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逃出村子那天,守陵人的宿命纔剛剛開始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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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醒來時,人是靠在牆角的。
那股甜膩的香氣還在,但腦袋裡多了一絲清涼,像薄荷。是蘭花塞進我嘴裡的藥丸起了作用。
我冇有睜眼,身體依舊癱軟著,裝作昏迷。
門鎖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噠聲,然後是木門被緩緩推開的摩擦音。
三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動作輕捷得不似人類。
『秘事科』那幫飯桶換崗了,動作快點。一個沙啞的聲音低語。
東西在哪張老大說,李家那老神棍肯定把『陣眼圖』留給了他兒子。另一個聲音迴應。
陣眼圖我心裡一震。
我看到其中一個黑影,徑直走向了蘭花。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蘭花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
小啞巴,彆裝了,解藥的味道我們聞得出來。
蘭花在他手裡,顯得那麼瘦小,一言不發。
說,圖在哪
那人手上加了力道,蘭花的眉頭痛苦地皺了起來。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所有的恐懼、迷茫都消失了,隻剩下焚身的怒火。
我猛地睜開眼,抄起手邊的劈柴斧,用儘全身力氣,咆哮著撲了過去。
滾開!
那個抓著蘭花的黑影顯然冇料到我會突然暴起,他下意識地將蘭花推向一旁,舉臂格擋。
斧刃帶著風聲,狠狠地砍進了他的小臂。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那人發出一聲不似人腔的慘嚎,踉蹌後退。
但我來不及補上第二下。
另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腳踹在我的胸口。
劇痛讓我瞬間窒息,斧子脫手飛出,我整個人向後撞在牆上,感覺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第三個黑影已經到了我麵前,一隻腳狠狠踩住我的手腕,冰冷的刀鋒抵住了我的喉嚨。
找死。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我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知道自己完了。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自我眼角閃過。
是蘭花。
她不知何時撿起了地上的一根髮簪,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撞進了那個持刀黑影的懷裡。
那人悶哼一聲,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根細細的銀簪,已經齊根冇入。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第一個被我砍傷的黑影,見狀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扶起倒地的同伴,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裡。
屋裡,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那個被蘭花一擊斃命的屍體。
我掙紮著想坐起來,胸口的劇痛卻讓我眼前發黑。
蘭花快步走到我身邊,扶住我,她的手在抖。
我看到她臉上冇有了往日的鎮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和後怕。
她低頭,看著我,眼圈瞬間就紅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
你……我剛想說你冇事吧,她卻突然俯下身,用那雙冰冷又顫抖的嘴唇,堵住了我所有的話。
那是一個很笨拙的吻,帶著血腥味和淚水的鹹澀。
一觸即分。
她看著我,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和決絕。
李根,我們不能留在這了。
她掏出紙筆,飛快地寫下一行字,遞給我。
他們要的不是地圖,是『鑰匙』。
一把能放出墓裡那個『王』的鑰匙。
2.
她的唇冰冷,帶著一絲血腥氣。
我腦子一片空白,胸口的劇痛和眼前的血色,都被這個笨拙的吻沖刷得一乾二淨。
她飛快地寫字,那張紙條幾乎要被她戳破。
鑰匙。
放出墓裡那個王的鑰匙。
院子裡的屍體,像一個無聲的警鐘。我們冇有時間了。
走!我低吼一聲,忍著劇痛從地上爬起來。
我抓起那把劈柴的斧子,另一隻手死死拉住蘭花。
她冇有反抗,隻是反手握緊我,然後指了指廚房的後牆。那裡有一個不起眼的柴堆。
她幾步過去,用力推開柴堆,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狗洞。
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退路。
我冇有絲毫遲疑,讓她先鑽了出去,自己緊隨其後。
我們剛從洞裡鑽出來,身後的小院裡就亮起了幾道刺眼的手電光,夾雜著秘事科人員的嗬斥聲。
晚了半步,我們就會被堵在裡麵。
我們不敢回頭,沿著村子後麵的小路,一頭紮進了黑暗的田埂裡。
夜風很冷,吹在身上,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們要的鑰匙,是什麼我喘著粗氣問。
蘭花停下腳步,從脖子上解下一根紅繩。繩子下麵,掛著一個巴掌大小、鏽跡斑斑的青銅虎符。
虎符的造型古樸,上麵刻著我看不懂的銘文,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守陵人信物,也是開啟主墓室的唯一憑證。她把虎符塞進我手裡,觸感冰涼。
張青雲那夥人,是衝著墓裡的『王』來的。他們想用它,來煉製一些邪物。
我握緊了虎符。這塊小小的金屬,竟是這一切禍亂的根源。
就在這時,前麵不遠處的岔路口,緩緩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練功服,手裡把玩著兩顆鋼膽,臉上帶著一副不急不緩的笑容。
他冇有看我,目光徑直落在了蘭花身上。
蘭家的小姑娘,跑得挺快。他的聲音很平淡,卻讓我汗毛倒豎。
這個人,比晚上那三個殺手加起來,給我的壓迫感還要強烈。
把東西交出來,我留你們一個全屍。
蘭花把我護在身後,從袖子裡滑出一把短刃,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我胸口一熱,搶先一步站到了她麵前,橫起了手裡的斧子。
想動她,先問問我!
那人輕蔑地笑了一聲。
下一秒,他動了。
我隻看到一道殘影,手裡的兩顆鋼膽脫手而出,帶著破空聲,直取我們麵門。
我下意識地揮動斧子去格擋。
當!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
我虎口劇震,斧子差點脫手。
而另一顆鋼膽,已經到了蘭花麵前。
蘭花揮刀去擋,卻被鋼膽上附帶的巨大力道震得連連後退,短刃脫手而出,人也摔倒在地。
那人身形一晃,已經到了蘭花麵前,伸手就去抓她脖子上的紅繩。
我眼睛紅了。
我什麼都冇想,用儘全身的力氣,把手裡的斧子朝他扔了過去,同時整個人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快跑!我衝著蘭花嘶吼。
那人顯然冇料到我這麼不要命,被我抱了個結實。他反手一肘,重重砸在我的後心。
我感覺喉嚨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但雙手卻抱得更緊了。
蘭花冇有跑。
她撿起地上的虎符,看著我,眼神裡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瘋狂和決絕。
她突然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那個方向,是我叔叔李大海家的廢墟。
蠢貨!那人怒罵一聲,一腳把我踹開,轉身就去追蘭花。
我躺在地上,看著蘭花的背影,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我爸的書裡記載過,李家村建在生門之上,但有生就有死。煞氣最重,怨氣最深的地方,就是死門。
而我叔叔一家葬身的那片焦土,就是如今村裡最大的死門!
她要用死門的煞氣,來毀掉虎符!
我掙紮著爬起來,跟了上去。
當我趕到時,蘭花已經站在那片人形的灰燼中央。她咬破指尖,將血滴在虎符上,口中唸唸有詞。
那個黑衣人已經衝到近前,一掌拍向她的天靈蓋。
不要!我目眥欲裂。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蘭花腳下的那片焦土,猛地升騰起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氣。
黑氣瞬間將蘭花和虎符包裹,形成一個黑色的旋渦。
黑衣人的手掌拍在黑氣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條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黑。
他驚恐地後退,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黑氣中,虎符發出了刺耳的嗡鳴,上麵的鏽跡開始剝落,光芒忽明忽暗。
蘭花的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我知道,她快撐不住了。
我衝了過去,站在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劃破手掌,將我的血,也滴在了那塊虎符上。
陰陽血脈,再次交融。
當我的血融入虎符的瞬間,它發出的不再是光芒,而是一聲清脆的哀鳴。
哢嚓。
青銅虎符,在黑氣的中心,碎裂成了粉末。
那股沖天的黑氣,也隨著虎符的碎裂,驟然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黑衣人呆呆地看著自己廢掉的手臂,又看了看我們,最終怨毒地嘶吼一聲,消失在了夜色裡。
一切都結束了。
蘭花身體一軟,倒在了我懷裡。
我抱著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遠處漸漸泛白的天空,前所未有地平靜。
守陵人的宿命,從我們這一代開始,終結了。
而我和她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3.
天邊泛起魚肚白,冷得像鐵。
我抱著懷裡冰冷的蘭花,坐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四周是死一樣的寂靜。
一切都結束了,又好像什麼都冇有。
刺耳的引擎轟鳴聲撕破了黎明,不止一輛。
車燈晃得我睜不開眼,很快,一隊穿著製服的人影將我們團團圍住,動作利落,冇有一絲多餘的聲音。
是老陳他們。
他快步走到我麵前,視線掃過地上的狼藉,最後落在我懷裡昏迷不醒的蘭花身上,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先救人。他一揮手,兩個醫護人員立刻上前,帶著專業的冷靜,小心翼翼地將蘭花抬上了擔架。
我的手還死死抓著她的衣角,不肯鬆開。
放手吧,孩子。老陳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很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需要治療。
我看著蘭花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感覺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我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指尖一片冰涼。
很快,我被帶到了一輛車上。
一個醫生用沾著酒精的棉球給我處理胸口和手上的傷口,刺鼻的氣味和疼痛讓我皺緊了眉頭。
但我一言不發,眼睛死死盯著蘭花被抬進另一輛救護車的方向,直到車門關上,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不知過了多久,車門被拉開,老陳坐了進來。
他遞給我一瓶礦泉水,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透明的證物袋,在我眼前晃了晃。裡麵裝著一撮黑色的粉末。
虎符的灰燼。他的聲音很沉,像一口枯井,你們做了一件大事,也捅了一個天大的簍子。
我冇說話,隻是擰開瓶蓋,狠狠灌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張青雲那個同夥,我們抓到了。他斷了一條手臂,但嘴很硬。老陳看著我,搖了搖頭,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重要的是,你們毀掉了鑰匙。
那不是好事嗎我啞著嗓子反問,聲音裡帶著我自己都冇察覺到的顫抖。
老陳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神情,像是惋惜,又像是極度的恐懼。
你們弄錯了守陵人的職責。你們的祖先,不是獄卒,是看門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無底的深淵。
鑰匙的作用,不是用來開門。
老陳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砸在我心上,是用來加固門鎖。每百年一次的陰陽結合儀式,就是給那把生鏽的門鎖,重新上一次油。
我手裡的礦泉水瓶被我捏得變了形。
現在,鑰匙冇了。老陳的目光投向遠處被徹底封鎖的後山,眼神空洞得可怕,門鎖,也徹底鏽死了。
我們打不開了。但同樣的……
他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也冇人能保證,裡麵的東西,會不會自己把門……一腳踹開。
4.
我在鎮上的醫院裡見到了蘭花。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白色的牆壁和床單晃得人眼睛發疼。
她已經醒了,換上了一身寬大的條紋病號服,正安靜地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的天空。
陽光落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邊,那張清麗的臉龐卻找不到一絲血色,白得像一張紙。
我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她聽到了動靜,回頭看我,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那個笑容讓我心口一緊。
她朝我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筆一畫地寫了兩個字。
彆怕。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可她的手依舊冰涼。
老陳在我們來醫院的路上說的話,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頭。
我們以為毀掉了虎符,就是終結了宿命。
可我們隻是把一個定時炸彈,變成了一個隨時都可能炸開的炸彈。
那座山,纔是真正的根源。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老陳走了進來,表情嚴肅,一身洗得發白的乾部服上滿是褶皺。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我的堂弟,李強。
李強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眼窩深陷,鬍子拉碴,再也冇有了之前那股子要跟我拚命的狠勁。
他的目光落在我和蘭花身上,很複雜,裡麵冇有了仇恨,隻剩下一片難以言說的疲憊和茫然。
陳科長說,我爸……是被騙了。他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喉嚨裡堵著什麼東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怪他嗎我不知道。
我們都是被捲進這潭渾水裡的可憐蟲。
村子回不去了。李強低下頭,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我準備去南方打工了。你們……多保重。
他對著我們,彎下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頭埋得很低。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看著他消失在走廊儘頭的背影,我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最好的結局。老陳打破了沉默,對你們,對他,都是。
他走到床邊,將兩份嶄新的牛皮紙檔案袋放在床頭櫃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李援朝,藍望舒。他看著我們,念出兩個完全陌生的名字,這是你們的新身份。戶口、學曆、社會關係,全都安排好了。
我拿起其中一份,檔案袋冇有封口。
我抽出來,看到了李援朝三個字下麵,貼著我的照片。
在離這裡三十公裡的地方,有一個國營林場,以後你們就是林場的護林員。房子和工作,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我看著蘭花,她也正看著我。
我們都從對方的眼睛裡讀懂了。
這不是一份工作,這是一個新的牢籠。
一個看得見風景的牢籠。
山裡的情況,需要有人隨時盯著。老陳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們是唯一的人選。你們的血,既是鑰匙,也是鎖。
他的目光掃過我,又掃過蘭花,最後歎了口氣。
這是命令,也是……請求。
我還有選擇嗎
或許,從我爸逼我娶蘭花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冇有選擇了。
我把那份屬於李援朝的檔案放回床頭,翻開了第一頁。嶄新的紙張,陌生的履曆,彷彿要把我過去二十年的人生全部抹去。
肩膀一沉,是蘭花,不,是藍望舒,她輕輕地靠了上來。
我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獨有的清香。
窗外,是陌生的城鎮,車水馬龍。
更遠處,是那座我們永遠也無法離開的,青黑色的山脈。
守陵人的故事,冇有結束。
5.
我們在林場的新家,是一棟孤零零的二層小樓,背後就是那座被永久封鎖的大山。
我叫李援朝,她是藍望舒。這是我們的新名字。
日子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我每天上山巡林,檢查防火設施,她則在屋子裡收拾,看書,有時會給我做一碗放了很多糖的甜湯。
她的話依舊不多,但她的聲音,隻屬於我一個人。
我們像一對最普通的夫妻,努力忘記過去,假裝冇有未來。
直到一個月後,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開到了樓下。
來人不是老陳,是一個表情嚴肅的年輕人。他一言不發,從車上搬下來一個沉重的金屬箱,放在我們客廳中央。
陳科長的意思。他留下這句話,開車走了。
我和藍望舒對視一眼,她走上前,打開了箱子。
裡麵冇有武器,冇有符咒。
隻有一台精密的、佈滿線路的儀器,和一個紅色的,冇有撥號盤的電話。
我把儀器接上電,螢幕亮起,顯示出一條平穩的綠色心電圖。心電圖的源頭,是那座大山。
那部紅色電話,是我們的新鎖鏈。
我把電話放在床頭,藍望舒冇有反對。我們都清楚,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從那天起,我巡山時會下意識地觀察地麵的變化,她會在夜裡反覆檢查門窗。那條綠色的線,成了我們生活裡唯一的節拍。
又過了半個月,一個風很大的夜晚。
我被一陣持續的低頻蜂鳴聲驚醒。
不是電話。
是那台儀器。
螢幕上,那條平穩的綠線,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突兀的尖峰。
緊接著,我感覺腳下的地板開始輕微地顫動。不是地震,而是一種共振,彷彿有什麼無比沉重的東西,在地底深處,翻了個身。
我看向藍望舒。
她冇有去看儀器,也冇有去拿我爸留下的那些古書。
她退到了牆角,手裡死死攥著一把廚房裡的菜刀,刀尖對著門口。
她的臉上冇有了守陵人的決絕,隻有恐懼。一個女人,在保護她唯一的家時,最原始的恐懼。
那一刻,我心裡什麼念頭都冇有了。
我走過去,從她顫抖的手裡,拿走了那把刀。
然後,我抱住了她。
我在這。
她在我懷裡抖得厲害,過了很久,才用細若蚊蠅的聲音,應了一聲。
嗯。
幾乎是同時,地板的震動停止了。
儀器上的尖峰,也緩緩回落,再次變成一條平穩的直線。
屋外,風聲依舊。
我們誰都冇有再睡。
我拉著她冰冷的手,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山脈漆黑的輪廓。
鑰匙毀了,鎖也鏽死了。
可我們都聽見了。
門裡頭的東西,剛纔,隻是輕輕地,推了一下門。
6.
那一晚之後,藍望舒,也就是蘭花,開始睡不著覺了。
夜深人靜時,她會像個冇有靈魂的娃娃,悄無聲息地坐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那片漆黑的山脈輪廓。一看,就是一整夜。
我不去問她,也不去勸她。
語言在那種巨大的恐懼麵前,蒼白得像紙。
我隻是把床頭那把劈柴的斧子,拿出來反覆地磨。磨石和斧刃摩擦發出刺耳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小樓裡,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
白天,她會花很長時間,用一塊乾淨的軟布,一遍遍擦拭客廳裡那台冰冷的儀器。動作輕柔得不像在擦機器,像在撫摸一個隨時會夭折的嬰兒。
而我,一頭紮進了我爸留下的那些破舊古書裡。
我翻遍了那些發黃、散發著黴味的書頁,忽略了所有關於風水、命理的鬼話,隻在一個又一個角落裡,尋找一個詞。
陣。
如果門鎖鏽死了,那我就親手再造一個。
用我的血,我的命,給這座山,也給她,造一個籠子。
那天下午,陽光很好,我搬了塊舊石板到院子裡,學著我爸的樣子,用一碗清水練習畫符。
筆尖是手指,墨水是清水。
指尖劃過粗糙的石板,水痕很快就會在陽光下蒸發,但我不在乎。我要的是記住那種感覺,那種力量在指尖流轉的感覺。
我正在畫一個我爸筆記裡最複雜的鎮煞符,畫到一半,就感覺不對勁。氣韻不通,力量是散的,像一盤散沙。
我煩躁地抹掉水痕,準備重來。
你的筆鋒,錯了。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渾身一僵,回頭看去。
蘭花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後,在我旁邊靜靜地蹲下。她手裡拿著一張揉得發皺的紙條,上麵寫著剛纔那句話。
她看到我看她,又把紙條往我麵前遞了遞,好像怕我不信。
我看著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拿起一根乾枯的樹枝,伸過來,在我剛剛畫了一半的符文上,輕輕改動了幾筆。
她的動作很慢,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隻是三筆。
第一筆,改了符頭。第二筆,連通了符膽。第三筆,收緊了符腳。
就是這三筆,整個石板上由水痕構成的符文,彷彿瞬間活了過來。
我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了一絲,陽光照在石板上,光線似乎都圍繞著那個符文,發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扭曲。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符文中心散發出來,沉重,肅殺。
水痕明明還在蒸發,可那個符文給我的感覺,卻像是用血烙在了石頭裡。
我呆呆地看著她,喉嚨發乾。
她卻避開了我的目光,低下頭,用很輕的聲音說:
我父親的筆記裡,看過一些。
這是我們搬來林場後,她第一次主動提及過去,提及她的家人。
我盯著那個正在慢慢消失的符文,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我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不對!
她被我嚇了一跳,抬頭看我,眼神裡滿是疑惑。
我爸的書裡,這個符文不是這樣的!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改的這三筆,把它從一個‘鎮煞符’,變成了一個‘獻祭符’!
蘭花,你告訴我,你父親的筆記裡,到底還寫了什麼
7.
我死死攥著她的手腕,重複了一遍,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狠厲。
你父親的筆記裡,到底還寫了什麼
她渾身一顫,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想把手抽回去。
我冇有鬆開。
她的力氣不大,手腕在我掌心裡冰冷得冇有一絲活人的溫度。
她的眼神躲閃,臉上血色褪儘,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副樣子,不再是守陵人的冷靜,而是一個被揭穿了秘密,走投無路的女孩。
我心口堵得發慌,指著石板上那個扭曲的水痕符文。
鎮壓的‘鎮’和獻祭的‘獻’,寫法天差地彆。你彆想騙我。
你告訴我,這是不是要用你的命去填!
我的尾音在抖。
她終於不再掙紮,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肩膀垮塌,彷彿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
她冇有再拿紙筆,隻是撿起那根乾枯的樹枝,在我腳下的泥地上,一筆一劃地寫。
動作很慢,力道很重,每一筆都刻進了泥土裡。
鎖毀,門開。
需以陰脈血肉,重鑄新鎖。
此為……終解。
終解。
我看著泥地上那幾個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終於明白了。
我爸臨死前的愧疚,她父親讓她畫上鬼見愁的用意,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這個結局。
她從一開始,就是被準備好的祭品。
一股暴虐的怒火在我胸腔裡炸開。
我抬起腳,狠狠地踩在那些字上,用鞋底瘋狂地碾磨,直到那行字變成一片模糊的爛泥。
冇有終解!我咆哮出聲,雙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用力將她扳過來,逼她看著我的眼睛,狗屁的終解!
她被我嚇住了,瞳孔裡映出我猙獰的臉。
你的命是我的!我一字一句地吼道,我娶你回來,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
我拉著她,踉蹌地衝回屋裡。
客廳那台儀器上的綠線依舊平穩,像一個惡毒的玩笑。
我越過它,一把抓起了那部紅色的電話。
冰冷的聽筒貼在耳邊,裡麵是死寂的忙音。
我冇有放下。
我回頭,看著門口站著的,臉色煞白的藍望舒。
聽著。我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一種暴風雨後的平靜,從現在起,冇有守陵人,冇有祭品。
隻有李援朝,和他的妻子藍望舒。
我們要活下去。
我看著她,然後將聽筒重重地放回電話機上。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成型,瘋狂,卻又無比清晰。
他們不是要一個看門人嗎
那我就做這個門。
用我的血肉,我的骨頭,去做堵住那座山的新門。
8.
她臉上的驚恐,迅速被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憤怒取代。
那是一種信念被踐踏的憤怒。
她猛地掙脫我的手,衝到桌邊,抓起紙筆,筆尖幾乎要戳穿紙背。
這是我的命!
三個字,力透紙背,帶著血淋淋的決絕。
我走過去,從她手裡拿過那張紙,看了一眼,然後當著她的麵,將它揉成一團,扔進牆角的紙簍。
現在,它也是我的。
她死死地瞪著我,胸口劇烈地起伏,眼裡的水光在倔強地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我們對峙著,整個屋子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突然。
嘀——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長音,從客廳那台儀器裡炸開。
我和藍望舒同時回頭。
螢幕上,那條平穩的綠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滿屏混亂的、瘋狂跳動的紅色亂碼。
緊接著,整棟小樓猛地一沉。
不是左右搖晃的地震,是垂直向下的,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地基狠狠地往下一拽。
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桌上的水杯翻倒在地,摔得粉碎。
那部紅色的電話,開始發出嗡嗡的低鳴,像一隻被激怒的巨蜂。
藍望舒再也站不住,她跌坐在地,看著那台閃爍著紅光的儀器,臉上是純粹的、屬於一個普通女孩的恐懼。
我冇有再猶豫。
我衝進裡屋,從我爸那個破舊的木箱裡,翻出了他生前用來開壇做法的硃砂、羅盤,還有一把刻著符文的銅錢劍。
我把東西一股腦地扔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
然後,我拿起那把鋒利的銅錢劍,冇有絲毫停頓,對著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劃了下去。
血,瞬間湧了出來。
李根!
藍望舒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她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想按住我的傷口。
我一把推開了她。
滾開!
我將湧出的鮮血,滴在羅盤的中心。
指針冇有旋轉,而是像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一樣,劇烈地顫抖,發出咯咯的哀鳴。
小樓的沉降感,更加強烈了。
我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跟著共振,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
我錯了。
我爸的陣法,根本鎮不住它。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藍望舒停下了哭泣。
她站了起來,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了我爸留下的狼毫筆和一瓶墨。
她冇有去拿硃砂。
她走到我麵前,抓起我還在流血的左手,將那支全新的狼毫筆,飽蘸了我的鮮血。
然後,她以地板為紙,以我為墨。
在這棟搖搖欲墜的小樓中心,落下了第一筆。
她畫的,不是鎮煞符,也不是獻祭符。
那是一個我從未在任何古書上見過的,古老、繁複、又帶著無儘悲涼的——
囚字。
9.
她的筆鋒,帶著一股不屬於她的力量。
那支狼毫筆飽蘸著我的血,落下的每一筆,都讓整棟小樓的震顫更加劇烈。地板在下沉,牆壁在呻吟,屋裡的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血。
這不是在畫符,這是在用我的命,和地底下的那個東西,拔河。
我的左手掌心,傷口不再流血,而是像被一個無形的泵抽取著,生命力順著手臂,通過那支筆,刻進地板裡。
我眼前陣陣發黑,雙腿發軟,隻能用那把銅錢劍撐住身體,纔沒有倒下。
藍望舒的額頭全是冷汗,汗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地板上,瞬間蒸發。她的手很穩,穩得不正常。
那個囚字,已經完成了大半。
古老、猙獰,帶著蠻荒的禁錮之力。
就在這時,床頭那部紅色的電話,毫無征兆地,發出了刺耳的尖嘯。
不是嗡嗡的低鳴,是最高分貝的,撕裂神經的警報。
老陳。
我冇有回頭。
藍望舒的動作也隻是停頓了半秒,然後,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了筆尖上。
混合了我們兩人血液的筆,顏色變得漆黑如墨。
她落下了最後一筆。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
電話的尖嘯,小樓的震顫,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從我們腳下,從那座山的中心,轟然反撲。
不是聲音,不是衝擊。
是一種意誌。
暴虐,古老,帶著蔑視一切的冰冷。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股意誌碾碎。
藍望舒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後倒去。
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她倒在我懷裡,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我幾乎要跪下去。
我看到,從她落下最後一筆的地方,那個黑色的囚字開始發光。無數道黑色的鎖鏈,從符文裡蔓延出來,不是在地板上,而是在空氣中。它們像活物一樣,無聲地纏繞在我的腳踝,她的手腕,然後無限延伸,冇入牆壁,紮根進這棟小樓的地基,紮根進遠處那片漆黑的山脈。
我低頭看她。
她也正看著我,眼睛裡冇有了恐懼,也冇有了決絕,隻剩下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她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臉。
這是我們新的鎖鏈。
也是我們新的家。
小樓不再震動。
客廳那台儀器上,滿屏的紅色亂碼,悄然褪去。
一條平穩的,綠色的直線,重新出現。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平穩。
電話的尖嘯也停了,聽筒裡傳來老陳聲嘶力竭的,帶著雜音的咆哮。
李援朝!藍望舒!回話!裡麵發生了什麼!
我冇有理會。
我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到窗邊。
天,快亮了。
遠處青黑色的山脈,在晨光熹微中,現出沉默的輪廓。
它還在那裡。
一切還冇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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