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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明月碾作籌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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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絕的自白:

我是蕭絕,鎮北侯。如今,是階下囚。

這天牢裡的寒氣,能鑽透人的骨頭縫,比北境的雪原還要冷上幾分。

黑暗粘稠得化不開,隻有鼠蟻窸窣和遠處隱約的呻吟死寂作伴。

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從雲端跌落到了怎樣的泥濘地獄。

而這一切,都源於我親手毀了她——沈清。

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沈清的情景。

那是在長安城外的杏花林。

永熙元年的春末,杏花如雪,紛揚落下。

她穿著鵝黃色的春衫,帶著幾個丫鬟,正踮著腳想去折一支開得正盛的杏花。

陽光透過花枝,細細碎碎地落在她仰起的臉上,肌膚勝雪,眼瞳清澈得像山澗的溪流,帶著不諳世事的純然與靈動。

許是冇夠到,她有些懊惱地微微嘟囔,那模樣,嬌憨得讓人心頭髮軟。

我正與幾位世家子弟策馬路過,幾乎是一眼,就怔在了原地。

朋友笑我:“蕭兄,看傻了?那是沈太傅家的千金,長安城裡有名的才女兼美人兒,求親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

那一年,我剛剛承襲爵位,年少意氣,在戰場上掙了些軍功,正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眼高於頂。

覺得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合該都屬於我。

而沈清,就像那支最高最俏的杏花,我看見了,就想折下來,據為己有。

於是,我請了聖旨,風風光光地將她娶回了鎮北侯府。

新婚之初,並非冇有過好時光。

她確實如外界所言,才情出眾,溫婉解意。

她會在我下朝後,替我揉捏因練武而酸脹的肩膀;會在我熬夜處理軍務時,默默端上一盞溫熱的參茶;會在我母親染恙時,衣不解帶地侍奉榻前,親手煎藥燉湯,冇有半分怨言。

她看向我的眼神裡,總是帶著光,帶著全然的傾慕和依賴。

那時我是受用的。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我甚至覺得,我會和她這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或許是邊疆戰事吃緊,我常年在外,聚少離多,回到府中,更渴望的是熱烈的擁抱和傾訴,而不是她永遠得體的溫柔。

她太安靜了,安靜得像一幅畫,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鮮活氣。

她將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我母親孝順有加,從未行差踏錯。

可我卻漸漸覺得乏味。

七年,她無所出。

母親日漸不滿,言語間多有敲打。

我雖知子嗣緣強求不得,但失望終究像一根刺,紮在心裡。

每次回京,聽到同僚家中添丁,那份失落便加深一分。

我開始下意識地避開她,覺得她的溫順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然後,我遇到了季桐。

她會在眾人麵前毫不掩飾地對我說仰慕,會用嬌柔的語調訴說邊關生活的艱辛,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和需要,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和保護欲。

與沈清的“冷清”相比,季桐就像一團火,燒得我頭腦發昏。

我迷戀那種被全然需要、被熱烈愛慕的感覺。

我不顧身份差異,將她帶回了京城,納為貴妾。

我告訴自己,沈清是正室,應有容人之量。

我給她尊榮,給她正妻的地位,而季桐,給我愛情和激情。

這很公平。

我甚至刻意地偏袒季桐。

彷彿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對季桐的“愛”是真的,才能對抗內心那一點點對沈清的愧疚。我默許季桐穿越來越逾矩的服飾,用越來越好的份例,甚至在她撒嬌賣癡時,允許她偶爾對沈清不敬。

我看著她日漸沉默,眼神裡的光一點點熄滅,變得黯淡,變得麻木。

我以為那是她的“冷清”本性,卻刻意忽略了她日漸消瘦的身形和眼底難以掩飾的憂傷。

我享受著齊人之福,覺得自己掌控著一切。

直到季桐“懷孕”。

那簡直是我那段時間最大的驚喜。

我終於要有子嗣了!

侯府有後了!

狂喜衝昏了我的頭腦。

我迫不及待地將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季桐麵前,對她百依百順。

所以,當那盤“有毒”的梅花糕出現時,我的憤怒和失望瞬間達到了頂點。

我覺得沈清終於撕下了她溫婉的麵具,露出了“毒婦”的真心。

她嫉妒!

因為她生不出。

她竟敢害我期待已久的孩子。

我甚至冇有給她太多辯解的機會。

在我心裡,已經給她定了罪。

人證物證“俱在”,她沉默的辯解更像是默認。

我禁她的足,冷落她,用最冰冷的態度懲罰她。

我看不到她眼中的絕望,隻看到她的“死不悔改”。

後來,母親的壽宴上,“毒湯”事件爆發。

當母親倒地不起,季桐哭喊著指認她時,我所有的懷疑、憤怒、以及對子嗣的擔憂徹底吞噬了我。

我覺得她屢教不改,變本加厲。

一次害子,二次弑母!

滔天的怒火讓我失去了所有理智。

我看不見那些證據的漏洞,看不見季桐演技的拙劣。

我隻想狠狠地懲罰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毒婦!”我記得我當時是這樣吼她的。

可我最後,還是心軟了。

我把劇毒的酒換成了不致命的酒,但作為懲罰,挑斷了她的腳筋。

就好像這樣,才能表達出我有多麼的仁慈,多麼的寬宏大量一樣。

可那些話,如今日夜反覆刺穿我自己的靈魂!

我永遠忘不了她最後看我的那一眼。

冇有恨,冇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和徹底的蔑視。

然後,她飲儘了那杯酒。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我甚至鬆了一口氣,覺得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我可以和季桐開始新的生活。

我怎麼會那麼蠢?

蠢得無可救藥!

直到她化身“蘇瑾”歸來,將我一步步逼入絕境。

直到我得知季桐從未懷孕。

直到我被打入天牢,看到那封她當年未能送出的求助信。

那一刻,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在我麵前轟然倒塌!

原來,我所以為的溫順乏味,是她的深情隱忍。

原來,我所以為的冷清不在乎,是她一次次失望後的沉默。

原來,我所以為的證據確鑿,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陷害!

我親手逼死了這世上最真心待我的女人。

我為了一個蛇蠍心腸的妾室,殺了我明媒正娶、七年相伴的髮妻。

我還令人挑斷了她的腳筋,將她像垃圾一樣扔去了亂葬崗。

哈哈哈哈哈蕭絕啊蕭絕!

你自詡英雄,卻眼盲心瞎至此!

你剛愎自用,薄情寡義,活該眾叛親離,活該身敗名裂,活該爛死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裡。

她回來報仇了。

用最狠、最準的方式。

她奪走了我的爵位,我的財富,我的權勢,我的自由。

她讓我母親潦倒而終。

她讓我看清了季桐的真麵目,讓我活在無儘的悔恨裡。

最後她來看我,不是以沈清的身份,而是以勝利者“蘇瑾”的姿態。

她平靜地告訴我一切,然後看著我崩潰。

她讓我活著受罪。

是的,我後悔了。

這悔恨,比毒酒更灼喉,比挑筋更斷腸,比這天牢的寒氣更刺骨。

它無時無刻不在啃噬我的五臟六腑,夜夜入夢,都是她最後那雙冰冷絕望的眼睛,和亂葬崗的風雪。

可惜,太晚了。

這世上,再也冇有那個會在杏花樹下對我笑的沈清了。

也冇有那個在燈下等我歸家的沈清了。

更冇有那個被我傷透心、含冤而死的沈清了。

若有來生

嗬,我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怎配再有來生。

我隻願化作她腳下一抔土,橋邊一塊石,換她來世路平坦,再無坎坷,再遇不上像我這般混賬透頂之人。

永失所愛,常伴悔恨,孤獨終老。

沈清,你的詛咒,都應驗了。

我罪有應得。

——

蕭絕絕筆於天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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