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開朗仿刀嘻嘻【刀亂】 露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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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世
這露水的世
雖然是露水的世
雖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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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茂川從京都的棧敷嶽下湯湯淌出,在出町柳與高野川彙合後,最終流入大阪灣。賀茂川的下遊有聞名全國的下鴨神社,有顯赫的陰陽師氏族賀茂氏,還有無數的平凡人、無數平凡事、無數座平凡的町屋。
之花道一就像那條流淌不息的賀茂川一樣,他的生命也從這裡流淌而出。
之花道一的母親非常非常喜歡明亮溫暖的太陽,所以和他的父親商量了許久之後,終是給了他一個過於虛浮的乳名叫金鳥子。
“金鳥子,彆哭了。”
“金鳥子,要吃點心嗎,哈哈,還是算了吧,你太小啦,不好克化。”
“金鳥子,長得好快啊,誒呀,算算日子,不久就可以幫你父親賣草鞋了吧。”
“金鳥子,你今年四歲了,彆的孩子現在都有名字了,你也要有,還要比大傢夥的都好,至少不能簡單地什麼丸什麼丸地叫。”
於是,他那不識字的母親特地跑到了賀茂氏的府邸附近找識字的侍女為他想了個名字。
“取名啊……讓我想想。”穿著絲綢單衣的侍女摸了摸金鳥子茂密的細軟頭髮,在他母親期待的視線下思考良久,“不如就叫道一吧。”
“什麼意思?”他母親在一旁詢問。
“是西邊傳來的字眼,大概就是祝願這孩子永遠都可以找到自己那唯一的道路。”
侍女仔細解釋道,又塞了一個撥浪鼓給小道一,憐愛地撫摸著道一的臉頰對他母親說:“切要看好了這個孩子啊,這世道,太亂了,彆讓他被誰拘走了。”
道一的母親注視著道一沉默了一會兒,又笑了笑,對侍女說:“放心吧,就算是黃泉的神靈親臨,也彆想把他帶走。”
世道亂?什麼是神靈?黃泉又在哪裡?
小道一通通都不懂,他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向他的父親學著揮刀。
一下,又一下,從木刀到鋼刀,從春天到春天。
從天堂到地獄。
在道一八歲那年,氣候開始異常變冷,莊稼連年欠收,百姓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生活微弱的平衡。就這樣一直到道一長到十歲,一場洪水將這平衡徹底打翻,饑荒徹底爆發。
道一的父親和母親想儘了主意找來吃食,不論是野草、樹皮、觀音土,還是——血肉。
年幼的道一迷迷糊糊地過著這樣的生活,看著周邊的熟悉的鄰居、玩伴一個個消失,但自己卻喝得上肉湯,而父親和母親卻是日愈消瘦,最後近乎骨頭架子。
他隱隱有種預感,但他不敢詢問。他無法麵對父母的沉默,無法辜負已經絕望的父母,無法麵對真相的殘酷,更無法麵對這個世道。
是的,十歲的道一過早地明白了世道的含義,也明白了這個世道。
他們仨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著日子,誰也不戳破誰,誰也不再和誰多言。
直到某天深更半夜,道一被人從從睡夢中搖醒。
他迷迷瞪瞪地醒來,發現是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他的阿媽,他的太陽,就那樣雙眼含滿了淚水,死死抱住他,不發一言,一直流淚。
她的淚水浸濕了兩人的舊衣裳,浸濕了道一的臉和他的心。
“小金鳥,我的金鳥。”他的母親摸著道一的臉,哽嚥到,“至少到現在,我冇有讓任何東西拘走你,這就夠了,即使有再多的付出,我也覺得值了。”
“阿媽……”
“我的金鳥兒啊,你的父親早上冇有再回來了,我知道,這就是報應啊……我也冇法再陪你了,我去陪你父親了……你,就自己再走下去吧。”
說完,他的母親又緊緊抱住了他,嚎啕大哭。道一也哭。哭累了,道一就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這個家就隻剩下了他一個。
阿媽讓他一定要活著,卻無法告訴他要怎麼活著。
道一不敢出門,外麵不僅有饑荒,有土匪,有瘟疫,甚至一年四季大雪紛飛。
於是他選擇睡覺,那時的他覺得死在睡夢中也是個很不錯的想法,於是他很快就讓自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很短暫,又漫長。
短暫到他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隻是午憩了一小下。
漫長到他的母親死去,外麵枯涸的田地上竟然長滿了水稻,三年未見的陽光溫暖地透過草隙曬到了他的身上。
一隻胖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蛋。
道一虛弱地回望。
那是一雙青綠色的眼睛,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睛。而此刻眼睛的主人,臉上灑滿了陽光,笑著看著他。
“不必害怕,晴明公來了,他已經把妖鬼趕走了,你瞧,你是不是可以看見太陽了?”
道一直視著刺目的太陽,直到淚水流下。
“你叫什麼名字?晴明公的式神剛纔發現你很有天賦,你要不要跟我們走?”
那隻“妖怪”好奇地問。
“道一。之花道一。”
“嗨嗨,我叫道雪,是刀劍的神明哦。”
“神明?”
“雖說是神明,但是目前還在漫長的成長期呢。我們先說正事,道一,我問你,你想要離開這嗎?”
“……”道一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聲詢問,“你剛纔說的妖鬼是什麼回事兒?”
“這個啊。”道雪望著遠處,神情突然變得陌生和冷酷,就像金屬一樣冰冷尖銳,“賀茂氏發生了內亂,有人企圖造偽神滿足自己的**,在賀茂川下遊擺天地幻陣,使賀茂川與外界隔絕,內裡更是人間煉獄。”
“幸好還有陰陽師拚死遞出了訊息,讓晴明公可以來支援。你看見那片無儘的稻田了嗎?”
道一心思恍惚地看了過去。此刻他更懷疑自己還冇有醒來,而這一切隻是一個他死去時候的美夢。
“那是禦饌津大神的神通,她會為賀茂川的大地賜福,儘快恢複這裡的安寧。”
“又是神明……”道一呢喃。
賀茂川屍體堆積阻塞河道,路邊遺骸達千千萬餘,但神明可以輕鬆地拯救出這一切,讓他昨日的痛苦就像一場夢如煙散去,甚至就像玩笑一般。
“我和你們去能學到什麼神通嗎?”道一渴望地注視著道雪。
“那要看你了。”道雪旋身,輕盈地跳上一根斷木,“有的人即使有再多的苦難也會如同太陽一樣閃耀,但有的人僅僅是一次親人的死亡就可以將他們擊垮。道一,我清楚你所遭受過的苦難,那確實是一種人寰罕見的痛苦。”
“那麼,道一,我問你,你想成為什麼?”道雪聲音輕柔地問他。
母親……父親……金鳥……血肉……死亡……
道一閉上了被太陽刺痛的眼睛,手指牢牢抓住地上吃剩的觀音土。
“假如這個世道就是如此逼人不留退路……”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有力量可以超越人類……”
“假如我已然揹負上了那食血肉的惡……”
“那麼請讓我至少有一次機會可以成為太陽……”
道雪聞言,意料之中地挑了挑眉,他俯下身子朝道一伸手。
“那就來試試吧,小金鳥。順帶一說,好久不見了,小之花,看來你還是這麼霸道,這麼耀眼,迫不及待就想成為大家的太陽。”
道一發狠地使勁坐起來,拚命伸手,終於夠到了道雪的手。
道雪心底一軟,也便從此緊緊地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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