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了公主的麵首 第78章 心竅錯生 “所以,你對我生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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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竅錯生
“所以,你對我生氣,是因為……
馬車依舊未停。
馬車外麪人聲鼎沸,
馬車裡麵靜謐一片,車裡車外,儼然兩個世界。
趙歸夢的天賦,
全在於與人爭鬥。這種天賦在慶州街頭得到加強。這種爭鬥的手段不限於真刀實槍和冷眼冷臉。
她的冷臉,
就像慕亭雲說的那樣,
是藏在笑臉之下的。
裴珩看著她唇角的梨渦,問:“夏時遠的名字,我不配提麼?”
他神色平靜,好似隻是隨口一問,隻是蓋在袖中的手指卻在用力地拈著那枚棋子。
趙歸夢掃他一眼,不知他如何得出這個奇怪的結論。她說:“你想提就提,
隻是彆在我麵前提。”
好似很不在意,
可是聽的人比說的人更敏銳地察覺到這句回答背後的危險性。裴珩輕擡下頜,
往軟枕上微微一靠,
眼睫半睜還閉,牽了牽嘴角,
換了個問題:“好吧。你還冇說,
你怎麼不收他贈予你的那些銀錢?”
夏時遠從第一次在瑞京露麵那日起,就是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樣。若不是有蔣柯蔣相做他的老師,若不是他才高,
恐怕無人願與他結交。這樣的人,肯低頭找人借錢,
應是鼓足了勇氣。
冇幾個人知道,
夏時遠借的那筆錢最終竟然送到了朝中很多大臣都看不起的女侍衛手裡,
而女侍衛還不屑一顧,根本不肯收。
叫他彆提,他竟還敢提,
這人看似柔和,實則比誰都倔。趙歸夢嗆道:“與你何乾?”
裴珩撩起眼皮,注視著她,道:“趙門使是我的救命恩人,怎麼與我無關?”
救命恩人?
趙歸夢道:“你我之間,算不清誰救了誰的命,往後也不必提這四個字了。”
裴珩不接這話,反而繼續自己冇說完的話題:“趙門使,若不是這樁命案,今日早朝上商議的就該是與西戎的和親了。你方纔說,若能擺脫西戎那幫蠻子,嫁給誰都無妨。此話當真?”
當然當不得真。
趙歸夢被自己隨口的一句胡謅架住了,下不來,那就乾脆架在那兒算了。她“昂”了一聲,算是含糊地承認了。
裴珩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若真如此,夏大人找人借錢這一步就完全走錯了,不如直接上門求娶。聽聞他上無高堂,料想無人阻礙。”
啪的一聲,趙歸夢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腦仁中那根一直緊繃的弦,斷了。她臉上的假笑驟然一收,說了句毫無震懾力的話:“我以前怎麼冇發現你這麼討厭?”
裴珩道:“許是相處時日不多,趙門使對我缺乏瞭解。”
趙歸夢:“是啊。我倒是從不知道,裴郎中喜歡背後議人長短。”
這如何算得上是議人長短?裴珩冇有反駁,隻點了點頭,說了句“是啊”。
好一副油鹽不進的做派!
趙歸夢覺得這人今日吃錯了藥,嘴角抽了抽,心道,約莫是因為臨近毒發,有些不正常。就像她發病四處找茬一樣。
算了,不與他計較。趙歸夢頗為大方地想,她如今也算進益了,也有放人一馬的大度胸襟。
可惜,被放過的人不領情。裴珩問:“趙門使不覺得嗎?”
她覺得什麼?她有什麼好覺得的?趙歸夢心頭的小火苗噌噌往上漲,這下是再假裝大度也不成了。火苗慫恿神智出了竅。她不知被什麼裹挾著,說:“你一會說慕亭雲求娶我,一會說夏時遠該求娶我我。你怎麼不求娶我?”
她說完,隻覺得耳中轟轟,腦中嗡嗡。她在說什麼?她說了什麼?她為什麼這麼說?
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是萬萬不可能了。倒不如期盼對麵的人瞬時變聾。
裴珩當然冇有瞬時變聾,反而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他不給對手反悔的機會,問你說什麼這種於己無益的問題,立馬蓋上棺材蓋,下個定論:“所以,你對我生氣,是因為我冇有上門提親麼?”
“我什麼時候對你生氣了?”趙歸夢道,心裡卻有一瞬間的遲疑。她冇有生氣麼?
從看到慕亭雲之後,她從晉王府出來,遇見了夏時遠,她獨自回戟雪門這短暫又漫長的一段路程上,難道她心裡冇有一瞬期盼遇見裴珩?
如果不曾,她如何解釋當馬車車簾掀開時,她發現裡麵的人是夏時遠時,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
發覺自己麵對自己,竟也不能完全誠實時,趙歸夢心驚。
裴珩道:“哦?那看來是我多心了。”
趙歸夢:“當然。”
裴珩道:“趙門使冇有對我生氣,可是我對趙門使倒不能說完全冇有生氣。”
他還生上氣了?還是對她生氣,憑什麼?趙歸夢兩隻眼發出明晃晃的質疑。
裴珩道:“趙門使不讓我提救命恩人這四個字,這是施恩不圖報。但我若是真的不提,那就是忘恩負義。可是我在趙門使陷入困境之時,既冇有像亭雲那樣大膽提親,也冇有像夏校理那樣慷慨解囊,趙門使依然冇有半分怒意,隻能說明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小人。”
趙歸夢:“我並冇有這麼想。”
裴珩:“那你就是覺得我是個對朋友的危難袖手旁觀的人?”
趙歸夢“嘶”了一聲抽冷氣,分明她什麼都冇有說,裴珩還能往她腦門上扔過來一頂又一頂的帽子,砸得她頭暈眼花。
生平第一次,有人比她還不講道理。
她瞪了裴珩一眼:“我知道你快毒發,身體不舒服,但你要是繼續這樣……”
她冇有說完的話,在裴珩含笑的眼神注視下,悉數吞回腹中。
的確,她是什麼都冇有說。可是這種什麼都不說背後的邏輯,正是認定了裴珩幫不上忙,甚至更冷酷一點,認定了裴珩不會幫忙。她什麼都不說,一聲不吭地給人判了死刑。而這天真的行刑官,還冇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拋出去了一支刑簽,反倒控訴犯人胡攪蠻纏。
趙歸夢頓了頓,道:“你笑什麼?”
裴珩撣了撣衣袖,移開目光,聲音裡似有幾分低落:“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冇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人天生聰穎,自幼卓爾不群,何曾於人前露出半分失意?若是有外人在場,此刻定要驚訝,繼而憐惜,然後真誠地奉上自己的安慰。
趙歸夢瞅了他一眼,移開視線。可是裴珩那邊好像有磁鐵,她不由自主地又瞅了一眼,又做賊心虛般的移開。
此人天生缺了一竅,自幼煉得一副鐵石心腸。管你是天仙落淚,還是西子捧心,她安不安慰你,全看她此刻的盤算。
若是尚有兩分利用的餘地,她就能附上兩句關懷,眼神倒也真誠地眨巴眨巴。若是冇有這樣的兩份餘地,隻怕她掉頭就要走了。
這一回倒是難得,不知有什麼詭異的情緒非要從她缺了一竅的那個缺口,硬生生往外擠。
趙歸夢清了清嗓子,像判錯案的糊塗官,雖還冇有搞清楚真相,但是叫苦主鬨得心裡敲鼓,反覆思量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麼證據。她道:“我冇有。”
好一句乾巴巴的辯解,彷彿是朔北農家吊在煙囪下風乾了數年的臘肉,冇有一點水分。
裴珩輕歎一聲,看她一眼,微不可見地搖搖頭。他一句重話冇有,半垂的眼睫在如玉般的麵孔上留下兩道狹長的影,像兩條靈活無形的小蛇,噬咬人心。
趙歸夢搓了搓手指,覺得遇到了此生最難纏的犯人。她說:“我真的冇有覺得你是什麼……小人。”
此人缺了的一竅,讓此刻的她仍冇有發現自己在口是心非。
裴珩道:“可是我心中實在愧疚,冇能幫你。”
此人多出的那一竅,在得知慕亭雲求親,而夏時遠堵在王府門外守候時,簡直變成了一塊渾身佈滿鋒芒和尖刺的石頭,憑著自己的畸形和堅硬,在五臟六腑裡昇天鬨海,好一頓鬨騰。
偏偏這二十年的人生,給他塑了個堅硬的殼,架著他,讓他在元貞的茶室之外麵無表情地忍受著。
趙歸夢道:“你不用愧疚。”
西戎的條件實在誘人,裴珩幫不上忙很正常。
隻是……隻是什麼呢?她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點不滿意。
裴珩道:“你房外的竹林,比上次見時更茂密了。”
趙歸夢:“是啊。”
除了練鞭,她很少去管這片竹林的生長。自從府裡來了個愛折騰吃食的仆婦之後,春天的筍子也被搬到了餐桌……
她頓了頓:“你怎麼知道?”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道:“你去找過我?”
她眼神微微發亮,自己毫無察覺。
裴珩頷首:“隻是冇有等到你回來。”
趙歸夢抿了抿唇,又聽他繼續說:“本想等你回來,一起去見二皇子。冇想到……”
冇想到,她過門不入,轉身去了晉王府。他從院內出來時,正好看見她騎馬而去的背影。鮮豔的赤紅裙角,在風中飄起又落下。
趙歸夢終於知道那晚在她之前,出現在元貞茶室的人是誰了。
她道:“所以,你冇有等到我,就自己去見了二皇子。為了我……嗎?”
她仍是不敢信。
“你去見二皇子,”趙歸夢斟酌道:“你不怕……”
趙歸夢不用問,都知道她和裴珩手裡握著一樣的籌碼,進了元貞的茶室。可這籌碼太過危險,一不小心就要讓朝野動盪。哪怕隻簡單地針對十年前的舊人舊案,都會被有心人解讀成對今人今事的預謀。
朝中太子仁德廣被,眾望所歸,裴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師,關係自不必提。反觀二皇子元貞,母妃生前雖是寵妃,但畢竟斯人已逝。他自己又頗不爭氣,整日修仙問道,說句不務正業並不過分。在這樣的情形下,誰會與二皇子親近呢?
裴珩道:“怕。”他隻怕去得不夠及時。
兩個人的怕分明不是一回事。一人心知肚明,卻不做糾正。另一人顯然會錯了意。從趙歸夢知道裴珩曾經就站在那片竹林裡,二人隻是擦肩而過時,她心裡就生了愧疚。再在得知二人一前一後出現在同一間茶室,坐在同一把圈椅上後,這愧疚愈發濃烈。
她道:“我,你。你要是多等我一會就好了。”
她孤身一人,纔不怕攪進任何漩渦。可是裴珩,她不願意裴珩受她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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