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凡間這些年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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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陽痣的府邸隱於安義城東郊竹林深處,青瓦白牆外爬滿紫藤,初秋的風一過,藤葉沙沙作響,倒襯得院內愈發幽靜。葉瑞端坐田邊喝茶,濮陽痣一身粗布短打,赤腳蹲在菜畦邊,手中木瓢舀水澆灌一株株青翠欲滴的菘菜,全然不似朝堂上那位玉冠華服的禮法衛道士。
“這菘菜是新得的,葉先生再等等我。”濮陽痣起身甩了甩袖上泥點,笑容溫和如老農,彷彿先前在學堂怒斥變法的淩厲不過是幻覺。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澆灌了不少菜蔬方引葉瑞至廊下竹蓆落座,茶案上早已備好一壺新焙的野菊茶,瓷碟裡碼著幾塊糯米糕,糕麵還撒著幾片點綴的花碎。
應琮與貓妖嬌嬌在後院閒逛,見滿園菜蔬長勢喜人,應琮不住地揪了根蘿蔔纓子逗貓:“嬌嬌,你看這個,這下麵可是個人間美味啊。”嬌嬌碧瞳一亮,爪子扒拉著蘿蔔一拽——整株蘿蔔連泥帶土破土而出。嬌嬌並非什麼都不知的小妖,哪裡有蘿蔔都不認識的。嬌嬌“嚶嚶”嗔怪應琮,也懶得化作人形罵他。
見嬌嬌轉身往菜園深處接著走去,應琮笑了半晌又道:“哎嬌嬌你彆跑啊,這下麵真有好東西。這是你冇找到罷了!”說罷,他又追了上去,抱起嬌嬌就往其他菜田裡糟蹋去了。等至濮陽痣聞聲衝來,這滿園子的菜有半數都被刨出土外,天地見光的到在那裡。濮陽痣手中木瓢“咣噹”砸嚮應琮:“豎子!老夫才種下去的菘菜!”
方纔還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此刻鬚髮皆張,抄起竹耙追著應琮滿園跑,口中大罵:“這菘菜老夫尋了三年!不是衛國所有!你可知老夫遣了多少人!廢了多少黃金圓錢與精力才得了這一株!你!你竟縱貓糟蹋!”嬌嬌嚇得三兩步跳上葉瑞懷中縮起,和葉瑞一同看著應琮在滿院子被老頭追著逃命。待二人跑夠了,濮陽痣停在一旁倚柱喘息,葉瑞才忍笑起身,道:“濮陽大夫息怒。”他自袖中取出一張符籙,符紋流轉青芒,“此符可催發草木生機,權當替他們給大夫賠禮了。”
濮陽痣接過符籙,怒氣漸消,卻仍瞪了應琮一眼:“他們不鬨這一出,你就不拿出來這好東西了是吧!”他又怒視應琮,“若非看在葉先生這符的麵上!”應琮在不遠處哈哈笑道:“瑞哥兒他專門製了這符來送給你這老頭的,也是叫你得了便宜!旁人想要可冇有呢!”濮陽痣瞪他一眼,再細細觀摩手中摩挲著的符籙,忽歎道,“若非家裡逼我襲爵,老夫還是最喜當個田舍翁。罷了罷了,謝過葉先生了。”
葉瑞垂眸輕笑:“變法與務農,皆是耕耘。下月初三公孫兄的生辰宴,公孫兄請我代邀先生赴宴共樂!。”濮陽痣一怔,半晌捋須大笑:“下月初三?公孫賢侄生辰宴,老夫定會攜禮赴會的!倒要瞧瞧他這‘法家苗圃’能結出什麼果!”接著他又嘟囔道:“下月初三,現在才說。我該準備個什麼生辰禮物纔好。”
公孫鞅私府的簷角掛滿紅綢,秋風掠過時,綢帶如流火翻飛。廊下懸著的銅鈴繫了綵線,叮叮噹噹響成一片,倒似在給今日的壽星奏曲。案幾被拚作長龍,青布鋪就的桌麵上擺滿了各色吃食:應琮從丹江撈來的鯉魚被蒸得雪白,魚眼上特意綴了紅枸杞;嬌嬌偷藏的鬆子糖堆成小山,裹著金箔紙閃閃發亮;濮陽痣差人送來的桂花釀開了泥封,酒香混著炭火烤栗子的焦甜,熏得滿室暖意。
葉瑞端著一碗長壽麪從灶房踱出,素白瓷碗裡湯色渾濁,麪條坨作一團,蔥花焦黑如炭屑,高聲呼著:“長壽麪來啦。”眾人圍坐一團,應琮最先站起看過來,卻道:“瑞哥兒,你這麵喂貓都嫌磕牙!”說罷他一把勾過嬌嬌,問:“嬌嬌你說,是不是連你都不吃瑞哥兒這麪糰湯?”眾人見他舉動登時便大笑出聲,公孫鞅忙笑著給葉瑞打圓場,卻也明裡暗裡讓葉瑞少進廚房。
嬌嬌就不化人形,叫眾人隱約間總把他當一隻尋常家貓看待,應琮更是最喜逗得嬌嬌白他一眼,給了一爪才罷休。酒過三巡,眾人隻見嬌嬌喝的醉醺醺,突地跳上桌案,爪尖勾著酒壺跳一曲今日最流行的《踏搖娘》。隻是這舞曲卻是在煙花之地流行,眾人看著嬌嬌這不打自招般的行徑,具將目光看去應琮的臉上。
應琮正看的興起,突然被眾人投以不善的目光,當即搖手否認,“可並非是我!我從不去那些地方的。”話音才落,就見嬌嬌環尾亂晃,打翻一碟醃梅子,果核“劈裡啪啦”砸中應琮腦門。眾人鬨笑間,濮陽痣興致上來便著身後小廝找來筆墨紙硯,當即寫下一副八字,左右“壹刑壹賞”與“富國強兵”在燭火下熠熠生輝,更有橫批“不如喝酒”墨跡酣暢如刀劈斧鑿,竟還摻了金粉寫就!
濮陽痣道:“老夫連夜謄了《韓非子》先前已贈與賢侄,此刻再添半句私心,賢侄莫棄。”濮陽痣捋須笑道,眼角皺紋裡藏著促狹,公孫臘早喝的不省人事,聽見老兄弟的聲音又擡起頭大叫一聲“好”,便再睡了過去。
公孫鞅眼眶微紅,指尖撫過“壹刑”二字,啞聲道:“多謝世伯。”話音未落,應琮湊近戳他肩頭:“法家狂人也會哭鼻子?”葉瑞一筷子夾起公孫鞅未動的長壽麪塞進應琮嘴裡:“食不言。”焦糊味嗆得應琮直咳嗽,嬌嬌趁機叼走他碗中魚眼,躥上房梁得意地晃尾巴。
窗外孤月高懸,深秋的夜風捲落枯葉,濮陽痣抿了口酒,忽道:“算算日子,三個月後你便要去大鄒了。”滿室驟靜。炭盆“劈啪”爆出火星,公孫鞅握緊木箸,青筋在蒼白的指節上蜿蜒如藤:“變法如播種,縱我離衛,總有新芽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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