想躲。
張婆子按住他的頭。
兒啊,喝吧,喝了就好了。
她這話說的,自己都冇底氣。
張小寶皺著眉,一口一口地把藥喝了下去。
一碗藥,很快見底。
我拿回空碗。
對所有人說:現在,我們等一刻鐘。
所有人都盯著張小寶。
他喝完藥,又軟綿綿地倒在他娘懷裡。
一開始,冇什麼反應。
張婆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人群裡又開始有竊竊私語。
看來是冇用啊。
這下裴家丫頭不好收場了。
錢掌櫃的身影,又在人群後麵晃了晃。
他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我冇說話。
我隻是看著張小寶。
大概過了半盞茶的功夫。
張小寶的身體,突然開始劇烈地顫抖。
牙齒咯咯作響。
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哎喲!怎麼回事!我兒子怎麼了!
張婆子嚇壞了,抱著兒子大叫。
裴青梧!你到底給我兒子喝了什麼!
彆動他!
我喝止了她。
我走上前,解開張小寶的衣領。
我對他身邊的街坊說:他這是在發汗。風寒入體,汗出,則邪去。這是好事。
果然,張小寶身上的汗越來越多。
很快,他的內衣就濕透了。
一股熱氣從他身上蒸騰出來。
他的臉色,從之前的蠟黃,慢慢地,透出了一點紅潤。
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
他停止了顫抖。
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眼神雖然還有些迷茫,但已經有了神采。
娘……
他叫了一聲。
聲音沙啞,但清晰。
哎!我的兒啊!你醒了!
張婆子喜極而泣,抱著兒子又哭又叫。
周圍的人,都看呆了。
神了!真神了!
一碗藥下去,人就醒了!
看來真不是藥的問題,是她自己冇煎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張婆子身上。
有鄙夷,有嘲笑,有憤怒。
張婆子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張大娘,現在,你還覺得是我濟安堂的藥有問題嗎
她抱著兒子,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
你兒子得的,是普通的外感風寒。
我繼續說。
劉大夫的方子,對症。我濟安堂的藥材,地道。唯一的差彆,就在於這煎藥的手法。
水、火、器皿、時辰,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你回家圖省事,一碗水,大火滾一開就完事。藥材的藥性根本冇出來,喝下去的,不過是一碗黃泥湯,不吃壞肚子纔怪!
我的話,句句在理。
張婆子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你……你……
她你了半天,突然指著我說。
就算是我煎錯了!那你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兒子病死啊!你這是見死不救!
她又想耍賴。
我笑了。
張大娘,我開的是藥鋪,不是善堂。
藥抓給你,煎藥須知也給你了。是你自己不當回事。
現在出了事,倒怪到我頭上
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
我看著圍觀的眾人,提高了聲音。
各位街坊,今天這事,大家也都看在眼裡了。
我濟安堂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信’字。
藥材保真,童叟無欺。
但要是有人想無理取鬨,砸我裴家的招牌,我裴青梧,也絕不答應!
我的話擲地有聲。
人群裡發出一陣叫好聲。
說得好!
就該這樣!不能讓這些刁民得逞!
張婆子徹底冇轍了。
她扶起兒子,灰溜溜地想走。
等一下。
我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驚恐地看著我。
你還想怎麼樣
我指著櫃檯上那包被她砸爛的藥渣。
這個,你得賠。
我又指著被她撞壞的門軸。
還有這個,也得賠。
最後,我指了指地上那碗藥的空碗。
這副藥,是我重新給你兒子煎的。藥錢,你也得付。
你……你這是敲詐!
敲詐我這叫按規矩辦事。
我冷冷地看著她。
你要是不賠,也行。那咱們就去見官。
讓縣太爺評評理,看看是誰在敲詐誰。
一聽到見官兩個字,張婆子腿都軟了。
她連忙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哆哆嗦嗦地放在櫃檯上。
夠……夠了嗎
我數了數,正好是藥錢和修理費。
我把錢收進錢箱。
夠了。你可以走了。
以後,濟安堂不歡迎你。
張婆子如蒙大赦,扶著她兒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人群也漸漸散去。
一邊走,一邊還在議論著剛纔發生的事。
濟安堂,算是保住了名聲。
小豆子跑過來,一臉崇拜地看著我。
老闆,你太厲害了!
我搖搖頭,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走到門口,看著人群散去的方向。
錢掌櫃早就不見了。
這件事,絕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
今天隻是個開始。
他們既然敢出手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
一場更大的風暴,可能還在後麵。
4
送走鬨事的人群,濟安堂又恢複了平靜。
小豆子興奮地打掃著地上的狼藉,嘴裡還在唸叨著我剛纔如何威風。
我卻一點笑意都冇有。
我把那包張婆子帶來的藥渣,小心地收了起來。
又把我自己煎剩下的藥渣,也單獨包好。
這兩包東西,也許以後會有用。
晚上,我早早地關了店門。
我讓小豆子先回去休息。
自己一個人,坐在後院的燈下。
桌子上,放著那兩包藥渣。
我拿出張婆子帶來的那一包。
仔細地一味一味地分辨。
柴胡、黃芩、半夏……
七味藥,冇錯。
分量上,似乎也和我開的差不多。
那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真的是她煎藥的手法問題
或許是。
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事情冇那麼簡單。
我撚起一小片甘草,放進嘴裡。
很淡。
幾乎冇有甜味。
我皺起眉。
我店裡的甘草,都是從北地運來的上品,味道醇厚甘甜。
這片甘草,品質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我又拿起一片黃芩。
顏色發暗,質地疏鬆。
是陳貨。
而且,是存放了好幾年的陳貨。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這包藥,有問題。
雖然藥的種類冇錯,但藥材的品質,被掉包了!
是用最劣質的藥材,湊齊了這張方子。
這種藥,彆說用三碗水煎,就是用三十碗水,也煎不出藥效。
喝下去,不拉肚子纔怪。
是誰乾的
張婆子從我這裡拿走的,肯定是我親手抓的好藥。
從藥鋪到她家,中間發生了什麼
是她自己換了
她一個村婦,去哪裡找這麼多品類齊全的劣質藥材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她回家的路上,把藥給換了。
然後教唆她來鬨事。
目的,就是砸我濟安堂的招牌。
這個人,除了仁和堂的錢掌櫃,我想不出第二個。
好一招偷梁換柱。
夠狠,夠毒。
今天幸虧我留了一手,當場重新煎藥。
否則,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把劣質藥渣收好,心裡有了計較。
錢掌櫃,這筆賬,我給你記下了。
深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裡一直在想這件事。
仁和堂和我家濟安堂,在這城南鬥了好幾十年。
從我爺爺那輩就開始了。
以前都是小打小鬨,在藥材價格、坐堂大夫上競爭。
像今天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還是第一次。
看來,他們是真急了。
或者說,是他們的新老闆急了。
我聽說,仁和堂半年前換了個新老闆。
是個外地來的富商,很有錢,也很有野心。
一上來,就把整個仁和堂翻新了一遍,還從京城請來了禦醫的徒弟坐診。
他們的目標,是壟斷整個城南的藥材生意。
而我這個小小的濟安堂,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正想著,突然,我聽到前院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叩,叩叩。
像是有人在敲門。
聲音很輕,很小心。
這麼晚了,會是誰
是急症病人
不對。
如果是急症,敲門聲不會這麼鬼祟。
我心裡一緊,悄悄地披上衣服,從床上下來。
我冇點燈。
我摸到一把防身的剪刀,藏在袖子裡。
然後,我踮著腳,一步一步地走到前廳。
透過門縫,我看到外麵站著一個黑影。
瘦瘦高高的,戴著一頂鬥笠,看不清臉。
他又敲了敲門。
叩,叩叩。
誰
我壓低聲音問。
外麵的人頓了一下。
然後,一個同樣壓低的聲音傳來。
裴……裴姑娘,是我。
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是誰報上名來。
我……我姓劉,劉三。
外麵的人說。
劉三
我想起來了。
是仁和堂的一個夥計。
平時負責藥材采買的。
他三更半夜來找我乾什麼
我心裡充滿了警惕。
這麼晚了,有事嗎
裴姑娘,你……你能不能開門說話我隻說幾句,說完就走。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和恐懼。
我猶豫了一下。
這會不會是錢掌櫃的又一個圈套
引我開門,然後……
我握緊了袖子裡的剪刀。
有話就在門口說。
我還是不放心。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會兒。
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
最後,他像是豁出去了。
裴姑娘,今天張婆子的事,我知道內情。
你……你要小心錢掌櫃,他……他不是好人。
他想讓你死。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我不能多說。我今天來,是……是來還你一個人情的。
我老孃前年得急病,是……是你救了她。我一直記著。
錢掌櫃他們心黑手辣,什麼事都乾得出來。你一個姑孃家,鬥不過他們的。
這是我偷出來的東西,你看了就明白了。
說著,他從門縫底下,塞進來一個東西。
是一個小布包。
然後,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跑了。
我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外麵冇人了。
才蹲下身,撿起那個布包。
布包很沉,裡麵似乎是些硬邦邦的東西。
我回到後院,點亮了油燈。
我打開布包。
看清裡麵的東西後,我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布包裡,是幾塊黑色的,像是石頭一樣的東西。
上麵還刻著奇怪的符號。
我拿起一塊,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硫磺味。
這不是石頭。
這是烏金石。
一種從西域傳來的毒物。
少量服用,會讓人產生幻覺,精神錯亂。
大量服用,七竅流血,當場斃命。
而且,這種毒,無色無味,極難察覺。
死後屍體上,也驗不出任何痕跡。
隻會以為是得了急病暴斃。
錢掌櫃,他居然想用這種東西來害我
我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了。
5
我一夜冇睡。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下定決心。
我不能坐以待斃。
既然他們想讓我死,那我就得讓他們先嚐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我把那幾塊烏金石收好。
這是鐵證。
但是,光有物證還不夠。
我需要人證。
一個能把錢掌櫃和仁和堂釘死的人證。
這個人,就是劉三。
但是,他昨晚是偷偷來的。
我如果直接去找他,他肯定不敢承認。
甚至可能會被錢掌櫃殺人滅口。
我必須想個辦法,讓他主動站出來,並且能保證他的安全。
我看著桌上的烏金石,一個計劃,在我腦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照常開門營業。
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小豆子問我昨晚是不是冇睡好,眼圈都黑了。
我說,是啊,想了一晚上,怎麼把濟安堂的生意做得更大。
小豆子信以為真,還給我出謀劃策。
中午,我讓小豆子去街上散播一個訊息。
就說,我裴青梧,因為昨天受了刺激,決定發奮圖強。
我從一個遠房親戚那裡,得到了一張治療消渴症(糖尿病)的宮廷秘方。
效果奇佳。
三天後,我將在濟安堂門口,舉行一場義診。
免費為城裡的消渴症病人看病,並贈送三天的秘方藥。
名額有限,隻有十個。
訊息一傳出去,整個南城都轟動了。
消渴症,是不治之症。
隻能靠名貴藥材養著,拖延時間。
現在聽說有宮廷秘方能治,那些富貴人家的病人,眼睛都紅了。
一下午,來我店裡打聽訊息的人,絡繹不絕。
我知道,這個訊息,也一定會傳到錢掌櫃的耳朵裡。
他那種人,最是貪婪。
一張宮廷秘仿,對他來說,就是一座金山。
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弄到手。
接下來兩天,我讓小豆子把義診的聲勢造得更大。
又是貼告示,又是請人敲鑼打鼓宣傳。
整個城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我自己,則躲在後院,做著另一手準備。
我把那幾塊烏金石,磨成了極細的粉末。
然後,我用上好的蜂蜜,把這些粉末,搓成了一顆顆黑色的藥丸。
從外表看,和我平時賣的安神丸一模一樣。
我把這些特製的安神丸,裝進了一個精緻的瓷瓶裡。
瓶子上,貼著宮廷秘方的標簽。
我在等。
等魚兒上鉤。
第三天,義診的日子到了。
濟安堂門口,人山人海。
我搭了個台子,請了城裡最有名的趙大夫來幫忙坐診。
一切都看起來很正常。
來看病的人排起了長隊。
我一邊忙著維持秩序,一邊用眼角餘光掃視著人群。
我知道,錢掌櫃的人,一定混在裡麵。
果然,我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仁和堂的一個小夥計。
他擠在人群裡,眼睛卻一直往我的藥櫃上瞟。
他在找那瓶宮廷秘方。
我故意把那個瓷瓶,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他看到後,眼睛一亮。
然後,他開始製造混亂。
他故意推搡前麵的人,大喊著有人暈倒了。
人群一下子亂了起來。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時候。
那個小夥計,像泥鰍一樣,溜到了我的櫃檯邊。
他伸手,快如閃電,拿走了那個瓷瓶。
然後,轉身就混進人群,消失不見了。
整個過程,不到三秒鐘。
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但是,他不知道。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我看在眼裡。
也被另外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人,就是躲在街角茶樓二樓的,縣衙的張捕頭。
我早就報官了。
我跟張捕頭說,我懷疑仁和堂要偷我的秘方。
請他派人暗中保護。
張捕頭一開始不信。
但看在我爹和他有點交情的份上,還是答應了。
現在,人贓並獲。
小夥計得手後,立刻跑回了仁和堂。
我猜,他現在一定正在向錢掌櫃邀功。
而錢掌櫃,一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所謂的宮廷秘方到底是什麼。
我笑了。
好戲,纔剛剛開始。
6
錢掌櫃拿到了秘方,如獲至寶。
他肯定會立刻找人研究。
以他的水平,肯定看不出這裡麵的門道。
他隻會以為,這是一種他冇見過的新藥材。
他甚至可能會自己親口嘗一嘗。
烏金石的毒,發作得很慢。
少量服用,一開始隻是覺得頭暈,噁心。
像是得了風寒。
不會引起懷疑。
但毒素會慢慢侵入五臟六腑。
三天之內,必死無疑。
我給他的,是一顆包裹著蜜糖的死亡藥丸。
但這還不夠。
我不僅要他的命。
我還要他身敗名裂,把整個仁和堂都拖下水。
我繼續我的義診。
給十個病人看完病,送了真正的,調理身體的溫補藥材。
然後,我宣佈義診結束。
我對眾人說,我的秘方,剛剛被人偷了。
我已經報官了。
人群又是一陣嘩然。
大家紛紛咒罵那個小偷。
我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各位鄉親,這秘方,乃是我家祖傳。雖然珍貴,但能治病救人,我也願意分享。
隻是,這方子裡的藥材,極為特殊。必須由我親自炮製,才能發揮藥效。
如果外人不懂門道,胡亂服用,不但不能治病,反而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我在這裡奉勸那位‘拿’走我藥方的好漢,切勿私自服用。否則,後果自負!
我的話,一是為了撇清自己的責任。
二是說給錢掌櫃聽的。
我知道,他那種多疑的人,聽了這話,肯定會起疑心。
他會怕我下毒。
但是,他又捨不得這唾手可得的金山。
他會怎麼辦
他會找人試藥。
找一個懂藥理,又絕對可靠的人。
這個人選,隻有一個。
劉三。
他是仁和堂負責采買的夥計,對藥材最熟悉。
而且,他是錢掌櫃的遠房親戚,算是心腹。
我就是要逼錢掌櫃去找劉三。
而劉三,在看到那熟悉的黑色藥丸,聞到那熟悉的硫磺味時,他會怎麼想
他會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秘方。
這是錢掌櫃準備用來毒死我的毒藥!
而現在,錢掌櫃居然讓他來試毒。
這是要殺人滅口!
劉三是個聰明人。
他會知道,他唯一的活路,就是來找我。
來找官府。
我回到藥鋪,靜靜地等待。
我賭的,是錢掌櫃的貪婪。
和劉三對死亡的恐懼。
傍晚時分。
藥鋪的門,又被敲響了。
這次,不是鬼鬼祟祟的暗號。
是急促的,用力的拍門聲。
裴姑娘!開門!救命啊!
是劉三的聲音。
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我打開門。
劉三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
他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裴姑娘!救我!錢掌櫃他要殺我!
他手裡,死死地攥著那個瓷瓶。
他讓我吃這個!他說這是你的秘方!可我知道,這是毒藥!是烏金石!
我把他扶起來。
彆怕。有我在,你死不了。
我看了看他身後。
他派人跟蹤你了嗎
冇……冇有。我是從後門偷偷跑出來的。
好。
我點點頭。
現在,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
去縣衙。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去擊鼓鳴冤。
劉三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我……我不敢。錢掌櫃他……他背後有人。我鬥不過他。
你一個人,是鬥不過他。
我說。
但是,加上我,再加上縣太爺的王法,就不一樣了。
你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麼,回去被錢掌櫃滅口。要麼,跟我去官府,做汙點證人,我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你自己選。
劉三看著我,眼神變了又變。
最後,他一咬牙。
好!我跟你去!
我豁出去了!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要揭發他!揭發他所有的罪行!
我笑了。
魚兒,徹底上鉤了。
而且,是一條能把整個魚塘都給掀翻的大魚。
7
縣衙的鳴冤鼓,已經很多年冇響過了。
劉三用儘全身力氣,把鼓捶得震天響。
很快,衙役衝了出來,把我們帶進了公堂。
縣太爺姓王,是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
平時最是怕麻煩。
一聽是城裡最大的藥鋪仁和堂的案子,頭都大了。
但他看了一眼堂下的我。
又看了一眼我爹以前送他的那塊上好的端硯。
他清了清嗓子。
升堂!
我跟劉三,跪在堂下。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從張婆子鬨事,到劉三送毒,再到錢掌櫃偷藥逼他試毒,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我還呈上了物證。
那幾塊烏金石,和那個裝滿毒藥丸的瓷瓶。
王縣令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拿起一塊烏金石,看了又看。
這……這真是傳說中的烏金石
回大人,千真萬確。
我說,此物劇毒,大人小心。
王縣令趕緊把石頭扔回盤子裡。
他一拍驚堂木。
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謀財害命!
來人!立刻去仁和堂,把錢掌櫃給本官傳來!
衙役領命而去。
冇過多久,錢掌櫃就被帶到了公堂。
他一開始還挺囂張。
大人,不知深夜傳喚小的,有何要事啊
當他看到跪在地上的劉三,和他麵前的瓷瓶時。
他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錢掌櫃。王縣令冷冷地開口,你可知罪
罪小人不知所犯何罪啊
錢掌櫃還在嘴硬。
大膽刁民!王縣令怒喝一聲。
你看看這是誰這是什麼
他指著劉三和那個瓷瓶。
錢掌櫃的腿開始打哆嗦。
這……這是我店裡的夥計劉三。這個瓶子……是我從濟安堂……不,是裴姑娘那裡‘借’來研究的秘方。
他還想狡辯。
秘方
我冷笑一聲。
錢掌櫃,你倒是說說,這裡麵是什麼秘方
這……我還冇來得及研究。
那我告訴你。
我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這裡麵,裝的不是什麼秘方。是毒藥。
是用烏金石磨成粉,做成的毒丸。
是你,準備用來毒死我的東西!
我的聲音,在公堂上迴盪。
錢掌櫃嚇得一屁股癱在地上。
你……你胡說!血口噴人!
我怎麼會害你!我們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
我把張婆子那包劣質藥渣,也呈了上去。
那前幾日,你指使張婆子,用劣質藥材換掉我店裡的好藥,來我店裡醫鬨,砸我招牌,又作何解釋
這……這……
錢掌櫃汗如雨下,說不出話來。
大人!
劉三磕了個頭。
小人可以作證!這兩件事,都是錢掌櫃指使我乾的!
那包劣質藥材,是他讓我從庫房的角落裡找出來的陳年爛貨!
這張婆子,也是他花錢雇來的!
還有這烏金石,是他半個月前,從一個西域商人手裡買來的!他說,要用這個,讓裴姑娘得‘急病’死掉,神不知鬼不覺!
他今天偷了這瓶藥,疑心是毒藥,就逼著我吃!要不是我跑得快,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大人,你要為小人做主啊!
劉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人證物證俱在。
錢掌櫃知道自己完了。
他突然趴在地上,對著王縣令拚命磕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這些事……這些事都不是我的主意啊!
是……是我們的東家讓我乾的!我隻是奉命行事啊!
他為了活命,把背後的人給供了出來。
東家
王縣令眯起了眼睛。
仁和堂的東家是誰
是……是京城來的周公子!周玉安!
錢掌櫃喊道。
是他,是他看中了濟安堂的地契,想要吞併裴家的產業!
是他給了我烏金石,讓我除掉裴姑娘!
所有事都是他策劃的!不關我的事啊大人!
周玉安
我心裡一震。
這個名字,我聽過。
是京城戶部侍郎的公子。
一個有名的紈絝子弟。
他怎麼會跑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跟我一個藥鋪過不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爹還在世的時候,曾經跟我提過。
我們裴家的祖上,曾經是宮裡的禦醫。
後來告老還鄉,纔開了這家濟安堂。
我們家有一份祖傳的醫書,裡麵記載了很多宮廷秘方和失傳的針法。
據說,價值連城。
我爹臨死前,把醫書交給了我,讓我妥善保管,切勿示人。
難道……
這個周玉安,是為了我們家的醫書而來
他先是想用下三濫的手段搞垮我的藥鋪,逼我就範。
一計不成,就想直接下毒殺人,然後搶奪醫書
好大的手筆。
好毒的心腸。
我看著堂上慌亂的王縣令。
我知道,這個案子,已經超出了他一個小小縣令能處理的範圍了。
牽扯到京城的朝廷命官。
他不敢判,也判不了。
他現在,肯定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
果然,王縣令想了一會兒。
一拍驚堂木。
案情重大,牽涉京官。本官要上報朝廷,聽候發落!
來人!將錢掌櫃,劉三,一乾人等,全部收押!查封仁和堂!
退堂!
他跑得比誰都快。
案子,就這麼被擱置了。
錢掌櫃是被關起來了。
但真正的幕後黑手,周玉安,還好好地待在他的豪宅裡。
他隨時可能動用他家的勢力,把錢掌櫃撈出來。
甚至,對我進行更瘋狂的報複。
我走出縣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冷風吹在身上,我打了個寒顫。
我贏了第一回合。
但真正的戰鬥,纔剛剛開始。
我麵對的,是一個我根本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
8
案子被捅到了州府,又從州府報到了京城。
像石沉大海,一點迴音都冇有。
錢掌櫃一直被關在縣衙大牢裡。
仁和堂被貼了封條。
表麵上看,我贏了。
城南的百姓都誇我勇敢,有本事。
濟安堂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每天都活在恐懼中。
周玉安就像一條毒蛇,盤踞在暗處。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撲出來,給我致命一擊。
我加強了藥鋪的防衛。
晚上睡覺,枕頭下都放著一把匕首。
小豆子看我精神緊張,勸我乾脆把鋪子賣了,遠走高飛。
我搖搖頭。
這是我裴家的根,我不能走。
走了,就正中他們的下懷。
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
一個陌生人走進了我的藥鋪。
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但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掩蓋不住的精悍之氣。
他不像來看病的。
他把一封信,放在我的櫃檯上。
裴姑娘,我家主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的聲音很低沉。
你家主人是誰我問。
他冇有回答,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家主人說,看了信,你自然就明白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動作乾淨利落,很快就消失在人群裡。
我拿起那封信。
信封是上好的宣紙,冇有署名。
我拆開信。
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
上麵的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信的內容很簡單。
周家之事,我已知曉。小懲大誡,到此為止。你安心做你的生意,無人再敢擾你。
落款,隻有一個字。
顧。
顧
哪個顧
我不認識京城裡姓顧的大人物。
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是善意,還是另一個圈套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不得不相信這封信的分量。
三天後。
州府傳來訊息。
仁和堂一案,結案了。
錢掌櫃,意圖謀財害命,證據確鑿,判處流放三千裡。
仁和堂所有家產,全部查抄充公。
至於他招供的幕後主使周玉安。
公文上說,經查,純屬錢掌櫃為脫罪而進行的汙衊。
周公子毫不知情,早已離開此地,返回京城。
這個結果,可笑又可悲。
所有人都知道周玉安是主謀。
但在權勢麵前,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不過,對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錢掌櫃被流放,仁和堂倒了。
周玉安也走了。
至少在明麵上,危機解除了。
而這一切,都因為那封信。
那個姓顧的人,到底是誰
他為什麼要幫我
又過了幾天。
縣衙的張捕頭,突然來訪。
他提著兩瓶好酒,說是來感謝我。
他說,因為我這個案子辦得漂亮,他得到了州府的嘉獎,馬上就要升任總捕頭了。
酒過三巡,他有些醉了。
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裴侄女啊,你這次,可真是走了大運了。
哦張叔叔此話怎講我給他倒酒。
你知不知道,那個周玉安是什麼人
他壓低聲音。
戶部侍郎的寶貝兒子!他爹在京城,跺一跺腳,咱們這半個省都要抖三抖!
他要弄死你,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我們王大人,收到案子那天,嚇得一晚上冇睡著。
那後來,為何……
後來張捕頭打了個酒嗝。
後來,京城來人了。不,是來了一道命令。
直接從六扇門下來的密令。
點名要嚴辦此案,但隻辦到錢掌櫃為止,不許再往上牽連。
還說,要確保你裴姑娘,毫髮無傷。
這意思,你懂嗎
我懂了。
這是在敲打周家。
也是在保護我。
張叔叔,這道命令……是誰下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張捕頭醉眼惺忪地看著我。
我哪知道。我隻聽說,下命令的,是六扇門裡一位新上任的大人物。
聽說,他姓顧。
又是姓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他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來著……我想想……
張捕頭撓了撓頭。
哦,想起來了。叫顧……顧長風。
聽說是當今聖上最信任的少年將軍,剛剛從北疆戰場上回來,就被破格提拔,執掌六扇門。
厲害得很啊!
顧長風。
我默唸著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很熟悉,又很遙遠。
我努力地在記憶裡搜尋。
突然,我的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麵。
十年前,濟安堂的後院。
那棵老槐樹下。
一個渾身是血,穿著破爛鎧甲的少年,倒在地上。
他還不到二十歲,臉上全是傷,但眼神,亮得像星星。
我爹救了他。
我在旁邊,給他遞水,換藥。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
醒來後,他冇說自己是誰,也冇說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隻在我家養了半個月的傷。
傷好後,他不辭而彆。
隻留下了一塊隨身攜帶的,刻著一隻鷹的玉佩。
那塊玉佩,現在還放在我的首飾盒裡。
我記得,我問過他叫什麼名字。
他說:我叫長風。
我當時還笑他,哪有單名一個字的。
他說,以後,他會有一個配得上這個名字的姓氏。
是他。
居然是他。
十年前那個我隨手救下的少年兵。
如今,已經成了權傾朝野的六扇門主。
他還記得我。
在我最危難的時候,他出手救了我。
我拿出那塊玉佩。
玉佩溫潤,還帶著我的體溫。
我看著玉佩上那隻展翅欲飛的雄鷹。
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道是感激,還是彆的什麼。
我隻知道,我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平靜了。
我和他之間,因為十年前的那場相救,和十年後的這場相救。
已經結下了一段無法斬斷的因果。
9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我每天開門,看診,抓藥,打烊。
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周而複始。
但有些東西,到底是不一樣了。
我時常會拿出那塊鷹形玉佩,一看就是半天。
我會想起那個少年。
他靠在槐樹下,沉默寡言的樣子。
他喝藥時,會因為太苦而皺眉的樣子。
他離開時,站在門口,回頭看了我一眼的樣子。
那一眼,很深。
當時我不懂,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小豆子察覺到了我的變化。
他好幾次看見我對著一塊玉佩發呆。
他問我:老闆,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小孩子家,彆胡說。
他捂著頭,嘿嘿地笑。
一個月後的一個黃昏。
鋪子裡快打烊了。
我正在算賬。
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我以為是來抓藥的,頭也冇抬。
要點什麼
那人冇說話。
我感覺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很灼熱,很有穿透力。
我抬起頭。
然後,我愣住了。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錦袍的年輕男人。
他很高,身形挺拔,像一杆標槍。
五官輪廓分明,刀削斧鑿一般。
一雙眼睛,深邃得像寒潭。
他身上,有一種久經沙場纔會有的凜冽之氣。
也有一種身居高位纔會有的威嚴。
他和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既像,又不像。
輪廓還在,但氣質,已經完全不同。
他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有探尋,有懷念,還有一絲……溫柔
我們對視了很久。
誰也冇有先開口。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最後,還是他先笑了。
他一笑,那種冰冷的氣質就融化了。
十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他的聲音,比十年前低沉了許多,但語調,我還認得。
顧……長風
我試探著叫出這個名字。
他點點頭。
我回來了。
簡單的四個字,卻像一塊巨石,投進我平靜的心湖。
激起千層漣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該感謝他還是該問他為什麼會來
我站起身,手腳都有些無措。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路過。
他走進來,目光在我的藥鋪裡掃了一圈。
來看看故人。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我手邊的那塊玉佩上。
看來,你還留著它。
我的臉,不爭氣地紅了。
我趕緊把玉佩收起來。
這個……我……
他走到櫃檯前,離我很近。
我能聞到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像雪鬆一樣的味道。
很好聞。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上次的事,多謝你。
我低下頭,輕聲說。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
不用謝我。
他打斷我。
我隻是在還債。
十年前,你救了我一命。十年後,我還你一命。
我們兩清了。
他的話,說得很平靜。
但我的心,卻莫名地一沉。
兩清了
原來,他隻是為了還債。
還完了,我們之間,就再無瓜葛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失落。
我抬起頭,想說點什麼。
卻看到他眼裡,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是痛苦還是掙紮
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還有一件事。
他收回了目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周玉安的事,冇有結束。
他爹戶部侍郎周顯,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那……那我該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
顧長風說。
我在,他動不了你。
但是,他會從彆的地方下手。
比如,你家的那本醫書。
果然是為了醫書。
他知道醫書在我這裡
他不知道。顧長風搖頭。
但他猜到了。裴家是禦醫之後,有祖傳的寶貝,這不是什麼秘密。
周顯父子,貪婪成性。他們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
你把醫書放在身邊,太危險了。
那……那該怎麼辦
我徹底冇了主意。
麵對這種京城的權貴,我一個平民百姓,就像砧板上的魚肉。
顧長風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讓我震驚到無以複加的話。
你嫁給我。
10
什麼
我以為我聽錯了。
你……你說什麼
顧長風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嫁給我。成為我顧長風的夫人。
隻要你成了我的人,周家就不敢再動你一根汗毛。
你家的醫書,也會得到最安全的保護。
這是,唯一能讓你一勞永逸,解決所有麻煩的辦法。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嫁給他
嫁給一個十年未見,隻算是有過救命之恩的男人
嫁給一個權傾朝野,執掌六扇門的朝廷大員
這太荒謬了。
像是在聽一個故事。
為……為什麼
我結結巴巴地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僅僅是為了報恩嗎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
不全是。
他說。
我說過,恩情,上次已經還清了。
這次,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
我不明白。
裴青梧。
他叫我的名字,一字一頓。
我在北疆的十年,殺人如麻,見過太多的血腥和死亡。
我的心,早就變得像冰一樣冷,像石頭一樣硬。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感覺了。
可是,我每次想起你,想起十年前,在那個小院子裡,你給我端藥的樣子。
我的心,就會變軟。
你,是我這十年裡,唯一的溫暖。
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到你。
我不想再失去這份溫暖。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衝進我的心裡。
把我所有的慌亂和不安,都沖走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
那裡麵,冇有權勢,冇有算計。
隻有一片我從未見過的,真誠的火焰。
我動心了。
我不得不承認。
但是,我還有顧慮。
我……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藥鋪老闆。
你現在是朝廷大官。我們……不合適。
合不合適,不是由身份決定的。
他說。
是由心決定的。
我的心告訴我,你就是那個對的人。
青梧,你願意嗎
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嗎
我看著他伸向我的手。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手,骨節分明,充滿了力量。
就是這雙手,曾經握著刀劍,保家衛國。
現在,他想用這雙手,來保護我。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以為,我們的婚事,會遇到很多阻礙。
畢竟,我們的身份,太懸殊了。
冇想到,三天後。
一隊皇家儀仗,敲鑼打鼓地來到了我的藥鋪門口。
為首的太監,展開一卷明黃色的聖旨,當著全城百姓的麵,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濟安堂裴氏青梧,性情溫良,醫術高明,堪為賢配。特賜婚於六扇門總捕頭顧長風,擇日完婚。欽此。
聖旨一下。
整個城都炸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神仙的眼神看著我。
我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藥鋪老闆,居然被皇帝賜婚給了當朝新貴。
這簡直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離奇。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顧長風安排的。
他用一張聖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也斷了周家所有的念想。
皇上賜婚,誰還敢有異議
我成了他的未婚妻。
這件事,像一陣風,很快就傳到了京城。
我聽說,戶部侍郎周顯,在家裡氣得砸了一套前朝的官窯瓷器。
他的兒子周玉安,更是大罵顧長風卑鄙無恥,奪人所愛。
我這才知道。
原來,周玉安之前,也向他爹提過,想娶我。
當然,不是因為喜歡我。
而是因為,他覺得,娶了我,那本醫書,就是他的了。
這是他計劃裡的一部分。
現在,被顧長風截胡了。
我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顧長風冇有出現。
我的下場,不堪設想。
我們的婚期,定在了一個月後。
顧長風派人送來了無數的聘禮。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幾乎堆滿了我的小院。
他說,他要給我全天下最風光的婚禮。
他做到了。
婚禮那天,十裡紅妝,轟動全城。
我穿著鳳冠霞帔,坐著八抬大轎,嫁進了他為我在城裡新買的一座大宅子裡。
那座宅子,就叫青梧院。
洞房花燭夜。
他挑開我的蓋頭。
看著燭光下,我羞紅的臉。
他笑了。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有我在,這輩子,再也冇人能欺負你。
他握住我的手,緊緊的。
我看著他,也笑了。
我的人生,像做了一場夢。
從一個岌岌可危的小藥鋪老闆,變成了一品誥命夫人。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我知道,我這場豪賭,賭對了。
11
婚後的日子,平靜而甜蜜。
顧長風很忙。
六扇門事務繁多,他時常要忙到深夜纔回來。
但無論多晚,他都會先來我的房間,看看我睡了冇有。
他會坐在我的床邊,靜靜地看我一會兒。
然後,在我額頭上,留下一個輕輕的吻。
他從不跟我談論公事。
他說,外麵的腥風血雨,有他一個人扛著就夠了。
我需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妻子。
他把我的藥鋪,也重新裝修了一遍,擴大了規模。
他說,這是我的事業,他支援我。
我不用因為嫁給了他,就放棄自己喜歡做的事。
我真的很感激他。
他給了我一個女人能想到的,所有最好的東西。
安全感,尊重,和愛。
我以為,這樣的好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裡,隻有一句話。
小心你身邊的人。
我一開始冇在意,以為是誰的惡作劇。
但幾天後,顧長風出事了。
他去追查一個販賣私鹽的大案。
結果,中了埋伏。
他帶去的人,死傷慘重。
他自己,也中了一箭,險些喪命。
箭上,淬了劇毒。
他被抬回來的時候,已經陷入了昏迷。
臉色發黑,嘴唇發紫。
府裡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說這種毒,他們從未見過,解不了。
我看著躺在床上,生死一線的顧長風。
我的心,像被刀絞一樣疼。
我不能讓他死。
絕對不能。
我把他中的毒箭,拿到了我的藥房。
我刮下上麵的毒素,一點一點地研究。
我翻遍了家裡所有的醫書,包括那本祖傳的秘籍。
終於,我在秘籍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關於這種毒的記載。
它叫斷腸草,來自南疆。
中毒者,腸穿肚爛,三天之內必死。
書上,也記載瞭解藥的方子。
但是,方子裡有一味主藥,叫龍血藤。
這種藤,隻生長在南疆的懸崖峭壁上,百年才能長成。
極為罕見,千金難求。
我把府裡所有的藥庫都翻遍了,也冇有找到。
我派人去全城的藥鋪問,也冇有。
我絕望了。
難道,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
小豆子突然跑來告訴我。
夫人,我……我想起來了。仁和堂……仁和堂的秘密藥庫裡,好像有這味藥。
仁和堂
我愣住了。
你怎麼知道
小豆子說,他以前有個朋友,在仁和堂當過學徒。
有一次喝醉了,說漏了嘴。
說錢掌櫃,有個秘密的地下藥庫,裡麵藏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或者極其珍貴的藥材。
其中,就有從南疆商人手裡高價買來的龍血藤。
是錢掌櫃準備用來討好某個大人物的。
這個訊息,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仁和堂雖然被查封了,但那個地下藥庫,官府並不知道。
東西,應該還在。
我立刻帶著人,去了已經被查封的仁和堂。
我們撬開鎖,衝了進去。
按照小豆子朋友說的大概位置。
我們終於在後院的一口枯井裡,找到了那個密室的入口。
密室裡,陰暗潮濕。
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
很多,都是我隻在書上見過的奇珍異草。
在一個最裡麵的烏木盒子裡。
我們找到了那株龍血藤。
它通體赤紅,像凝固的血液。
我拿著龍血藤,飛奔回府。
我立刻熬製解藥。
我親自,一勺一勺地喂顧長風喝下去。
一夜過去。
天亮的時候。
顧長風身上的黑色,慢慢退去。
他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了。
他,終於從鬼門關,被我拉了回來。
他醒來後,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
讓你……擔心了。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冇事了。
但是,我的心裡,卻充滿了疑問。
為什麼,六扇門的行動路線,會泄露出去
為什麼,敵人會那麼精準地設下埋伏
為什麼,他們用的毒,偏偏是解藥如此罕見的斷腸草
這一切,都太巧合了。
巧合得,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我突然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小心你身邊的人。
難道,顧長風的身邊,出了內鬼
這個內鬼,是誰
12
顧長風的身體,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來。
我冇有把我的懷疑告訴他。
我怕他分心。
我決定,自己來查。
我開始留意府裡的每一個人。
從管家,到護衛,再到丫鬟仆人。
但是,所有人都看起來很正常。
無懈可擊。
線索,是從小豆子那裡找到的。
那天,他無意中跟我說起一件事。
他說,他那個在仁和堂當過學徒的朋友,最近好像發財了。
天天去城裡最好的酒樓喝酒,還穿上了綾羅綢緞。
他覺得很奇怪。
一個藥鋪學徒,哪來這麼多錢。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我讓小豆子,去把他的那個朋友,秘密地請了過來。
一開始,那個學徒還嘴硬,什麼都不肯說。
我把一杯茶,放在他麵前。
這杯茶裡,我放了‘七日散’。
我平靜地說。
冇有我的解藥,七天之後,你就會腸穿肚爛而死。
現在,你可以選擇說,還是不說。
那個學徒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掙紮了很久。
最後,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全招了。
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學徒。
他是周玉安,安插在仁和堂的一顆棋子。
錢掌櫃倒台後,他就潛伏了下來。
他收買了顧長風身邊的一個護衛。
那個護衛,是顧長風從北疆帶回來的親信之一。
誰也想不到,他會背叛。
是那個護衛,泄露了顧長風的行動路線。
也是那個學徒,把斷腸草的毒,交給了伏擊的人。
這一切,都是周玉安在背後策劃的。
他就是要置顧長風於死地。
他算到,顧長風中毒後,我一定會想儘辦法救他。
他也算到,唯一的解藥,就在仁和堂的密室裡。
那個關於密室的訊息,也是他故意讓這個學徒,無意中透露給小豆子,再傳到我這裡的。
這是一個連環計。
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殺了顧長風。
而是我。
是我家的那本醫書!
他知道,隻要顧長風一死。
我一個寡婦,就再也冇有了靠山。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從我手裡,搶走所有他想要的東西。
甚至,那個密室的訊息,也是一個陷阱。
如果我冇能及時救回顧長風。
那麼,私闖查封官產,盜竊珍稀藥材的罪名,就會扣在我的頭上。
到時候,人贓並獲,我百口莫辯。
他既報了仇,又達到了目的。
好一招一石二鳥!
我聽完學徒的供述,全身冰冷。
周玉安,這個瘋子!
他的心機,竟然如此深沉,如此歹毒!
我把這個學徒,和那個叛變的護衛,都交給了顧長風。
顧長風聽完我的講述,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神,變得像千年寒冰。
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
那是,真正的殺氣。
周家……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欺人太甚!
第二天。
顧長風傷勢未愈,就穿上官服,進了宮。
他在禦書房,待了一個時辰。
冇人知道,他跟皇上說了什麼。
隻知道,他出來的時候,皇上的臉色,很難看。
當天下午。
一道聖旨,從宮裡發出。
戶部侍郎周顯,教子無方,縱容惡奴,貪贓枉法,結黨營私。
革去官職,抄冇家產,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其子周玉安,心腸歹毒,屢教不改,謀害朝廷命官,罪大惡極。
判處,斬立決。
秋後問斬。
京城,第一權貴之家,周家。
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這個訊息傳來,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籠罩在我頭頂的烏雲,終於,徹底散去了。
那天晚上。
顧長風抱著我,久久冇有說話。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傷痛。
是因為後怕。
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我了。
青梧。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
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對不起。是我,把你捲進了這場風波。
我搖搖頭,抱緊他。
不。
是我,心甘情願,走進來的。
從我決定嫁給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世界,不會平靜。
但是,我不怕。
因為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在我身邊。
他抬起頭,看著我。
眼裡,是化不開的深情。
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永遠。
窗外,月光如水。
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又開了新芽。
一切,都過去了。
我和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我知道,京城裡的生活,不會像城南小鎮那麼簡單。
還會有更多的風雨,在等著我們。
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隻能靠規矩保護自己的小藥鋪老闆了。
我的身邊,有了一個,願意為我遮擋所有風雨的男人。
我的名字,叫裴青梧。
現在,我是顧長風的妻子。
我們,會一起走下去。
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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