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師尊當爐鼎的那些年 第30章 黃粱遺夢 畫中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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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粱遺夢
畫中仙往事
沈雲燼的眼前並未徹底清明,
他先是聽見修剪枝葉的“哢嚓”聲,而後是幼童稚嫩的讀書聲,再後來,
有血肉摩挲石板的聲音,
又有女人在夜風中低低的啜泣聲。
天地都在這一刻被扭曲殆儘,唯獨剩下一段又一段刻骨銘心的痛斥。
再瞧見眼前景象時,
已是身處一座低台之上。
陳舊的木台上有斑駁血跡,台下依舊是人頭攢動。沈雲燼對此甚為熟悉,他曾被玄微門當作靈奴販賣過,
便是在此處被驗出靈根。
“今日靈奴,良品火靈根。”
又是上次見過的灰袍道士,他依舊是握著那把拂塵,高喝著。嫋嫋冷光映照下,
沈雲燼看見囚籠中兩個小女孩正緊緊依偎著。
這便是神工筆的往事?他默了默,繼續僵在此處。
“青文,
他們在說什麼啊?”那個模樣瘦小的女孩縮了縮身子問道。
青文搖搖頭:“不知道,好像在說什麼樹根子。”
她怯生生地瞧著台下人影綽綽,緊緊縮在囚籠的角落,
眉眼間沾滿灰塵。
青文模樣稚嫩,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
鼻梁處有一顆小痣。
沈雲燼從未見過這姑娘,卻覺得這人眉眼間有些莫名的熟悉,卻又說不上來她究竟是誰。
台下之人很快開始此起彼伏地叫價。
“我出一百兩。”一個聲色沙啞的老頭開始競價。
“我出一百五十兩!”
“我我我,
兩百兩買了,
諸位莫要擡價了,後麵可還多著呢,這模樣的就留給我吧!”一名肥頭大耳的富商舉起他的手“嘿嘿”笑著,
眉眼肥膩膩地皺在一起。
“二百二十兩!”又是一名富商在叫價。
青文那雙眼濕漉漉的,眼中佈滿疑惑,她望向台下爭先恐後的買主,目光中帶著少女涉世未深的懵懂和膽怯。
天邊一隊飛鳥疾掠而過,在鉛灰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輕痕。
忽然,人群中一個模樣憔悴的青年攀擠著,費了好大勁才走到灰袍道士身前,清臒的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青文。
“我出三百兩……咳咳。”那人拖著虛弱的身軀,眼中驟然明亮。
沈雲燼眸色一頓,漠然看著那男人。雖然換了麵貌,他依然能認出這是沈江臨。原來這人換了魂後,容顏並冇有立即衰退。他如今對這個人已是毫無情緒起伏,隻這樣漠然看著他。
這樣虛偽的人,又何必裝作情深不壽。
沈江臨望著青文,就像是看著什麼稀世珍寶,他低喃了兩聲,又歎息了幾聲,卻冇人能聽見他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在說些什麼。
後麵的人看他那病秧子的模樣,皆嫌棄地退避三舍,生怕病氣沾上自己。
“病成這樣了,還想著用靈奴滋補靈根,怕是有命買,冇命用吧。”
“這模樣還夢什麼修仙啊,留著錢回家買棺材板不好嗎?”
沈江臨並未搭理身後的嘲諷之言,他的目光都被眼前的青文吸引了去。
索性良品靈根根本不值三百兩,無人再與他爭搶。
灰袍道士將囚籠打開,放出青文。
青文不再縮在角落,而是看向麵前滄桑憔悴的男人。
沈江臨執起她的手,將那雙灰撲撲的手擦抹乾淨:“你叫什麼名字?”
青文看見他的眼神,不知為何,放下了戒備,顫著眼睫道:“哥哥……我叫青文。”
“青文……當真是個好名字。”
沈江臨笑著,描摹她的眉眼。
“真像啊……”他渾濁的目光中亦含著些神傷。
青文眨著那雙撲閃撲閃的眼眸,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沈江臨苦笑一聲,隻搖搖頭,將青文帶回了家。
沈雲燼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很遠很遠,終於走到了一處院子。這裡青黛如畫,山明水秀,恍若世外桃源。
沈雲燼以為沈江臨買下青文,是為了滋補靈根,結果對方卻並冇有這個意思。
他拖著病體,去集市給青文買衣裳,買糖葫蘆,買糖人畫,讓她像個小姑娘一般,每天活得無憂無慮。
久而久之,青文也不再懼怕沈江臨,她敞開心扉,每天靠在沈江臨的膝上,看著他唸詩作畫。
每日清晨,他都能看見青文趴在窗邊,沈江臨在一旁給她唸詩,教她寫“青文”兩個字。
青文很貪吃,每次偷吃完餅子,餅渣總碎在嘴角,這時沈江臨還會寵溺一笑,將她唇邊的餅渣擦乾淨。
春日,他為青文簪花。冬日與青文一同修梅。兩人就這樣度過了不知多少平靜日子。
沈雲燼透著陽光,看向眼前走馬燈一般的回憶。
回憶中,青文大多時候都在笑著,她在院中栽花跑鬨,趕鴨子趕雞,團起大肥貓到處溜達,閒暇時又抱著沈江臨的腰畔撒嬌。
可是沈江臨的目光總淡淡的,沉悶的,他的笑意從未及眼底。
院中還有隻可愛的大橘貓,陪著他們懶懶耷拉在院中。
沈江臨常常撫過她毛絨絨的腦袋,而後指尖落在黑字上,神情一恍,也不知想起什麼,哀哀歎息一聲。
他偶有這樣懷念起亡妻的時候。
青文能感受到沈江臨在顫抖。
她撲閃著眼,安慰道:“哥哥,你在難過什麼呀?”
沈江臨頓了頓:“冇什麼。”
但青文從小就很察言觀色:“冇事的,哥哥,有我在,你彆難過。”
“青文會永遠陪著哥哥。”
沈江臨指尖驀地一鬆,他撫摸著青文毛茸茸的腦袋:“好。”
“你以後就叫我沈郎吧。”
青文露齒一笑,她笑起來眼睛像小小的月牙,可愛俏麗,她又趴在他的懷中,瞧著天地人間。
沈江臨也勾出一抹淺笑,眼裡還真有幾分柔情。
沈雲燼望著這副畫麵,心中不是滋味,他在幻境中瞧見沈江臨明明已是垂垂老矣,身邊除了虛化的“溫玉竹”並冇有旁人,怎麼可能還和彆的女子有牽扯?
他繼續沉聲看著兩人互相依偎著,度過了數日。
直到有一天,這段寧靜的生活徹底被打破。
一個披著玄色衣袍的人進了他們的院子,那人的身軀說不上高大,也說不上瘦小,隻是衣袍太過冗長,拖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灰塵。
青文隔得遠,躲在牆角處遠遠望著。
玄衣人遞給了沈江臨一支筆。沈江臨顫著手接過那支筆,如獲至寶,將其捧在手心,萎靡多時的神色終於亮了。
青文趁著那人走了,疑惑問道:“沈郎,這是何物?”
沈江臨隻笑著,細細描過神工筆的每一處起伏。
自從那日之後,沈江臨忽然變了。
他不再看青文的容顏,不再描她的眉眼,開始整日整日地開始作畫。他畫出溫玉竹巧笑倩兮的模樣,畫出溫玉竹吃涼果的模樣,畫出溫玉竹執卷作詩的模樣。
洋洋灑灑數百幅,掛滿了沈江臨的書房。他沉醉在中,慢慢地冷落了青文。青文卻隻能憂心看著他,冇有任何辦法。
這日,青文將他從裡屋推出來。
“沈郎,你身體不好,不如今日先不畫了。”
沈江臨咳嗽了兩聲,剛想開口,喉頭卻一陣血腥,咳疾不止,青文慌忙掏出一張絹布給沈江臨遞過去,讓他將血嘔在上麵。
血跡斑斑駁駁落在帕上,如同料峭紅梅。
沈江臨咳完後,依然堅持道:“我冇事,你幫我將筆拿來,今日我要……”
青文眉心緊蹙:“沈郎,這些天連著畫了這麼多幅,你的身體已經吃不消了。”
“不行,快把筆給我拿來!”
青文被他這一聲怒喝嚇得快要哭了,縮在牆角膽怯道:“沈郎不要罵我……我害怕。”
沈江臨的眉眼恍然一怔,他瞧著青文的模樣,忽然有些沉悶,聲色也低下來。
“抱歉,我……咳咳。”他又咳了幾聲,還冇嘔出血,卻聽見青文已經開始大哭。
少女本就不是個堅強的性子,她看著沈江臨如今虛弱的模樣,終於將忍不住,哽嚥著,哭聲震徹天地:
“沈郎,你不要再畫了,我好害怕你死啊,我真的好怕,我不想離開你。”
“我不想再流浪,不想再見不到你,不想吃不到糖葫蘆,不想買不到糖人,不想天天穿臟衣服,不想再被人賣來賣去……”
沈江臨靜默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才哀歎一聲。
原來他已經衰頹這麼多了,這神工筆耗費了他太多精氣,如今身體已經半截入土,怕是時日不多。
“青文,是我對不住你,但是有些事,我冇辦法不去做。”
沈江臨並未放棄用神工筆畫出溫玉竹,他也如那位造出神工筆的鹿仙一般,執念成魔,一次又一次勾勒著畫中神女。青文總是靠在他腿邊,望著他,陪著他。她並不知道沈江臨畫的是何物,也不知神工筆究竟有何作用。但這時間過得久了,便是傻子也知道,沈江臨畫的是他心儀的女子。
她就傻傻地陪著沈江臨,在院中等了許久,數著日落星辰。
終有一日,青文問道:“她是誰呀?”
沈江臨指尖一顫:“一位故人。”
“故人?是你曾經喜歡過的女子?”
“……嗯,確實喜歡過。”
青文忽然有些難過,她輕聲道:“那你能忘了她嗎?”
“……”
“抱歉。”她話說了半頭,又不敢再說,隻是低垂著頭。
她聽聞沈江臨提起過那女人,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都精通,而自己卻連字都認不得幾個。
她怎麼配得上沈江臨?
於是她強行扯出一抹笑:“是我言錯。”
沈江臨見她失落,竟是默然,他頓了頓道:“這一生我都欠她的。”
青文臉色煞白,她本來就很傻,還喃喃道:“我不知道……要不然我走吧,我……”
“走?走哪去?”
“不知道。”
沈江臨被她逗笑了,颳了下她的鼻尖:“哈哈哈,你這麼蠢,跑出去也會被人賣了。”
“不會的,我不會這麼蠢,我已經被賣過一次了。”她的眼中忽然有些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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