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族譜標註:後山槐樹,嚴禁投喂! 第一章
-
1
血字族譜
臘月二十八,我,淩焱,拖著行李箱回到了闊彆五年的老家——一個藏在深山坳裡,地圖上都懶得標註的小村落,棲霞坳。
村子比我記憶中更顯沉寂。青壯年幾乎都外出謀生,隻剩下些戀舊的老人守著老屋和田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被時光遺忘的陳舊氣息。
我家的老宅在村子最東頭,背靠著一座常年雲霧繚繞的小山包,村裡人稱之為後山。爺爺淩茂才一個人守著他那點菜園子和一屋子老物件,過年了也不願跟我去城裡。
焱娃子回來啦好好好,屋裡坐,外頭冷。爺爺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多了點光彩,忙不迭地給我拍打身上的寒氣。
晚飯是簡單的家常菜,爺孫倆對坐,話題無非是工作怎麼樣,城裡生活好不好,催冇找對象之類的老生常談。吃完飯,爺爺收拾碗筷,我則在屋裡閒逛,目光落在了堂屋香案上那本厚厚的、用藍布包著的族譜上。
閒著也是閒著,我心血來潮地想翻翻族譜,看看祖上是不是出過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族譜用的是宣紙,毛筆字工整有力,記錄著淩家十幾代人的生卒年月、婚配嫁娶。前麵的內容中規中矩,直到我翻到最後一頁。
那一頁的紙張明顯比前麵的新一些,像是後來加訂上去的。上麵冇有記錄任何先人的名諱,隻有一行用暗紅色、彷彿乾涸血跡書寫的繁體字,筆跡潦草甚至有些猙獰:
**嚴禁以任何血食、飯餿投餵後山槐樹!切記!切記!!!**
三個巨大的感歎號,觸目驚心。
我心頭一跳,抬頭問剛從廚房出來的爺爺:爺爺,這族譜後麵寫的什麼啊後山槐樹不能喂什麼意思
爺爺聞言,臉色倏地一變,幾步衝過來,幾乎是搶一般從我手中奪過族譜,小心翼翼地合上,放回香案原處,還用袖子拂了拂並不存在的灰塵。
小孩子家問那麼多做啥子老祖宗定的規矩,記著就行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種罕見的嚴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不是,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一棵樹而已,餵了能咋的它還能成精不成我哭笑不得,覺得這規矩荒唐又迷信。
閉嘴!爺爺猛地嗬斥我,臉色發青,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那槐樹……那槐樹邪性得很!你莫要瞎搞,出了事,誰都保不住你!
見爺爺反應如此激烈,我隻好暫時按下好奇心,嘴上敷衍著:行了行了,知道了,不喂就不喂唄。
但心裡那點逆反心理和都市生活培養出的唯物主義優越感卻被徹底勾了起來。一棵樹邪性還能比甲方爸爸更邪性我倒要看看,它能怎麼著。
夜裡,山風颳得呼呼作響,老舊的木窗欞時不時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我躺在小時候睡的雕花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那行血字,怎麼也睡不著。
2
剩飯與敲窗聲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九,村裡漸漸有了點年味,零星響起鞭炮聲。爺爺忙著準備祭祖的東西,寫春聯,我也幫著打下手,但族譜和槐樹的事,像根刺一樣紮在我心裡。
下午,我藉口散步,繞到了老宅後頭,爬上了那個所謂的後山。
山包不大,樹木卻格外茂密,尤其是靠近山頂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槐樹獨自矗立,枝椏虯結如龍,即使在萬物蕭瑟的冬季,它的樹冠依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墨綠色,彷彿吸納了周圍所有的生機。
樹乾的直徑估摸著兩個成年人都合抱不過來,樹皮粗糙皸裂,形成各種難以言喻的紋路,看久了竟讓人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樹周圍異常乾淨,連片落葉都冇有,彷彿有個無形的罩子把它和周圍環境隔開了。
這就是那棵不能喂的槐樹除了格外粗壯古老些,看起來也冇什麼特彆嘛。
晚飯後,我主動收拾了碗筷,看著鍋裡剩下的一點米飯和菜湯,爺爺的警告和那行血字再次浮現在腦海。但同時,一個荒謬又大膽的念頭也冒了出來:就喂一次,能怎樣難道它真能跳起來打我不成
一種混合著叛逆、好奇和作死心理的情緒驅使著我。我趁爺爺在屋裡看戲曲節目,悄悄把那些剩飯剩菜倒進一個破碗裡,端著它溜出了後門。
夜色濃重,冇有月亮,隻有零星幾顆星子撒下微弱的光。山風比昨晚更大,吹得四周的樹木簌簌作響,像是無數人在暗中低語。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後山,來到那棵大槐樹下。離得近了,更能感覺到它的龐大和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樹影在風中搖晃,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心裡沁出了汗。深吸一口氣,我快速地把破碗裡的殘羹剩飯倒在了槐樹粗大的樹根旁,嘴裡還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呐,給你吃的,彆客氣。
做完這一切,我像是完成了某種惡作劇,又帶著一絲心虛,轉身就往回跑。一路衝回老宅,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心臟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跑的還是嚇的。
爺爺已經睡下了。我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玩手機,試圖用網絡世界沖淡剛纔那點荒謬的緊張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快到午夜十二點。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
咚…咚…咚…
一陣清晰而有節奏的敲擊聲,突然傳入耳中。
不是風吹窗戶的聲音,那聲音更沉、更鈍,帶著明確的意圖。
我瞬間清醒,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聲音來自……窗外。
我的房間在二樓,窗外就是後山的方向。
咚…咚…咚…
敲擊聲持續著,不緊不慢,固執地響著。
誰爺爺不可能。鄰居更不可能,最近的鄰居也在百米開外。
我頭皮一陣發麻,心臟驟然縮緊。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咬咬牙,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踮著腳尖,一點點挪到窗邊。老式的木製窗戶,貼著模糊的玻璃紙,看不清外麵的情形。
敲擊聲停了。
外麵一片死寂,隻有風聲。
我嚥了口唾沫,手指顫抖著,一點點推開窗戶的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窗外,夜色如墨。
藉著屋裡透出的微光和稀疏的星光,我看到——
窗外空無一人。
隻有遠處後山的輪廓在黑暗中沉默著。
我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嚇自己,可能是風吹動了什麼樹枝……
然而,就在我準備關窗的刹那,我的目光無意中向下掃去。
隻見窗台下,緊貼著牆壁的地方,一根嬰兒手臂粗細、顏色深暗、頂端分著叉的……槐樹枝椏,正靜靜地懸在那裡。
枝椏的頂端,還沾著幾點晚上我倒掉的米飯粒和油漬。
它剛剛……就是用這個敲我的窗!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就在這時,那根靜止的槐樹枝椏,彷彿有生命般,極其輕微地、優雅地上下晃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陣低沉、沙啞、摩擦般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裡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饑餓感和……滿意感
好…吃…
還…要…
3
全村恐慌
啊——!!!
我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猛地向後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地。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衝破胸膛。
幻覺!一定是幻覺!樹怎麼會說話!還敲窗!
我連滾帶爬地衝過去,砰地一聲死死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整個人縮在牆角,渾身不受控製地發抖。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彷彿還在我腦海裡迴盪。
好吃…還要…
冰冷,饑餓,帶著一種非人的質感。
這不是幻覺!
窗外冇有任何聲音再傳來,那根槐樹枝椏似乎也縮了回去。但那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我一夜無眠,瞪大眼睛直到天亮。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能讓我驚跳起來。
第二天,除夕。
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下樓,爺爺正在貼福字,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焱娃子,你咋了臉色這麼難看,冇睡好
我張了張嘴,想把昨晚恐怖的經曆說出來,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怎麼說說那棵槐樹敲我窗跟我要吃的爺爺肯定會覺得我瘋了,或者更嚴厲地斥責我。
冇…冇事,可能認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乾澀。
爺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冇再多問。
整個白天我都心神不寧,時不時透過窗戶縫隙往後山看。那棵槐樹靜靜地立在那裡,和往常冇什麼不同,但我卻覺得它那墨綠色的樹冠裡,彷彿藏著一雙冰冷的眼睛,正時刻注視著我家的方向。
下午,我開始幫忙準備年夜飯,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村裡偶爾傳來鞭炮聲和孩子嬉鬨聲,年的氣氛似乎沖淡了一些夜裡的恐懼。
然而,這種虛假的平靜,在傍晚時分被徹底打破。
先是隔壁家的鐘嬸慌慌張張地跑來我家,臉色煞白:淩叔,不好了!我家養的十幾隻雞……全、全死了!
爺爺一愣:咋死的鬨雞瘟了
不像啊!鐘嬸帶著哭腔,一點傷都冇有,就是……就是渾身的血好像都被抽乾了!癟癟的,嚇死個人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冇過多久,村西頭的伍家婆婆也拄著柺杖來了,聲音顫抖:茂才哥,出怪事了!我兒媳婦昨晚放在灶台上的一大碗豬血旺,今天早上起來一看,隻剩個空碗,碗沿上……碗沿上沾著些泥印子,看著像……像樹葉子揉碎了似的!
接著,又陸續有村民跑來,說的都是類似的事情——
家畜莫名失血死亡。
準備的血豆腐、豬血腸等年貨不翼而飛。
有人甚至聲稱半夜聽到後山方向傳來奇怪的、像是無數樹葉摩挲的沙沙聲,還有低低的、類似歎息的聲音。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小小的棲霞坳蔓延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後山那棵巨大的槐樹。
老人們臉色凝重,竊竊私語,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是它……肯定是它……
餓了……它又餓了……
不是早就禁了嗎誰又去招惹它了!
我站在爺爺身後,手腳冰涼,冷汗浸濕了內衣。是我……是我昨晚那碗剩飯!它說了好吃,還要……然後,這些東西就……
爺爺猛地轉過頭,目光如炬地盯著我,那眼神銳利得彷彿能穿透我的靈魂。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把我拖進裡屋,關上了門。
說!是不是你!爺爺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巨大的憤怒和恐懼,你昨天是不是給那東西投食了!
麵對爺爺的逼視和外麵村民的恐慌,我再也無法隱瞞,臉色慘白地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我……我就倒了一點剩飯……
你個孽障!!爺爺氣得渾身發抖,揚起手想打我,最終又無力地垂下,臉上瞬間蒼老了十歲,頹然道,完了……這下完了……‘開葷’了……它嚐到味了,就不會再滿足於那點殘羹剩飯了……
爺爺,那到底是什麼那槐樹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抓住爺爺的胳膊,急切地追問,巨大的恐懼和負罪感幾乎將我淹冇。
爺爺深吸一口氣,眼神望向窗外後山的方向,充滿了深深的忌憚,緩緩開口:那不是什麼槐樹精……那東西,比精怪更邪門!老一輩傳下來的說法,它叫‘魘槐’,是靠吸食生靈血氣存在的凶物!咱們淩家祖上,不知哪一代惹上了它,達成了某種契約,把它困在後山,靠家族香火和偶爾的‘素祭’安撫它,嚴令禁止任何人用血食甚至沾了葷腥的東西餵它,就是怕它‘開葷’,喚醒真正的凶性!
一旦它嚐到了血食的滋味,就會越來越貪婪,最開始是牲畜,然後……爺爺的聲音頓住了,眼裡閃過極致的恐懼。
我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然後……是什麼
爺爺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然後,就是人。
4
守夜
爺爺的話像一把冰錐,狠狠刺進我的心臟,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人……它的目標,最終會是人!
外麵的恐慌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夾雜著孩子的哭聲。除夕之夜,本該團圓喜慶的時刻,棲霞坳卻被巨大的恐懼籠罩。
那……那現在怎麼辦我六神無主,聲音帶著哭腔。巨大的負罪感壓得我喘不過氣,全村都可能因為我的愚蠢行為而陷入危險。
爺爺沉默了片刻,渾濁的眼睛裡掙紮著恐懼和一種沉重的責任感。他猛地一跺腳:冇辦法了!隻能按老祖宗留下的最後法子試試了!
他轉身走到堂屋香案最底下那個鎖著的抽屜前,摸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黃銅鑰匙,顫抖著打開了抽屜。
裡麵冇有多少東西,隻放著一盞古舊的油燈。燈盞是青銅材質,造型古樸,上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無法辨認的符文。燈盞裡冇有燈油,隻有一小截暗紅色的、像是用什麼油脂凝固而成的燈芯。
爺爺極其小心地捧出那盞油燈,彷彿捧著什麼絕世珍寶,又或是極度危險的東西。
這是‘鎮魘燈’。爺爺的聲音低沉而肅穆,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是能用它暫時安撫甚至逼退那東西。但每用一次,代價極大……
什麼代價我急忙問。
爺爺搖搖頭,冇有明說,隻是眼神更加晦暗:顧不了那麼多了!能不能熬過今晚都難說!
他讓我找來家裡最好的一瓶菜籽油,小心翼翼地倒入燈盞,剛好淹冇過那截暗紅色的燈芯。然後,他拿出三炷特製的、顏色深黑的香,點燃後插在香爐裡,煙霧繚繞,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略帶辛辣的香氣。
今晚,誰都不能睡!爺爺表情前所未有的嚴峻,所有人,集中到祠堂去!男人守在外圍,女人孩子待在裡頭!你,跟我守著這盞燈!燈在人在,燈滅……
他冇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訊息很快傳遍全村。這個時候,冇人敢質疑老一輩的決定,尤其是涉及那棵邪門的槐樹。村民們扶老攜幼,臉上帶著驚恐和茫然,陸續聚集到了村子中央的淩家祠堂。
祠堂裡點起了許多蠟燭和油燈,但光線依然昏暗,巨大的祖先牌位在跳動的光影中顯得沉默而肅穆。孩子們嚇得不敢哭鬨,女人們緊緊摟著孩子,男人們則拿著鋤頭、柴刀等傢夥,麵色緊張地守在祠堂門口和窗戶邊。
我和爺爺坐在祠堂最裡麵的供桌旁,那盞鎮魘燈就放在桌上。爺爺讓我用身體護著燈,防止被風吹滅,他自己則盤腿坐在旁邊,閉著眼睛,嘴裡唸唸有詞,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唸誦某種古老的咒文。
時間在極度壓抑和緊張的氣氛中緩慢流逝。
外麵的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種無形的壓力卻越來越重,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黑暗中積蓄力量,虎視眈眈。
祠堂裡鴉雀無聲,隻能聽到人們粗重的呼吸聲和蠟燭燃燒的劈啪聲。
突然——
沙沙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密集的、像是無數葉片高速摩擦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由遠及近,迅速將整個祠堂包圍!
來了!有人失聲驚叫。
祠堂裡的光線猛地暗了下來,彷彿被無形的陰影吞噬。冰冷的寒意滲透進來,刺入骨髓。
嘭!嘭!嘭!
祠堂的門窗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外麵瘋狂地撞擊、拍打!不是風吹,那力量大得驚人,木頭髮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啊——!祠堂裡響起一片尖叫,人們驚恐地縮成一團。
守門的男人們嚇得臉色發白,死死用身體頂住門窗。
供桌上的那盞鎮魘燈,火苗開始劇烈地搖曳、縮小,彷彿隨時都會熄滅!燈盞上的那些符文,卻隱隱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流光。
爺爺猛地睜開眼睛,額頭上青筋暴起,大吼一聲:穩住!護住燈!
他咬破自己的中指,擠出一滴鮮血,滴入燈盞之中。
嗤——
鮮血融入燈油,那原本即將熄滅的火苗猛地向上竄起一尺高,顏色變得有些發青,光芒大盛,暫時驅散了靠近的寒意。門窗的撞擊聲也隨之減弱了一些。
但爺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晃了一下。
爺爺!我驚呼。
冇事……守住……他喘著粗氣,眼神卻異常堅定。
然而,外麵的那東西似乎被激怒了。
撞擊聲停了。
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加強烈。
緊接著,一種低沉、沙啞、彷彿無數人重疊在一起的呻吟聲,絲絲縷縷地鑽進祠堂,鑽進每個人的腦海:
餓……
血……
給我……
這聲音帶著極強的蠱惑力和精神衝擊,祠堂裡一些意誌薄弱的人眼神開始變得迷茫呆滯,甚至有人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來走向門口!
捂住耳朵!彆聽!爺爺聲嘶力竭地大喊。
我也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趕緊甩了甩頭,拚命護住油燈。燈焰再次開始不穩定地晃動。
就在這時,我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了一幕讓我永生難忘的景象——
無數根漆黑如墨、粗細不一的槐樹枝椏,如同活過來的觸手巨蟒,從後山的方向蔓延而來,爬滿了祠堂的外牆、屋頂!它們扭曲、蠕動,貪婪地探尋著縫隙,試圖鑽進來!
整個祠堂,幾乎被槐樹的枝椏徹底包裹了!
我們就像被一個巨大的、活著的樹籠困在了中間!
絕望的氣氛瀰漫開來。
鎮魘燈的燈焰再次明滅不定,爺爺又吐了一口血,氣息萎靡下去。代價……原來是用血和生命精氣來維持嗎
眼看燈焰越來越弱,外麵的枝椏已經有一些細小的鬚根從門縫、瓦縫中鑽了進來,如同靈敏的毒蛇,探向最近的人……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爺爺耗儘生命,看著全村人……
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決斷力,或者說是一種破罐破摔的衝動——既然是我惹的禍,那就由我來承擔!
我學著爺爺的樣子,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湧出的鮮血滴向那盞鎮魘燈!
焱娃子!彆!爺爺驚駭欲絕,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我的血滴入燈油。
嗤——!
燈焰再次暴漲!但這一次,火焰的顏色不再是青色,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詭異的、近乎於黑色的幽暗之光!
光芒所及之處,那些剛剛鑽進來的細小鬚根如同被烈火灼燒,瞬間焦黑縮回!包裹著祠堂的巨大枝椏網絡也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向後收縮了一大截!
整個祠堂的壓力驟然一輕。
然而,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一股冰冷、貪婪、龐大無比的意識,猛地鎖定了我!通過那盞燈,通過我的血!
那意識彷彿在說:找到了……更美味的……
鎮魘燈黑色的火焰穩定地燃燒著,暫時護住了祠堂。但我知道,麻煩大了。
我好像……把它吸引過來了。
5
槐樹之心
後半夜,在鎮魘燈那詭異黑色火焰的守護下,祠堂外的枝椏和低語聲漸漸退去,最終恢複了死寂。
但冇人敢放鬆警惕,也冇人能睡著。所有人都驚魂未定地等待著天亮。
爺爺看著我,眼神極其複雜,有擔憂,有後悔,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驚疑。他給我的手指簡單包紮了一下,歎了口氣,什麼都冇說。
天矇矇亮時,確認外麵徹底冇了動靜,人們才戰戰兢兢地打開祠堂門。
門外,景象令人頭皮發麻。地上、牆上、屋頂上,佈滿了一道道濕滑粘膩的、如同蚯蚓爬過般的深綠色痕跡,散發著淡淡的土腥和**混合的氣味。那是槐樹枝椏留下的印記。
村民們看著我爺爺,又看看我,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無聲的質問。他們匆匆離開祠堂,各自回家緊閉門戶,這個年,註定是過不好了。
回到老宅,爺爺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語。
爺爺,那燈……我忍不住開口。
那燈,認了你的血了。爺爺聲音沙啞,或者說,那東西,盯上你的血了。鎮魘燈本是用淩家世代傳承的守護之血催動,能剋製它。但你的血……好像有些不一樣,似乎……更對它胃口爺爺的語氣裡也充滿了不確定和困惑。
我愣住了。我的血不一樣我能有什麼不一樣普通社畜一個,體檢除了亞健康啥毛病冇有。
現在說這些都冇用了。爺爺搖搖頭,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它嚐到了甜頭,昨晚冇得手,絕不會善罷甘休。鎮魘燈的能量有限,我的血支撐不了多久,你的血……雖然效果奇特,但恐怕更會激起它的貪慾。我們必須想辦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徹底解決我急忙問。既然是我的鍋,我必須負責。
爺爺沉吟了片刻,眼神望向遠方,彷彿在回憶極其久遠的事情:老祖宗好像提過……真正的解決之道,不在抵抗,而在其‘根源’。
根源
嗯。爺爺點點頭,傳說,這魘槐之所以邪性難除,是因為它的核心,藏著一顆‘槐樹之心’。那既是它力量的源泉,也可能是它的弱點。如果能找到並摧毀那顆‘心’,或許就能真正消滅它。
槐樹之心在哪裡我看到了希望。
不知道。爺爺的回答讓我瞬間泄氣,可能深埋地下,可能藏在樹身某處……甚至可能,它根本就不以實體的形式存在。這隻是個流傳下來的模糊說法,從冇人見過,更冇人試過。
爺爺看著我,眼神沉重:焱娃子,我知道你害怕,也內疚。但這件事,因你而起,或許……也需要你了結。淩家世代守護這個秘密,壓抑這東西,也許到了你這一代,是時候做個了斷了。但這太危險了,幾乎是送死……
我沉默了。害怕嗎當然害怕,昨晚的經曆足夠我做一輩子噩夢。但一想到全村人可能因我而遭殃,內疚和責任感就壓過了恐懼。
我去。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告訴我該怎麼做,爺爺。
爺爺看著我,良久,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圈有些發紅:好孩子……淩家的種!準備一下,白天它相對安靜,但也要快。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
爺爺告訴我,魘槐的根係可能遍佈整個後山,但其核心最有可能在主樹乾附近。他給了我一把磨得鋥亮的柴刀,刀身上刻著一些簡單的辟邪紋路,是祖上傳下來的辟邪刀,又給我戴上了一枚用雞血石雕刻的護身符,據說能寧神靜氣,抵禦一定的邪祟侵蝕。
記住,找不到就立刻回來!安全第一!爺爺千叮萬囑。
正月初一,本該走親拜年的日子,我卻握緊柴刀,再次踏上了通往後山的路。
白天的後山,依然寂靜得可怕。鳥獸絕跡,甚至連蟲子鳴叫都聽不到。隻有我的腳步聲和心跳聲清晰可聞。
越靠近那棵巨槐,空氣中的壓抑感就越強。周圍的樹木都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萎靡狀態,彷彿生機都被那棵魘槐掠奪了。
巨大的槐樹靜靜矗立,墨綠色的樹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濃重的陰影。樹乾上那些扭曲的紋路,此刻在我眼中,更像是一張張痛苦掙紮的人臉。
我從哪裡開始找樹洞地下
我繞著巨大的樹乾仔細探查。樹皮堅硬如鐵,我用柴刀敲擊,發出沉悶的聲響,聽起來是實心的。
地麵樹根盤結,我小心翼翼地清理開地麵的枯枝敗葉和泥土,試圖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或異常之處。
一無所獲。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心急如焚。每多待一秒,危險就增加一分。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我的目光被樹乾底部一處異常吸引住了。
那裡有一片樹皮的顏色格外深暗,近乎黑色,形狀隱約像一隻閉合的眼睛。周圍纏繞的樹根也呈現出一種向內螺旋的詭異圖案。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觸摸那片深暗的樹皮。
指尖傳來的觸感並非堅硬粗糙,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和柔軟,甚至帶著極其微弱的搏動感!
就像……觸摸一顆沉睡的心臟!
我嚇得猛地縮回手。
就是這裡!這裡麵一定有東西!
不再猶豫,我舉起柴刀,用儘全力,朝著那片異常的區域狠狠砍去!
鐺!
火星四濺!柴刀像是砍在了最堅硬的岩石上,巨大的反震力讓我虎口發麻,柴刀差點脫手!
而那片樹皮,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印!
好硬!
我不信邪,又連續砍了好幾下,結果都一樣,根本無法破開防禦!
反而因為我的攻擊,整棵槐樹似乎被驚動了!
沙沙沙……
頭頂的枝葉無風自動,劇烈搖晃起來,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意識再次鎖定了我,比昨晚在祠堂感受到的更加清晰和暴戾!
地麵開始輕微震動,我腳下的幾條樹根猛地蠕動起來,如同甦醒的巨蟒,朝我的腳踝纏繞過來!
不好!
我驚駭後退,險之又險地躲開纏繞,轉身就想跑。
但已經晚了。
無數粗細不一的枝椏從樹上垂下、從地麵升起,瞬間在我周圍交織成一個巨大的囚籠,徹底封死了我的退路!
光線變得昏暗,我被困在了槐樹枝椏構成的牢籠之中。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響起,充滿了憤怒和貪婪:
蟲子……竟敢覬覦吾之心……
你的血……很特彆……成為吾的養分吧!
冰冷的枝椏從四麵八方朝我刺來,如同無數支長矛,要將我穿透!
我揮舞柴刀拚命格擋,砍斷了幾根細小的枝椏,但更多的枝椏源源不斷湧來。柴刀上的辟邪紋路閃爍微光,讓它們略有忌憚,但根本無法抵擋這狂潮般的攻擊。
很快,我的手臂、大腿被劃出好幾道血口,鮮血滲出。聞到血腥味,那些枝椏更加瘋狂了!
護身符散發出的微弱暖意,在這冰冷的惡意衝擊下,如同風中殘燭。
絕望再次籠罩了我。我要死在這裡了嗎因為自己的好奇和愚蠢……
就在我力竭之際,被我砍了數刀的那片深暗樹皮處,因為剛纔的震動和我的攻擊,竟然微微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中,並非木質,而是透出一抹幽暗的、彷彿心臟般跳動著的……深綠色光芒!
槐樹之心!它真的存在!就在那裡!
但我根本夠不到!而且我現在自身難保!
怎麼辦!怎麼辦!
6
血契與新生
死亡的陰影迫近。枝椏的圍攻越來越猛烈,我的活動空間被壓縮得極小,身上添了更多傷口,鮮血滴落在地上,迅速被貪婪的樹根吸收。
那槐樹似乎很享受我的掙紮和恐懼,發出的沙沙聲彷彿帶著殘忍的愉悅。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力量飛速流逝。柴刀越來越沉重,幾乎揮不動。
難道真的到此為止了嗎
不!我不能死!更不能讓這東西繼續害人!
強烈的求生欲和憤怒讓我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我猛地向前一撲,不是為了躲避,而是主動撲向那片裂開縫隙的樹皮!撲向那幽綠光芒的來源!
同時,我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既然我的血你那麼喜歡,那就給你吃個夠!
我用儘最後的力氣,將握著柴刀的手狠狠按向那道裂縫!手掌被鋒利的柴刀和粗糙的樹皮割得血肉模糊,鮮血瞬間湧出,浸入了裂縫之中!
呃啊——!我發出痛苦的嘶吼。
嗤嗤嗤!
我的血液接觸到那幽綠光芒的瞬間,異變陡生!
想象中槐樹吞噬我血液的場景冇有出現。那幽綠色的光芒接觸到我的鮮血,彷彿遇到了剋星,發出了劇烈的、如同腐蝕般的聲響!光芒急速閃爍,明滅不定!
嗚——!!!
整棵槐樹猛地劇烈震顫起來,發出的不再是沙沙聲,而是一種淒厲尖銳、彷彿能刺破耳膜的嚎叫!那聲音裡充滿了痛苦、憤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
纏繞攻擊我的枝椏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瘋狂地抽動、揮舞,彷彿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裂縫中,那幽綠色的光芒與我的血液交織、對抗、融合……我的意識被一股龐大的、混亂的、充滿負麵情緒的資訊流衝擊著——饑餓、貪婪、憤怒、孤獨、還有漫長歲月積累下的無儘黑暗……
但同時,我也感覺到,某種更深層次的、冰冷而古老的意識,正在通過我的血液,與我建立一種詭異的聯絡……
我眼前發黑,幾乎昏厥。但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憑藉最後一絲意念,瘋狂地想著:停止!毀掉!消失!
我不知道這有冇有用,這隻是絕望下的本能掙紮。
然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轉。
發現自己躺在老宅自己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已經是白天了。爺爺趴在床邊睡著了,眼圈深陷,麵容憔悴。
我稍微一動,全身劇痛,尤其是右手,裹著厚厚的紗布。
爺爺立刻驚醒,看到我醒了,激動得老淚縱橫:焱娃子!你醒了!太好了!嚇死爺爺了!
爺爺……我……我聲音沙啞乾澀,後來……怎麼了
爺爺扶我喝水,心有餘悸地講述起來。
昨天快到傍晚,我遲遲未歸,爺爺心急如焚,召集了幾個膽大的村民拿著傢夥準備上山找我。剛到山腳,就聽到後山傳來一聲極其淒厲可怕的嚎叫,然後地動山搖了一下,接著就冇了聲息。
他們壯著膽子上山,發現那棵槐樹所有的枝椏都無力地垂落下來,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黃!整個後山那種陰森壓抑的感覺也消散了大半。
他們在一堆枯萎的枝椏中間找到了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我,以及……我緊緊握在手裡的東西。
爺爺從床頭拿起一個東西遞給我。
那是一個約莫雞蛋大小、不規則形狀的晶體,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彷彿蘊藏著星空的墨綠色,觸手冰涼,內部似乎有極細微的光點在緩緩流動。它不再散發邪惡的氣息,反而有一種沉靜、古老的感覺。
這是……我驚訝地看著它。
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它就躺在你手邊,是從那槐樹裂縫裡掉出來的。爺爺眼神複雜地看著這顆晶體,我們把你抬回來後,村裡懂些老話的老人說,這很可能就是那‘槐樹之心’……但好像,裡麵的邪效能量被你……你的血給淨化掉了
淨化我回想起昏迷前那如同腐蝕般的聲響和槐樹的慘嚎。是我的血的作用我的血到底怎麼了
那棵槐樹呢我急忙問。
死了……或者說,枯萎了。爺爺說,我們去看過,主乾都開裂了,毫無生機,就是一截枯木了。村裡的牲畜再冇出過事,那些詭異的聲音也消失了。
危機……解除了
我握著那顆冰冷的槐樹之心,感受著它內部細微的能量流動,心情複雜。除掉了凶物,本是好事,但我身體的異常和這顆神秘的晶體,卻留下了新的謎團。
我的血,為什麼能剋製甚至淨化那棵魘槐爺爺看我的眼神裡,那絲驚疑似乎並未完全散去。
這顆槐樹之心,現在又算什麼
……
過完年,我身體恢複得差不多後,準備回城工作了。村裡的生活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甚至比以往更有生機,後山的植被也開始慢慢恢複。
臨行前,爺爺把我叫到一邊,塞給我一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正是那顆槐樹之心。
拿著吧,孩子。它既然因你而現世,或許與你有一段緣法。是福是禍,爺爺也看不清了。自己在外麵,萬事小心。爺爺語重心長。
我點點頭,將晶體小心收好。
回城的火車上,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恍如隔世。
口袋裡,那顆墨綠色的晶體貼著我的皮膚,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
偶爾,在極安靜的時候,我彷彿能聽到一個極其微弱、不再饑餓貪婪、而是帶著些許茫然和依賴的意念,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
餓……
要……能量……
這一次,不再是恐怖,反而像是一隻被馴服後,小心翼翼討食的……寵物
我歎了口氣,拿出揹包裡準備路上吃的水煮蛋,剝開蛋殼,將蛋白掰下一小塊,放在晶體旁邊。
隻見那小塊蛋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癟、失去光澤,彷彿裡麵的能量被瞬間吸走。而晶體內部的微光,似乎稍微亮了一絲絲。
……還要……那意念似乎滿足了一點,又帶著新的期待。
我看著這顆需要餵食的晶體,哭笑不得。
得,惹上的麻煩是解決了,但這好像……又撿了個祖宗
未來的路,看來並不會平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