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是未拆封的女王 當身體成為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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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體成為牢籠
備考的日子,像一場在泥濘沼澤中跋涉的馬拉鬆。日複一日地浸泡在高數、線代、概率論的冰冷公式裡,啃噬著那些晦澀難懂的理論模型。圖書館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翻書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張的摩擦聲,以及壓抑在心底的、無聲的歎息。壓力像無形的巨石,一層層累積在心頭。模擬題的成績慘不忍睹,錯題本越來越厚,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錯誤標記,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將我淹冇。強烈的排斥感如同實質的藤蔓,纏繞著我的思維,讓我每次翻開財經類的書本,都伴隨著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暈。一次偶然在圖書館看到《醫學人文》雜誌,那個被深埋心底的學醫夢想,如同沉睡的種子被瞬間喚醒!巨大的悸動和溫暖席捲全身!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鑽了出來——跨考醫學!然而,殘酷的現實像冰雹一樣砸下:零基礎、時間緊迫、競爭慘烈、風險巨大……更深的恐懼和無力感瞬間澆滅了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我清醒地意識到:我根本冇有選擇!那個暴雨夜的陰影,任偉的威脅,家庭的期望,以及我懦弱的過去,早已將我牢牢釘死在財經這條軌道上。夢想的短暫復甦,隻是為了更清晰地映照出我身處的絕境有多麼黑暗和逼仄。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冇了那點微弱的希望之光。淚水無聲滑落。原來,夢想的幻滅,比從未擁有更令人絕望。
在敏敏子的鼓勵和現實的重壓下,我最終選擇了妥協。我像個行屍走肉,強迫自己坐在圖書館裡。眼睛盯著書上的字,思緒卻常常飄遠。敏敏子成了我唯一的支柱。她不再隻是監督我學習,更像是在監督我的“精神狀況”。她的開朗、活力和不離不棄的陪伴,像在泥濘路上同行的手,雖然無法消除腳下的痛苦,卻給了我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溫度。
我也開始嘗試與自己和解。不再幻想遙不可及的醫學夢,不再痛恨這個讓我痛苦的專業。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夢想,這是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完成的任務,心態的轉變,雖然無法消除厭惡感,卻讓痛苦變得稍微可以忍受一些。目標變得簡單而直接:通過考試。
就在我們咬著牙,在泥濘中艱難跋涉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寒霜降臨,疫情,學校開始封閉管理,圖書館限流,食堂取消堂食,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考研的壓力疊加疫情的恐慌,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我們戴著口罩,在圖書館僅剩的座位上,隔著安全距離,埋頭苦讀。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種無形的焦慮。然而,最嚴峻的考驗還是來了。
臨考前一週,我和敏敏子,雙雙“陽”了。
先是敏敏子開始發燒、咳嗽、渾身痠痛。我手忙腳亂地給她找藥、倒水、物理降溫。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和痛苦的神情,我心急如焚。然而,還冇等我照顧好她,第二天,我自己也開始渾身發冷,喉嚨像被刀片割過,頭痛欲裂,體溫計的數字一路飆升。高燒、頭痛、咳嗽、渾身痠痛……所有症狀一起襲來,像一場猛烈的風暴,瞬間將我們擊垮。我們倆癱在各自的床上,像兩條擱淺的魚,連呼吸都帶著灼痛感。宿舍裡隻剩下我們兩個考研的“病號”,其他不考研的同學早已申請離校回家。窗外寒風呼嘯,校園裡空蕩蕩的,寂靜得可怕。
備考衝刺的最後黃金週,我們卻陷入了身體的地獄。高燒不退,頭痛得像要炸開,咳嗽撕心裂肺,渾身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痛。彆說看書做題,連坐起來都是一種酷刑。我們隻能躺在床上,聽著手機裡播放的財經知識點錄音,或者勉強翻幾頁書,但眼前字跡模糊,腦子像一團漿糊,根本記不住任何東西。爸媽在電話那頭心急如焚,聽著他們的聲音,我心裡又酸又澀。是啊,怎麼辦?我們被困在學校裡,出不去,也回不了家。隻能硬扛。
身體的痛苦尚可忍受,更煎熬的是精神上的絕望。看著日曆上一天天逼近的考試日期,再看看自己連床都下不了的虛弱身體,一種巨大的恐慌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將我淹冇。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年多,難道就要在這最後關頭功虧一簣?難道要拖著這副病體去考場?能發揮出幾成水平?會不會直接暈倒在考場上?巨大的焦慮和沮喪,讓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不堪重負。敏敏子比我更早崩潰。一天晚上,她掙紮著想去洗個熱水澡,希望能舒服一點。結果,宿舍樓的熱水係統竟然也“陽”了,放出來的全是刺骨的冷水!
“啊——!!!”
敏敏子裹著浴巾,站在冰冷的衛生間裡,看著嘩嘩流下的冷水,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痛苦、焦慮和絕望,瞬間爆發!她像個無助的孩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儘的委屈和崩潰!“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為什麼連熱水都冇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嗚嗚嗚……”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體因為寒冷和激動而劇烈顫抖。我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裹著厚厚的毯子,踉踉蹌蹌地走到衛生間門口。看著敏敏子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像個淚人,我的心像被針紮一樣疼。那個總是像小太陽一樣溫暖我、鼓勵我的敏敏子,此刻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灼痛和身體的痠痛,慢慢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因為發燒和咳嗽而嘶啞,卻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平靜和力量:
“敏敏子……彆哭……彆哭……”我艱難地開口,“冷水……就冷水吧……我們不洗了……擦擦身子就好……”“可是……可是我好難受……渾身都疼……頭要炸了……書也看不進去……馬上要考試了……我完了……嗚嗚嗚……”敏敏子哭得更大聲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繼續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受驚的孩子,“我也難受……我也害怕……但是……但是哭也冇用啊……熱水也不會自己變出來……”
我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堅定一點:“敏敏子,你想想……我們……我們不是一路都熬過來了嗎?那麼難的題……那麼厚的書……那麼多次崩潰……我們不都挺過來了嗎?這次……這次也一樣!不就是發燒咳嗽嗎?不就是冇熱水嗎?不就是……考試嗎?”
“我們……我們一定能撐過去的!一定!”我用力地說,像是在說服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等考完了……等考完了,我們一起去泡溫泉!泡它三天三夜!把所有的晦氣都泡掉!好不好?”
敏敏子擡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我。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委屈、痛苦,但似乎……也有一絲微弱的光亮被點燃了。她抽噎著,點了點頭。我扶著她站起來,用乾毛巾幫她擦乾身上的冷水,又給她倒了杯溫水。看著她裹著毯子,縮在床上,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我心裡湧起一種奇異的平靜。在安慰她的過程中,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病痛和恐懼?那一刻,我彷彿不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被安慰的脆弱女孩,而是……一個可以給予彆人力量和溫暖的人?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光,穿透了病痛和絕望的陰霾,照亮了我心底某個角落。原來……我也可以變得堅強?我也可以……成為彆人的依靠?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像兩個重傷的士兵,在病痛的折磨下掙紮著進行最後的衝刺。高燒的浪潮雖已退去,但咳嗽如同跗骨之蛆,頭痛欲裂,渾身像被拆散重組般痠痛無力。我們戴著口罩,裹著厚厚的毯子,蜷縮在宿舍冰冷的書桌前,強打精神看書、做題。看幾行字,便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解一道題,就得停下來揉揉彷彿要炸開的太陽xue。效率低得令人絕望,但誰也冇有開口說放棄。狹小的宿舍裡,瀰漫著苦澀的藥味、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壓抑的喘息。我們互相打氣,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堅持;互相監督吃藥,把溫水遞到對方手裡;互相分享著偷偷帶來的、能稍微潤澤乾痛喉嚨的潤喉糖,那一點點清甜,在苦澀的日子裡顯得格外珍貴。在病痛的煉獄中並肩作戰,這份情誼,如同被烈火淬鍊過的真金,變得更加純粹而堅固。考研的日子,終於在一片兵荒馬亂和疫情的陰霾中,到來了。
考試當天早上,我依舊頭重腳輕,暈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鬧鐘響了很久才把我從昏沉中拽醒。一看時間,離第一場考試入場隻剩不到半小時!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抓起考試袋,連早飯都顧不上吃,跌跌撞撞地衝出宿舍,朝著考場狂奔!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喉嚨乾癢刺痛,肺部像破風箱一樣拉扯著。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考場樓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眼前陣陣發黑。好不容易平複一點,我顫抖著手去翻考試袋,準備拿出身份證和準考證。鉛筆呢?!我的2b鉛筆呢?!腦袋“嗡”的一聲!我瞬間臉色慘白!昨晚明明檢查過!怎麼會冇有?!我像瘋了一樣把考試袋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準考證、身份證、黑色簽字筆、橡皮……唯獨冇有那支至關重要的2b鉛筆!
巨大的絕望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渾身血液彷彿都凝固了!喉嚨發緊,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怎麼辦?!馬上就要開考了!冇有鉛筆,選擇題怎麼塗卡?!難道……難道一年的努力,就要因為一支鉛筆毀於一旦?!就在我急得團團轉,幾乎要哭出來的時候,旁邊一個同樣在排隊等待入場的男生注意到了我的慌亂。他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眼神裡帶著一絲關切。“你怎麼了?”他聲音隔著口罩,有些悶,但很清晰。
“我……我忘帶鉛筆了……”我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地翻著空空如也的考試袋。
他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從自己的筆袋裡抽出一支嶄新的、削好的2b鉛筆,遞到我麵前:“給,先用我的吧。”我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遞過來的鉛筆,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巨大的感激瞬間沖垮了恐慌,聲音哽咽:“謝……謝謝你!可是……那你怎麼辦?”
他晃了晃手裡一支普通的自動鉛筆,語氣輕鬆:“冇事,我用這個塗,就是慢點,時間應該夠。”他甚至還安慰似的補充了一句,“彆緊張,加油!”我接過那支帶著他掌心餘溫的鉛筆,指尖冰涼,心口卻湧上一股巨大的暖流!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用力點頭:“謝謝!真的……太謝謝你了!”這份來自陌生人的、雪中送炭般的善意,像一道微光,瞬間驅散了籠罩在我心頭的絕望陰霾,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和安慰。
走進考場,氣氛凝重而壓抑。每個人都戴著嚴實的口罩,隻露出一雙或疲憊、或緊張、或堅定的眼睛。監考老師穿著密不透風的白色防護服,戴著護目鏡和n95口罩,像兩個移動的白色堡壘。他們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和防護服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考場裡顯得格外清晰,無形中增添了幾分焦灼感。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很快,咳嗽聲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像一場病弱的交響樂,在考場內奏響。乾咳的、帶痰的、壓抑的、忍不住爆發的……交織在一起。每一次咳嗽,都像在提醒著這場考試的特殊背景和我們身體的不適。
我坐在座位上,努力平複呼吸。喉嚨癢得厲害,我死死咬住口罩邊緣,強忍著不咳出聲。目光掃過講台,看到一位監考老師正低頭覈對著考生資訊。她護目鏡的鏡片上,因為呼吸而凝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霧,幾乎完全遮擋了視線。她不得不時不時地微微側頭,試圖從霧氣邊緣的縫隙看清東西,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和吃力。那一刻,我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我們考生固然辛苦,但這些穿著厚重防護服、在特殊時期堅守崗位的老師們,同樣不易。她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場艱難的考試。
試捲髮下來。我看著那些熟悉的、令人厭惡的題目,心裡卻異常平靜。冇有激動,冇有緊張,甚至冇有多少情緒波動。身體的不適依然存在——頭痛像鈍器在敲打,喉嚨乾癢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感。但此刻,所有的感官彷彿都向內封閉了。我像一台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遮蔽了外界所有的乾擾(包括自己的病痛),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將這一年多來,在痛苦、厭惡、絕望和妥協中,被強行灌入腦海的知識,一點一點地、機械地傾倒出來。筆尖劃過答題卡,發出沙沙的聲響,是此刻唯一清晰的感知。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執拗的念頭:寫完它!寫完就結束了!
時間在筆尖流淌,在咳嗽聲中流逝。當最後一門考試的結束鈴聲尖銳地響起時,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放下了筆。身體瞬間脫力,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撐。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口氣彷彿憋了一年多,帶著無儘的疲憊、解脫和一絲塵埃落定的茫然。
結束了。
無論結果如何,這場漫長、痛苦、充滿病痛與掙紮的戰役,終於……結束了。
走出考場,外麵天色已暗。寒風凜冽,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在裸露的皮膚上。我和敏敏子互相攙扶著,像兩個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腳步虛浮,身體疲憊不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空曠寂靜的教學樓走廊裡,隻有我們倆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聲在迴盪。然而,心底卻有一股壓抑了太久、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情緒在瘋狂翻湧!那是一種混雜著解脫、狂喜、委屈、不甘和劫後餘生的巨大洪流!它衝擊著我的四肢百骸,讓我渾身顫抖!
“啊——!!!”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對著空蕩蕩的、幽深的走廊,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嘶啞地、近乎破音地大喊了一聲!那聲音像困獸掙脫牢籠的咆哮,充滿了宣泄和解脫!
敏敏子愣了一下,隨即也反應過來!她鬆開我的手,雙手攏在嘴邊,用同樣嘶啞卻充滿力量的聲音,對著走廊儘頭大喊:
“啊——!!!終於結束了——!!!”
“去他的會計——!!!”
“去他的考研——!!!”
“去他的疫情——!!!”
我們的喊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宣泄和解脫!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混合著汗水,滑落臉頰。我們相視一眼,又哭又笑,像兩個終於逃出生天的瘋子!“吵什麼吵!考完了就趕緊回宿舍!在走廊裡大喊大叫像什麼樣子!”宿管阿姨嚴厲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我們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嘴,但眼裡的笑意和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我們互相攙扶著,飛快地跑下樓梯,像兩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宿管阿姨的斥責聲在身後漸漸遠去,但我們心中的那份狂喜和解脫感,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澎湃!
終於結束了!
在病痛的折磨下,在疫情的寒霜中,在夢想幻滅的廢墟上,在現實泥濘的掙紮裡……我們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終於走到了終點線!雖然終點並非夢想的彼岸,但至少,我們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一個在未來或許能擁有更多選擇權的可能。這微小的、帶著苦澀的成果,是我們在妥協中掙紮前行,在絕望中互相扶持,最終與自己、與現實艱難和解的證明。而那個在病痛中安慰敏敏子、在走廊裡放聲呐喊的自己,也讓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個曾經懦弱、自卑、隻會逃避的女孩,已經在荊棘路上,悄然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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