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22章 糖漬梅子 對,就是這樣,一直保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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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漬梅子
對,就是這樣,一直保持這樣……
趙歸夢麵無表情地開了門,冷聲說:“有事?”
她不耐煩地耷拉著肩膀,彷彿下一瞬就要毫不留情地摔上門。
裴珩擡手,示意手中的青瓷盞。碧汪汪的瓷盞中盛著橙黃的糖漬梅子,皺巴巴的梅子上裹了晶亮的糖酥皮,一看就酸甜爽口。
趙歸夢看了一眼,微微側身,讓他進來。
入門正對著一方木桌,桌上的每個茶盞都有用過的痕跡。木桌東邊用一扇屏風擋住了床,照夜清可憐巴巴地掛在屏風頂端。西邊臨窗放著一張小榻。榻上隨意地鋪著幾條紅裙。
裴珩進了屋子,並不多看。隻是看到方桌上歪七倒八的茶盞時,動作微微一頓。不等對方察覺,雲淡風輕地單手將桌上散亂的茶壺茶盞歸攏至一個角落,隨即青瓷盞擱在桌上。
趙歸夢伸手撚了粒梅子送入口中,隨即眯了眯眼。糖漬在她口中化開,像是一陣暖融融的春風,從舌尖劃入喉嚨,潤入心肺,吹散了一直淤堵在心頭的汙濁之氣。
“好甜。”
裴珩見那雙失去了神采的眼,再度亮了起來,微微挑了挑眉,目光下移,落到她搭在桌角的手,五指白皙修長,指尖沾了晶潤的糖漬。與京中其他女娘不同,這隻手上有幾處傷痕。
正是這隻手勒著韁繩,帶他來到朔州。裴珩半垂著眼,從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絲帕,十分自然地擦拭著那幾根手指。
趙歸夢訝異地看他一眼,倒也冇有拒絕。她知道這人是有些怪癖的,比如看不慣她係的歪扭的槳酢草結,不肯睡她鋪的橫七豎八的稻草床,進門就替她收拾毫無章法的茶桌。
現在,他八成是看不慣她手指被糖漬弄臟了。
趙歸夢自認如此,也不多問,反倒更關心七日醉,問道:“你讓小郎中給你看了嗎?”
“看什麼?”裴珩反問。此刻方知,明知故問也彆有趣味。
“看你後背呀,”趙歸夢奇怪地望著他,“你……哦,我剛剛冇有來得及跟你說,血紋的確爬上了你的後背,不過顏色比徐令後背的要淡不少。”
她以為這樣震驚的訊息,至少會讓裴珩麵容失色。
在來朔州的路上,她還曾想試探裴珩何時會變臉。雖然她已經歇了這種心思。
豈料,裴珩不僅神色如常,隻輕輕“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將那方用過的絲帕一疊兩,再一疊四。
趙歸夢擰眉看他:“你忘了這意味著什麼嗎?”
裴珩道:“我用過藥後,身上就不疼了。”
趙歸夢頓了頓,冇有說話。
“你想看一下嗎?”裴珩把疊好的帕子收回袖中,問。
“看什麼?”趙歸夢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腦中根本冇有思考。
裴珩偏了偏頭,示意她:“看血紋是不是消下去了。”
趙歸夢一下站了起來,她確實應該看一下。畢竟那天晚上她照鏡子,自己的後背根本冇有血紋。
如果那血紋隻在發病時顯露呢?
她又看了裴珩一眼,暗自撥出一口氣。她不知道她想要看到什麼樣的結果,究竟是希望血紋還在,還是希望血紋消失。
她走到裴珩身邊,這次的動作倒是慢了很多。她依然一手按著裴珩的肩頭,一手去扒開他的衣領,往裡麵看。
裴珩一動不動,隻是後頸幾縷髮絲隨著趙歸夢的呼吸輕輕飄動。趙歸夢不耐煩地揪了一把,見裴珩微不可見地一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不好這麼隨意地折騰。
她鬆開手,探著頭,往下看。
隻見霜襟白領下,裴珩的背肩之上肌理隱顯,中間一道溝壑向下延伸。平日見他寬袍長衣,身形似鶴,原來也不完全如此。隻是他背上並無一絲血紋。
趙歸夢心中懸著的巨石總算有了著落,可是石頭落下的那一瞬間,她並不十分舒心。
“有嗎?”裴珩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卻還問她。
“消失了。”她說,手指無意識地從裴珩裸露的脖頸上拂過。
裴珩眉心一跳,聲音與往常無異:“消失了,這是件好事。”
“是啊。”趙歸夢緩緩坐下,冇注意到裴珩替她擺正了繡墩,依然說著話:“是好事。”
原來,血紋真的有可能隻在毒發時出現!也就是說,在得到及時的解藥抑製時,血紋就會消失。
那她是不是也是如此?隻是她早就食用過解藥,絨芒花。但是由於是生食,藥效受限。
每到雨雪天氣,她身上的七日醉就會發作。除了發作時,她背上就冇有血紋。因此,她那天晚上照鏡子,才什麼都冇看到。
可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食用過絨芒花!
裴珩道:“上次趙門使說,可以替我解毒。現在我能問問,你打算怎麼幫我解毒嗎?”
趙歸夢聞言一頓,就像突然驚醒,斬釘截鐵說:“那不行。”
意識到自己拒絕得太快、太乾脆,反倒像個騙子,騙裴珩與自己交換一樣。於是,她趕緊找補:“但是你放心,我肯定能緩解你的毒症。隻要,你把東西交給我。”
裴珩“哦”了一聲,好像信了,隻是又說:“在把東西給趙門使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趙歸夢立馬道:“我可以幫你。”
她言辭鑿鑿,目光灼灼。
對,就是這樣,一直保持這樣的眼神。裴珩的手指無意識地合攏至掌心,笑著說:“不用趙門使辛勞,我們坐著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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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蒼雲嶺山腳的溪水邊,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的尖叫聲。
前段時間下了場雨,加上近日天氣轉暖,雪山有些融化,乾涸的天水溪又重新豐沛起來。在溪水的沖刷下,竟有具屍骨從山腳的一處土包裡暴露出來。
風聲鶴唳的朔州,再次傾城出動,百姓們都跑去圍觀。孫立耕很快整隊,帶著衙役趕往現場。
油紙燈籠也擋不住風吹得燈籠裡的燭火搖曳。發紅的燭光照著每個人倉皇的臉。
隻因為,這一處挖出的屍體,遠多於梅林。那個坑地,越挖越大。
百姓們惶恐不安,不僅僅因為屍體,也因為這處埋屍地實在太接近天水溪。天水溪是唯一流經朔州的河流,家家戶戶都在這裡取水用水。
一時之間,場麵分外安靜,隻有靜靜挖土的聲音,間或有衙役稟告:“稟大人,又挖出一副屍骨。”
“幾具了?”孫立耕捏了捏眉心,隻覺得心亂如麻,語氣也十分不耐煩。
臨近子時,風都是涼的。十幾名衙役身上的汗被風一吹,隻覺得涼到了心底:“稟大人,此處一共挖出了二十一具屍骨。”
冷風把這道聲音吹進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又在風中靜幽幽地擴散、消失。
這次挖出的二十一具屍骨,實在是數量驚人。州府衙署的仵作也忙不過來,又去下屬的縣衙借來了幾個仵作,眾人幾夜都無法休息。
這些屍骨與之前在梅林挖出的女屍在死因上大致相同,且年齡上也大差不差,隻是死亡的年份更早一點,有的甚至已經出現白骨化。這下必然是不必說了,眾人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最早發生的時間,遠在裴珩來朔州之前。梅林屍體,大約也與他無關。
孫立耕當即令文書再次發往各鄉縣,讓各家各戶有女娘失蹤的儘快來州府署衙辨認。自然,僅憑屍骨根本無法辨彆身份。這讓他十分頭痛。
州府衙署的斂屍房根本放不下這麼多具屍體,於是就擺在院中,也方便記錄。屍骨在燭火的照耀下,靜幽幽地發著白光,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眶睜著望天,死前她們有多少不甘,無人知曉。隻是此刻的衙門後院,那些住在這裡的大小官員,都已經搬去了客棧。
哪怕朔州的客棧又小又破又舊,他們也不想和近三十具無名女屍擠在同一片瓦當之下。
趙歸夢聽說了這件事,嗤笑一聲,數十個堂堂八尺男兒,竟然害怕冇有生息、不能動彈的屍骨。
此刻,隻有一人靜悄悄地站在院中,舉著油紙燈籠,挨個檢視每一具屍骨。紅色的燭光映照青年沉靜哀傷的側臉。他步履沉重,走得極為緩慢。
院牆上淩空落下一隻雀兒,朝他走來:“你是在害怕嗎?”
白日裡沉著冷靜的大理寺少卿擡頭,露出倉皇的麵容:“歸夢,你說阿姊她……”
趙歸夢麵容沉靜,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時寧阿姊聰慧機敏,她定然平安無事。”
“那段時間,我見她時常偷笑。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遇見一個有趣的朋友。”夏時遠一麵說,眼眶發酸,強忍著不肯掉下來,怕模糊了視線,漏掉關鍵的線索,“後來,她消失的那天,我真的以為是她不想再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我真該死,我真該死啊!”
“時寧阿姊定然冇事,”趙歸夢突然有些生氣,語氣變得冷凝,“你為何不信?她就是不想帶著你這個拖油瓶,跟人走了,眼下家庭和睦,幸福美滿!”
夏時遠用袖子擦拭眼角:“阿姊無事,你說得對。”他擡頭露出個勉強的笑,說:“我們許久未見,今日就算了,改日請你喝茶。”
趙歸夢盯著他,神色幾經變換。她的眼神在院中這二十幾具白骨上一一掃過,腳尖一轉,身體淩空而起,翻過院牆。
雀兒來了又走,院內的生氣也隨即消失。夏時遠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靜默良久,然後繼續低頭檢視那些不言不語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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