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郎君多嫵媚 第三百零八章 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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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空
紹楨莫名其妙,坐直了身子:“什麼意思?”
薛汝霖輕聲道:“娘娘不是不喜歡方閣老和田閣老嗎?他們這般輕視您,您正好借今日江西之事好好整治他們。利用得好,他們就蓋捲鋪蓋回老家了。”
紹楨擰眉沉思半晌,盯著他問:“你早知道江西有今日之禍?”
薛汝霖麵上閃過一絲意外,躊躇片刻,還是冇否認:“微臣好友在江西遊學,時常聯絡。當時不提,隻是怕娘娘性情急切,壞了大事。方田二人自有主張,聽不進勸告,唯有江西亂起來,他們才知道教訓。”
嘴上這麼說,其實真正想給方田教訓的,是他自己吧?想借她的手給那兩人治罪。她的挑唆可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說對了,皇帝不讓薛汝霖入閣不假,卻不代表方澤儀、田名奎就冇在此事上使絆子,興許便被薛汝霖打聽到了。
底層百姓如此低賤,成了高官大員相鬥的炮灰。親友在江西遊曆,所見所聞必然比錦衣衛密摺更加敏感,若他當時便將江西實情全盤托出,她不可能向內閣妥協,不惜當時和內閣撕破臉,也要及時安排救濟,今日江西不至於到餓殍遍地的程度。
地位太高,人命在官員眼裡隻是個數字而已。
紹楨一陣心寒,麵上卻冇表露出來,甚至露出個微笑,做恍然狀:“你說得是。”沉吟片刻,“既然這樣,薛大人便為本宮分分憂,去協助田閣老,和戶部一起督辦賑災之事吧。”
這差事顯然正中薛汝霖下懷,他立即應是:“微臣定當竭誠為娘娘,為朝廷效力!”
……
從接下來幾日的進展來看,薛汝霖手裡早有內閣的把柄了,專等著機會發作,紹楨此次的首肯便成了他的東風。
正月還冇過完,戶部籌備江西賑災一事便出了岔子,通州通倉被爆出所儲十萬石糧食近半數全是麩皮,原本該裝在麻袋裡的黍米不翼而飛。
薛汝霖的陳情奏摺寫得極為詳儘,連麻袋的數字都精確到十七萬三千九百七十一袋,通倉的主事和戶部司庾官員立即便被下獄待審,遠在陝西的皇帝也遙遙下旨嚴加查辦,大理寺審問了五日,從司庾郎中口中撬出了倉庫官吏盜賣官糧的罪證,貪汙高達數十萬兩白銀。
數額如此之高,紹楨對戶部更加失去信任,暗示薛汝霖查探戶部管理的國庫賬冊。此人雖然用心不純,但能力也著實出眾,指哪打哪所向披靡,不久再次發現端倪。
戶部受田名奎掌控多年,早在昌化一朝便形成了製作陰陽兩部賬冊的習慣,瞞上不瞞下,陽賬用來應付君主,好讓君主對國家財政知之不詳,不敢隨意揮霍,陰賬纔是國庫實情。初衷雖然是好的,但是其中的誘惑實在太大。倉吏盜賣糧食,很難說冇有陰陽賬冊的掩護。
田閣老被軟禁在宮中,紹楨冇聽薛汝霖的將查賬之事也交給他,而是命人把陰賬從戶部書房直接搬進乾清宮,讓紀映從票號上挑了十來個精通管賬的夥計進宮,帶著這些人親自查賬,清算之下,查出戶部一共近六百萬兩的虧空。
田名奎被提進乾清宮問話。
他是內閣閣臣,東閣大學士,二品大員,這樣的高官犯事,應該交給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司會審的,但是那樣紹楨不可能親臨現場,隻好跳過三司直接垂問。
田名奎還穿著二品文官的緋紅錦雞補服,頭上的六梁冠已經卸下,花白的頭髮在大紅官袍襯托下顯得極為顯眼,短短幾日,原本紅光滿麵的臉徹底失了光彩,總算是符合年紀了。
革員不上刑,紹楨依舊讓人搬了椅子,依舊冇有廢話,坐在紗影屏風後簡潔利落道:“五百九十一萬五千六百兩虧空,相當於大明快五年的賦稅,這麼多銀子的去向,田閣老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田名奎長長的白眉狠狠一顫,眼神卻依舊精亮,清晰道:“國庫虧空,臣責無旁貸,可是連通倉的小小主事都敢欺上瞞下盜賣官糧,國庫守兵如此之多,焉知冇有此等罪行。臣忝列台閣,怎有閒暇理會這些小吏?賬冊上一筆筆都記得清楚,如今與國庫實情不符,臣有罪,但先要向直管國庫的官兵追責。”
“你的意思是,這些虧空都要怪那些人夾帶銀子出國庫?”紹楨冷笑,“快六百萬兩白銀,要夾帶多少年?”
田名奎憋紅了臉:“臣的話汙穢,不敢臟了娘孃的耳朵。還請娘娘避讓,由近人轉告您。”
紹楨滿腹狐疑,隨手指了個小太監去聽,等小太監支支吾吾地轉告完,她氣得拍案而起:“荒唐!”
據田名奎所說,庫兵夾帶官銀早已有之,手段層出不窮,最有效的當數穀道藏銀,使用特殊的鬆骨藥,練習熟稔後,最多一次能塞一百兩銀子。市井富人盛行龍陽之風,這種藥好尋得很。
除了穀道藏銀,茶壺帶銀也極為廣泛。庫兵要搬運銀子,帶茶壺喝水也無可指摘,到了冬天茶水被凍住,他們便藉此機會將銀子藏在壺中,銀子被水一起凍住,傾倒冇問題,銀子就被帶了出去。不過這法子隻能冬天用。
如此上欺下瞞、串通一氣,經年累月下來,不知侵吞了多少庫銀。
紹楨一邊讓人去大理寺傳令嚴查,一邊在心裡粗略估算了數目,沉聲道:“就算按照田閣老所說,他們能做得這般小心,以至於東廠和錦衣衛都一無所知不能稟報皇上,想來庫兵總不能全數參與其中。隻有可能是經年的老吏,人數寥寥無幾。就算他們當值的每天都往外夾帶,也不可能偷走六百萬兩銀子。”
“田閣老,”她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語氣森然,“你現在如實回稟,我還能網開一麵,等到庫兵全部被清查完,詳細數字出來,但凡對不上——你想想下場。”
田名奎渾身一顫,不敢擡頭,鼻尖聞到的紅粉甜香彷彿都帶著森森殺意,他雙肩陡然一垮,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勳貴借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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