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凡間這些年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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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裹著碎雪撲簌簌落在平陽君府的青瓦上,簷角銅鈴輕晃,驚落一片冰晶。應琮踩著積雪疾步穿過迴廊,丹紅鬥篷翻飛如焰,髮梢沾了雪粒被染成白色也顧不上拂。他指尖摩挲著懷中油紙包——裡頭裹著衛國特產的蜜餞金橘,甜香浸透了紙麵。衛國的孩子大多都最愛這口,總有話說“若能日日吃金橘,十年無肉也甘願”。趙昱也不過是個孩子,應琮總覺著他也定是會喜愛的。
“子盈!”應琮走到院中便不住大喊,院中紅梅在雪中簌簌,花香合著暖意撲麵衝著應琮而來。
“應琮!”
院中人影聞聲轉身,丹紅鬥篷順勢而轉,應琮看見月白錦袍上銀線暗繡的鶴紋在燭火中流光微動。趙昱眉眼含笑,玉冠束髮,比三年前更添幾分清貴,隻是唇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應琮喉頭一哽,剛要開口,忽見屏風後轉出一襲緋色裙裾——薑餘善挽著墮馬髻,金釵步搖垂在耳畔輕晃,手中還捧著半碗褐色的湯藥。
“應大哥一路辛苦。”她眉眼含笑,將藥碗遞給趙昱。趙昱纖長手指附上她的手背,接過藥碗柔聲說聲感謝,後道:“應兄經年不見,可還記得她?餘善如今已是我的夫人。去年趙礫來主的婚。”
當年初見薑餘善時,她還是個揮刀舞劍的少女俠客,如今卻戴著金釵步搖在這平陽君府內熬藥煮湯。“可惜我冇用,冇能給她個盛大的婚禮,就連這唯一的金首飾,也還是趙礫所贈新婚賀禮。”趙昱伸手撫過薑餘善發間那支並蒂蓮金簪,薑餘善道:“不過是時運不濟。如今應大哥歸來,正該是你騰飛之日。”
應琮站在院中,任飄雪落在他的肩上,丹紅近快染上蒼白。他道:“我竟不知你已成婚。恭喜恭喜。”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蜜餞金桔,嘴角卻咧得誇張,活像丹江邊祭神用的彩繪傀儡,笑道:“我未曾準備賀禮,不過從衛國帶些小食回來。卻也隻帶了這一包……”
趙昱走近些,“應兄何必如此?你我兄弟談什麼賀禮,也是我們分彆太久這才顯得生疏了。快,往堂中小聚。餘善和循之特地為你準備了接風宴!”原來裴遵也還尚在府中。趙昱身邊還是有兩個人,隻是如今的人已不是從前的人。
燭淚在青銅燭台上堆成赤色珊瑚,裴遵備下一桌酒宴,招呼著眾人落座。趙昱最先落座,薑餘善在旁坐下,接著裴遵才為應琮讓開圓凳,待他落座後自己坐在了最下首的位子。
趙昱掏出帕子咳嗽一聲,道:“應兄見諒,我尚被軟禁在府內,府中每日菜例有限,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應琮道:“很好。很好。你身體如何?生的什麼病?”
“無妨。”趙昱擺擺手,“不過是風寒罷了。”應琮點點頭,未再說話。裴遵接著道:“可憐公子被困府中,各種份例雖不曾斷過,卻實在少得可憐。就是生了病,也隻能著我父親偷偷買了藥送來,也送不過來多少。”
應琮無心用飯,不過是隨手夾些,道:“你信中說有了出府機會?”趙昱點點頭,剛要說話便又咳嗽起來,薑餘善撫著他的背,裴遵道:“正是。諸侯國雖分封而治,然每十年便要入嗥京麵諫鄒天子,以報十年治國詳情,也是為了感沐天子厚恩。”見應琮並未接話,裴遵接著道:“正此良機,昱公子可出府矣!”
應琮道:“趙礫捨得放虎歸山?”
“正因捨不得,纔要借刀殺人。”裴遵蘸茶在案幾畫圈,“趙洵當年力挽狂瀾連破鄭國十二城,軍中聲望日盛。後又連改兩道律法得鄒天子天下嘉獎。如今趙洵聲望愈長,隻怕便是齊國儲君了。但談及此話,當初君雅夫人那封密信就再被提起。若算起來,昱公子纔是正統的下一任齊王。趙礫豈容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但他趙礫有著美名,趙洵更是才嶄露頭角怎可背上殺儲君的名聲?恰好諸國朝鄒,隻要昱公子死在了嗥京,那便不會臟了他們的手,齊國也能名正言順出兵伐鄒。可謂:一石二鳥!”
應琮抱臂冷笑,丹鱗在袖中若隱若現:“老匹夫倒是打得好算盤,可惜算漏了蛟爺爺!”他突然一掌震動檀木方桌,“有蛟爺爺在此,我倒要看看哪路雜碎敢動這個手!”
趙昱虛握住他手腕,指尖冰涼:“此去凶險。我寄信與你不過是怕再無來日,想在死前與吾兄再聚。萬萬冇有煩你護我之意。”
“凶險?”應琮反手扣住他腕子,蛟瞳燃著金焰,“當年武嶺郡外五萬鄭軍都攔不住老子,如今不過陪你走趟嗥京,權當出遊玩耍了!”屋外雪下的愈加深了,積雪壓得梅枝咯吱作響,終究還是滑落到地上,濺起一片雪灘。
月色漫過西窗時,趙昱忽然擱下木箸,問道:“說來應兄此往衛國,路經清風,那近來如何了?”應琮嘴裡嚼著菜蔬,聞言嗤道:“清風城就那樣,全縣都被寧桓峰那廝抓了屯兵。那廝在邊關屯了兩萬私兵,剿匪能剿出精鐵鎧甲,哄鬼呢!”他抓起酒杯灌入口中,“記得否?我曾給你回信,那小子居然集合了東邊大小郡縣與各路匪寇,如他所說,東邊邊關隻怕是那個李什麼的在守,他寧桓峰在管!好不威風。”
裴遵給應琮滿上酒水,問道:“我聽聞當初趙洵被困武嶺郡,就是他帶兵救的人?”應琮轉頭看他,掃過他上下,見他麵上帶笑,便說:“是。我信中都有說,趙洵一封信便把他叫了來。可能是趙洵的人。”說罷,他舉起酒杯一飲而儘,將空蕩的酒杯重重拍在裴遵麵前。裴遵又給他滿上,道:“如此說來,這寧桓峰實力不可小覷。且他常常給昱公子來信問候,卻又救趙洵於危難。這是個雙頭狼啊。”
趙昱摩挲著酒杯上的裂紋,“當年清風縣三匪相爭,他便是這般坐收漁利。如今我和趙礫父子相爭,他在中間兩頭討好,又兩頭不幫。你說他圖什麼?”
應琮酒壺頓在半空,薑餘善撿起桌上蜜餞金桔喂在口中,道:“這金橘挺甜的,應大哥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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