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明月碾作籌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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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深處,永無天日。
蕭絕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身下是黴爛發臭的枯草。
“阿清阿清”他時常對著牆壁喃喃自語,時而痛哭流涕,時而發出嗬嗬的怪笑,“是我錯了。是我眼瞎,是我對不起你。”
可他的懺悔,無人聽見,也毫無意義。
冰冷的牆壁隻會反射回他自己絕望的迴音。
獄卒送來的食物永遠是餿臭的,摻雜著沙石。
他知道,這是那位“蘇夫人”的吩咐。
她不要他立刻死,她要他慢慢地爛在這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上的舊傷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下反覆發作,疼痛鑽心刺骨。
有時,他會產生幻覺。
看到沈清端著那碗冰糖雪梨羹,微笑著走來。
轉眼間,她又變成地牢裡那個血汙滿身、眼神淬毒的模樣。
最後,總是定格在她最後看他那一眼,冰冷,淡漠,彷彿在看一堆垃圾。
“啊——!”他常常在深夜發出淒厲的慘叫,用頭撞擊堅硬的牆壁,直至頭破血流,才能從那無休止的夢魘中短暫掙脫。
而關於外界的零星訊息,更是不斷折磨著他。
他曾忠心耿耿的副將,因他的倒台而受到牽連,被革職流放。
他曾苦心經營的軍中勢力,被裴珩以雷霆手段連根拔起,徹底清洗。
他鎮北侯府的牌匾被摘下劈碎,扔進火堆焚燒。
而他那位曾享儘榮華、對他苛待沈清樂見其成的母親蕭老夫人,在得知兒子永囚天牢、家產儘冇後,最後一絲生機也斷絕了。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她瞪著渾濁的雙眼,喉嚨裡發出最後一聲含糊不清的詛咒,便徹底斷了氣。
死狀淒慘,身邊隻有一個被派去監視她的老仆冷漠地看著。
這些訊息,如同鈍刀,一刀刀淩遲著蕭絕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他真正做到了永失所愛,常伴悔恨,孤獨終老,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裡,慢慢腐爛發臭,直至生命的終點。
與蕭絕的悲慘結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沈清的新生。
儘管身體因舊傷和毒酒損害,始終畏寒,需要手杖輔助行走,但她的精神卻從未如此自由和充盈。
在裴珩的支援下,她以“蘇瑾”之名,破格入主戶部,擔任戶部侍郎,成為大胤朝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官,震動朝野。
初始,自然有無數非議、質疑和明槍暗箭。
但沈清早已不是那個後宅中隱忍的婦人。
她手段高超,心思縝密,對數字和經濟有著天生的敏銳。
她迅速厘清戶部積弊,改革稅製,疏通漕運,調控糧價,將國家財政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比往年更加充盈。
那些試圖刁難、看她笑話的官員,很快便領教到了這位“蘇侍郎”的厲害。
她總能精準地抓住他們的錯處和把柄,或以雷霆手段打壓,或以利益巧妙拉攏。
加之她背後站著說一不二的攝政王裴珩,很快,朝堂上的雜音便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敬畏與討好。
她並未住在富麗堂皇的府邸,而是選擇了京郊一處雅緻僻靜的莊園,由裴珩的親兵嚴密護衛。
這裡與其說是宅院,不如說是一個小型的商業與情報中心。
各地鳳棲商號的賬目、訊息依舊會源源不斷地送來這裡,由她過目決策。
裴珩時常會來。
有時是商議國事,聽取她對財政賦稅的意見。
他越來越倚重她的智慧和判斷,許多重要的經濟決策都會與她商討。
有時,則隻是單純地過來。
或許帶一本孤本棋譜,與她下一局棋;或許隻是在她處理事務時,坐在一旁安靜地看書,或是凝視著她專注的側臉。
他們之間很少談論風花雪月,更多的是一種靈魂層麵的共鳴與默契。
他們同樣聰明,同樣野心勃勃,同樣經曆過黑暗,同樣懂得權衡與算計。
他們是最默契的盟友,最瞭解彼此的同類。
沈清很清楚,裴珩對她,有欣賞,有利用,也有一種強烈的佔有慾。
這種佔有慾並非全然源於情愛,更像是對一件絕世珍寶、一把鋒利名器的珍視與掌控。
她安然接受這種關係。
純粹的情愛過於虛無縹緲,而這種彼此需要、並肩前行的羈絆,讓她感到踏實和安全。
她對他,同樣有著複雜的感情。
有感恩,有敬畏,有依賴,也有一種日益滋生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傾慕。
他是她的救贖,也是她的導師,引領她看到了一個更廣闊、更強大的世界。
這一日,裴珩來時,帶來了一卷明黃的聖旨。
“陛下旨意,蘇卿理財有功,於國有大功,特賜封‘安樂縣主’,食邑千戶。”他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尋常事。
沈清微微一愣。
縣主?這可是宗室女纔能有的封號。
她起身,欲行禮謝恩。
裴珩卻伸手虛扶住了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必謝恩。這是你應得的。”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有封號爵位在身,日後行事更方便些。也無人再敢因你的出身和性彆,輕易置喙。”
他考慮得如此周全。
沈清心中微暖,抬眸看他:“多謝王爺。”
“本王說過,你值得最好的。”裴珩的手指輕輕拂過她案上一本賬冊的邊緣,語氣莫測,“這,隻是個開始。”
窗外,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進來,將書房映得明亮通透。
沈清知道,她的路,還很長。
但此刻,她心中平靜,隻有向著未來前行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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