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戀愛軟件上,聊了三百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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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代號未眠
我叫顧嶼,島嶼的嶼。
名字是父母取的,卻像一個精準的預言,我活成了一座孤島。二十七年的人生,像一行行精準卻毫無生氣的代碼,從家到公司,兩點一線,構成了我世界的全部。螢幕上滾動的字元是我最熟悉的語言,而現實世界裡,我常常詞不達意。
孤獨是這座城市的底色,而我是這底色裡最不起眼的一個畫素點。直到我遇見未眠。
回聲是一款極其小眾的交友軟件,反社交的設計堪稱奇葩——強製用戶在聊天時長累積到三百六十個小時之前,無法交換照片,無法撥打語音。它像一個固執的守門人,擋住了所有看臉的浮躁,逼著你用靈魂去交流。
我在這裡遇到了未眠。
我們的相遇,源於對一部冷門電影的共同吐槽。那是一個週六的下午,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一條條,懶洋洋地灑在我的鍵盤上。我百無聊賴地在回聲的公共頻道裡敲下一句:《深空迴響》的結局,簡直是對觀眾智商的侮辱。
一分鐘後,一個代號未眠的人回覆了我:侮辱不,那簡直是把觀眾的智商按在地上反覆摩擦。
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組織,我瞬間來了精神。
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
三百天,確切地說是二百九十九天。我們之間冇有在嗎和吃了冇這種乾癟的開場白。我們的對話,可以從尼采的超人哲學瞬間跳躍到樓下那隻總愛翻垃圾桶的橘貓。她懂得我所有未曾說出口的梗,我也能捕捉到她每一句文字背後細微的情緒波動。
她告訴我,她討厭一切速溶的東西,尤其是咖啡,那股廉價的香精味,像是對生活的一種敷衍。
她說,她最喜歡的時刻,是深夜開車回家,在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城市巨大的光暈在她身後,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像在宇宙裡開飛船。
她說,她的簽名在清醒時沉睡,是因為她覺得白天的自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木偶,隻有在夜深人靜的網絡世界裡,她才真正醒著。
我呢我告訴她,我最大的夢想,是寫一個能改變世界的程式,但現實裡,我每天都在改一些無關痛癢的BUG。我跟她說我童年的糗事,說我對未來的迷茫。在她的麵前,我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顧嶼,我風趣、博學,甚至有些詩意。
她是我賽博世界的紅顏知己,是我精神世界的唯一聽眾。
我無數次在腦海中勾勒她的樣子。或許她有一頭長髮,帶著書卷氣,眼神溫柔得像一汪秋水。她應該喜歡穿棉麻質地的長裙,抱著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坐在咖啡館的角落。
這三百天裡,期待和忐忑在我心裡反覆拉鋸。我渴望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她。我怕現實會打破這份虛擬世界裡構築的完美。畢竟,在回聲裡,我們都向對方展示了最好的那一麵。
第二百九十九天的深夜,窗外下起了小雨,雨點敲打著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我正戴著耳機,聽著一首她推薦的後搖。冗長的器樂鋪陳,像是要把人心裡所有的情緒都掏空。
手機螢幕亮起,是未眠發來的訊息。
顧嶼,明天……是第三百天了。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指尖懸在鍵盤上,有些冰涼。我能感覺到,我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這是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螢幕那頭的她,似乎也和我一樣在猶豫。那個小小的對方正在輸入出現又消失,反覆了好幾次。
終於,我鼓起勇氣,像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一字一頓地敲下:我們,見一麵吧
訊息發送成功的瞬間,她的訊息也同時彈了出來。
我們,見一麵吧
一模一樣的六個字,連標點都分毫不差。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胸腔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不是煙花,更像是積壓了許久的火山,找到了噴發的出口。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都在這驚人的默契麵前煙消雲散。
我甚至能想象出螢幕那頭她淺淺笑起來的樣子,嘴角一定有兩個好看的梨渦。
好,我回了一個字,卻感覺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明天下午三點,就在市中心那家‘深藍書局’,落地窗邊的位置,怎麼樣
深藍書局是我們聊起過的,她說她喜歡那裡的木質書架和安靜的氛圍。
好。她也回了一個字。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雨絲在路燈的映照下,像一條條發光的銀線。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雨聲和我的心跳聲。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奔赴一場盛大典禮的信徒,內心充滿了神聖的期待感。三百天的靈魂共鳴,我們終於要跨越虛擬的銀河,在現實中觸摸彼此。
明天,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我幾乎一夜未眠,腦海裡反覆預演著我們見麵的場景。我該穿什麼衣服是休閒的T恤牛仔褲,還是稍微正式一點的襯衫我們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是你好,我是顧嶼,還是嗨,未眠
她會是我想象中的樣子嗎她看到我,會失望嗎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中盤旋,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蜜蜂。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裡,我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站在一片開滿了野花的草地上,緩緩地向我回過頭來。
但就在我即將看清她臉的那一刻,鬧鐘響了。
我從床上彈起來,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
是今天了。
第二章:一杯潑掉的拿鐵
為了下午的約會,我幾乎用上了這輩子所有的儀式感。
我花了一個小時,把衣櫃裡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來,在鏡子前反覆比對。最後選定了一件乾淨的白襯衫和一條卡其色的休閒褲。這身打扮不算出挑,但至少得體、清爽。
我又對著鏡子,笨拙地打理著那頭永遠不聽話的頭髮,甚至還颳了兩次鬍子,確保下巴上冇有一絲青色的胡茬。
出門前,我反覆檢查著揹包裡的東西:紙巾、充電寶,還有一本我們都聊過的書——《百年孤獨》。我甚至想,如果見麵時緊張到說不出話,至少可以拿這本書來打開話題。
一切準備就緒,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家門。
下午兩點,陽光正好。我坐上地鐵,城市的風景在窗外飛速倒退。耳機裡放著我們共同的歌單,舒緩的旋律稍微平複了我有些過速的心跳。
我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到達市中心。我想先去附近逛逛,平複一下心情,順便買杯咖啡提提神。昨晚冇睡好,我可不想頂著兩個黑眼圈去見她。
商業街上人潮湧動,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空氣中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香水味和汽車尾氣的味道,混雜成一種獨屬於都市的、喧囂而又疏離的氣息。
我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一杯最普通的拿鐵。溫熱的液體透過紙杯傳來,暖著我的手心。
就在我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時,意外發生了。
一個身影從我身邊疾速掠過,我還冇來得及反應,肩膀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手一抖,那杯滿滿的拿鐵瞬間脫手,劃出一道狼狽的棕色拋物線,不偏不倚地,儘數潑在了對方的身上。
那是一件剪裁精良的淺米色風衣,一看就價格不菲。此刻,那片溫熱的咖啡漬正在上麵迅速地暈開,像一幅失敗的潑墨畫。
你走路不長眼睛嗎!
一個尖銳、冰冷的女聲在我耳邊炸開,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和厭煩。
我立刻回過神來,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抬起頭,這纔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她很高,踩著一雙至少七厘米的高跟鞋,頭髮利落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緻卻冷漠的五官。她的妝容一絲不苟,眉毛畫得像兩把鋒利的劍,嘴唇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正紅色。
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剜在我身上。
對不起有用嗎你知道我這件衣服多少錢嗎她皺著眉,從包裡拿出紙巾,嫌惡地擦拭著風衣上的汙漬,但那片濕濡的痕跡隻是越擴越大。
她的語氣刻薄得像是在用砂紙打磨我的神經。我有些惱火,明明是她撞的我,但眼下的情況,確實是我的咖啡弄臟了她的衣服。我隻能耐著性子,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要不……我賠給你吧
她冷笑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輕蔑。賠你賠得起嗎這件是限量款。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身上那件一百多塊的白襯衫和三百塊的休閒褲上停留了幾秒,眼神裡的不屑更加明顯了。
我被她看得一陣侷促,感覺自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那種被審視、被定義的目光,讓我非常不舒服。
那您說怎麼辦我的語氣也冷了下來。
算了,她似乎也懶得再跟我糾纏,也許是趕時間,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算我倒黴!
說完,她甚至冇有再多看我一眼,踩著高跟鞋,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轉身彙入了人流,隻留下一個氣場強大、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背影。
我愣在原地,手裡還殘留著咖啡的溫度,心裡卻堵得慌。
真是莫名其妙。我承認我有錯,但她的態度也太過咄咄逼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
我看了看時間,兩點四十五分。離約定的時間隻剩下十五分鐘了。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未眠,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孩,我心裡的那點不快很快就被期待衝散了。我把這點糟糕的插曲當成是好事多磨的預兆,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衣領,快步走向深藍書局。
就當是……見她之前的一場小小的曆劫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第三章:你好,我是季眠
深藍書局坐落在商業街一個安靜的角落,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將外界的喧囂隔絕開來。
我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混雜著書本油墨和木質香氣的味道撲麵而來,瞬間讓我焦躁的心平靜了不少。
書店裡很安靜,隻有偶爾響起的翻書聲和咖啡機運作的輕微嗡鳴。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裡緩緩浮動。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們約好的位置,那是一個靠窗的兩人座,旁邊就是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麵擺滿了各類文學作品。
那裡現在還空著。
我走過去坐下,將那本《百年孤獨》拿出來,放在桌上。然後開始坐立不安地等待。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動都沉重而有力。我反覆整理著自己的襯衫領口,又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髮,生怕有哪裡不夠得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一場漫長的淩遲。
我開始控製不住地想象她的樣子。她會從哪個方向走來她看到我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她會不會和我一樣緊張
我甚至開始後悔,後悔我們為什麼要見麵。就讓那份美好停留在網絡上,不好嗎至少那樣,我們永遠是彼此心中最完美的靈魂伴侶。
可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三百天的期待,早已彙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推著我必須來到這裡。
我端起服務員送來的檸檬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絲毫無法澆滅我內心的燥熱。
就在這時,書店的門被推開了,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朝著門口望去。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滯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是她。
那個在街角被我潑了一身咖啡的女人。
她脫掉了那件被我弄臟的米色風衣,隻穿著一件黑色的職業套裙,將她高挑而纖細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儘致。她的步伐依舊沉穩而迅速,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篤定而有節奏的聲響。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怎麼會是她她來這裡做什麼難道……隻是巧合
我抱著一絲僥倖,慌亂地低下頭,假裝在看書,心臟卻擂鼓般地狂跳起來。我甚至能聽到她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腳步聲停在了我的桌前。
我感覺一道陰影籠罩了我,帶著一股淡淡的、冷冽的香水味。
我不得不抬起頭。
她就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臉上冇有了之前在街上的盛氣淩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像是尷尬、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的目光掠過我,落在了桌上那本《百年孤獨》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
你好,顧嶼
她的聲音,不再是街上那般尖銳,而是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略顯沙啞的音色。
這個聲音……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雖然隔著電流,但每晚陪伴我入睡的,就是這個聲音的文字形態。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隻能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張精緻、冷漠,寫滿了攻擊性的臉。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震驚,眼神裡閃過一絲苦澀的笑意。她拉開我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動作有些僵硬。
我是……未眠。
她頓了頓,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後麵的話。
我叫,季眠。
轟隆——
我感覺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期待、所有關於她的美好想象,都在這短短的幾個字裡,被碾得粉碎。
眼前這個眼神銳利、氣場強大、咄咄逼人的女人,和我聊了三百天,那個溫柔、感性、文藝的未眠,是同一個人
這怎麼可能!
這簡直是我這輩子聽過最荒謬的笑話!
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冇睡醒,或者,這是不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惡作劇。
我的目光呆滯地落在她胸前,那裡,因為剛剛脫掉風衣,隱約還能看到一小片淡褐色的、冇有完全乾透的痕跡。
那是我的拿鐵。
世界在這一刻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縫隙的這邊,是冰冷殘酷的現實,而另一邊,是我構築了三百天的,溫暖而美好的幻夢。
而我,正從那道縫隙裡,直直地墜落下去。
第四章:賽博幽靈與真實的我
那場會麵,最終以一種近乎狼狽的沉默收場。
我們相對而坐,像兩個被推上談判桌的陌生對手。空氣中充滿了尷尬和凝滯,書店裡安靜的氛圍,此刻卻像一隻巨大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聊尼采嗎還是聊那隻巷口的橘貓
不,我說不出口。我無法將眼前這個真實的、帶著冰冷氣息的季眠,和我腦海裡那個溫暖的未眠重疊在一起。
她似乎也一樣。她幾次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都隻是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她端起那杯檸檬水,小口地喝著,眼神飄忽,始終不敢與我對視。
十幾分鐘後,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看了一眼螢幕,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站起身。
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甚至冇有說一句再見。
我看著她踩著高跟鞋,迅速地消失在書店門口,就像她之前在街角消失時一樣,果斷,決絕。
我一個人在那個位置上,又坐了很久。
桌上的那杯檸檬水,冰塊已經完全融化,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緩緩地滑落,像我的眼淚。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天大的傻瓜。
我究竟在期待什麼期待一個完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下凡嗎
我回到家,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發上。房間裡冇有開燈,巨大的孤獨感像潮水一樣,將我徹底淹冇。
我煩躁地抓起手機,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回聲軟件。我和未眠的聊天框,還停留在昨天深夜那句不見不散上。
我向上滑動著螢幕,翻看我們三百天的聊天記錄。
那些溫暖的、有趣的、閃著光的文字,此刻看來,卻像一根根冰冷的針,狠狠地紮進我的心裡。
我今天被領導罵了,心情好差。
沒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來,給你一個賽博抱抱。
顧嶼,我覺得你好懂我。
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啊。
同一種人
我自嘲地笑出了聲。
一個刻薄、強勢的職場精英,和一個笨拙、內向的程式員,我們怎麼會是同一種人
憤怒和失望的情緒在我胸中翻湧。我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愚弄了。她用一個虛假的、溫柔的形象,騙取了我三百天的真情實感。
我愛上的,究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還是一個由我自己和她的文字共同編織出來的,完美的賽博幽靈
我甚至產生了一種衝動,想立刻在軟件上質問她:你為什麼要騙我那個溫柔的未眠到底是不是你裝出來的
但我的手指懸在螢幕上,卻遲遲冇有按下去。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將我的房間映得忽明忽暗。
我就這樣在黑暗裡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適應了這種昏暗。
冷靜下來後,一個問題毫無征兆地闖進了我的腦海。
那個在網上風趣幽默、無所不知、永遠耐心溫柔的我,就……是真實的嗎
那個我,會在未眠心情低落時,搜腸刮肚地找各種笑話逗她開心;會在她失眠的深夜,陪她聊到淩晨三四點;會在討論一部電影時,引經據典,展現出我所有的知識儲備。
可現實中的顧嶼呢
現實中的顧嶼,在公司裡沉默寡言,一天也說不了十句話。同事聚餐時,他永遠是坐在角落裡默默吃飯的那一個。他會在遇到心動的女孩時,緊張到手心冒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會在今天下午,麵對那個真實的季眠時,像個傻子一樣,除了沉默,什麼都做不了。
我在線上投射出的那個完美倒影,和現實中這個笨拙內向的我,又何嘗不是一種巨大的反差
我嘲笑她,又何嘗不是在嘲笑我自己
我們都不是騙子。
我們隻是兩個在都市裡用儘全力生活的孤獨靈魂,不約而同地,將網絡世界當成了自己的避難所。我們在這裡脫下現實的盔甲,小心翼翼地,向另一個陌生的靈魂,展露我們最柔軟、最不設防的一麵。
她把她的溫柔和文藝留給了未眠。
而我,把我的風趣和理想留給了線上的顧嶼。
我們隔著螢幕,愛上的,其實是卸下了所有防備和偽裝的,彼此最真實、也最脆弱的靈魂。
想到這裡,我心裡的那股憤怒和失望,漸漸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有理解,有釋然,還有一絲……淡淡的心疼。
我心疼她。也心疼我自己。
第五章:她朋友圈裡的三百天
那一晚,我冇有再登錄回聲。
那個曾經帶給我無數慰藉的軟件,此刻卻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我不敢再打開,我怕看到那些美好的聊天記錄,會讓我對現實產生更深的懷疑。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去上班。
代碼在螢幕上跳動,變成了毫無意義的亂碼。我的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的,都是季眠那張臉。
時而是街角那個刻薄冷漠的女人,時而是書店裡那個帶著疲憊和尷尬的未眠。這兩張臉在我腦中不斷交替,撕扯著我的神經。
她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對昨天的見麵感到失望透頂我們之間,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
這個念頭讓我感到一陣恐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三百天的靈魂相交,就因為一次糟糕的初見而畫上句號。
鬼使神差地,我做了一件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變態的事情。
我記下了昨天見麵時她放在桌上的手機號碼。此刻,我打開微信,在新增朋友的搜尋框裡,顫抖著輸入了那串數字。
搜尋結果跳了出來。
頭像是她。一張非常職業的證件照,背景是純藍色的,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眼神裡卻冇有任何溫度。
微信名就是她的本名:季眠。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新增到通訊錄。我冇有發送任何驗證訊息,隻是想看看她的朋友圈。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朋友圈竟然是對陌生人開放的。
我點開她的主頁,像一個闖入了彆人夢境的窺探者,小心翼翼地,一頁一頁地往上翻。
這裡冇有她跟我聊過的詩和遠方,冇有文藝的濾鏡和矯情的文字。
這裡,隻有一個真實的、掙紮的、為了生活而奔波的季眠。
她的朋友圈,像一本攤開的、冇有經過任何美化的日記。
我看到了淩晨三點的寫字樓,她配文:今晚的月亮,是PPT的形狀。
我看到了堆滿辦公桌的外賣盒子和咖啡杯,她說:續命。
我看到了她和難纏客戶的聊天截圖,對方的要求蠻不講理,她卻隻能回覆一個笑臉和好的,馬上改。
我看到了她在醫院打點滴的照片,一隻蒼白的手,手背上紮著針頭,她說:冇事,小場麵,還能再戰五百年。
我還看到了她偶爾對家人的報喜不報憂。一張她和父母的視頻通話截圖,她笑得燦爛,說:爸媽,我在這邊挺好的,項目獎金髮了,又胖了十斤!
而就在那張截圖的前一天,她的動態是胃又開始疼了,泡麪真不是人吃的東西。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彷彿看了一場長達三百天的默片電影。電影的主角,就是這個叫季眠的女孩。
她不是不溫柔,隻是她的溫柔,都給了電話那頭的父母。
她不是不堅強,隻是她的脆弱,都隱藏在了那些深夜裡簡短的、無人問津的累字裡。
原來,她口中那討厭的速溶咖啡的廉價感,是因為她每天都在用這種東西麻痹自己的味蕾和神經。
原來,她所嚮往的深夜在高架橋上開飛船,是因為那是她一天中唯一能從工作中抽離出來,屬於自己的片刻喘息。
原來,她的簽名在清醒時沉睡,不是什麼文藝的句子,而是她最真實的生活寫照。她在白天清醒地扮演著一個無堅不摧的職場女戰士,隻有在夜深人靜的網絡世界裡,她纔敢讓自己那個疲憊的靈魂,短暫地甦醒。
我的眼眶,不知不覺地濕潤了。
我終於明白了。
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這個堅硬而冰冷的世界。
我用代碼構建了一個虛擬的桃花源,而她,用未眠這個身份,為自己疲憊的靈魂,撐開了一把小小的保護傘。
我們在線上展示的,不是虛假的偽裝,而是我們最渴望成為,卻又被現實磨平了的,那個理想中的自己。
我一直翻到三百天前,她發的第一條朋友圈。
那是一張傍晚天空的照片,夕陽的餘暉將雲層染成了絢麗的橘紅色。
她寫道:今天下載了一個叫‘回聲’的軟件,希望……能聽到回聲。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澀而又溫暖。
原來,從一開始,我們都在尋找著同一個東西。
第六章:我們,從今天開始戀愛
我退出了季眠的朋友圈,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沉甸甸的,卻異常地踏實。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找到回聲的圖標,長按,然後選擇了卸載。
當那個熟悉的圖標從我的手機螢幕上消失時,我冇有感到失落,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那個屬於未眠和線上顧嶼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而屬於季眠和顧嶼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我找到她的電話號碼,那串我憑著記憶力背下來的數字,深吸一口氣,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我以為她不會接,準備掛斷的時候,那邊傳來了她略帶沙啞和疲憊的聲音。
餵你好,哪位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警惕,顯然冇有存我的號碼。
是我,顧嶼。我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我甚至能聽到她瞬間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有時間嗎我想見你一麵。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又真誠。
又是一陣沉默。
顧嶼,她緩緩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太合適。對不起,那天……讓你失望了。
不,我立刻打斷了她,失望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是我把一切想象得太完美了。
我想見的,不是‘未眠’。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見的,是季眠。
電話那頭,徹底安靜了。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已經掛了電話,才聽到她帶著濃重鼻音的、小聲的回答。
……好。
我們約在了第一次偶遇的那個街角,那家便利店的門口。
我提前到了,站在我們曾經發生爭執的地方,看著人來人往。心情和兩天前,已經截然不同。
這一次,冇有了緊張和忐忑,心裡反而很平靜。
幾分鐘後,我看到了她。
她從地鐵口走出來,冇有穿職業裝,也冇有踩那雙咄咄逼人的高跟鞋。她隻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帆布鞋。臉上冇有化妝,露出了些許疲憊的黑眼圈,卻比那天在書店裡,看起來真實、柔和了許多。
她也看到了我,腳步慢了下來,眼神裡帶著些許的不安。
我朝著她,露出了一個或許有些笨拙,但絕對真誠的微笑。
她走到我麵前,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對不起,那天……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再一次打斷了她,我不該把咖啡潑在你身上。
我看著她,第一次,真正地看她。看她的眼睛,她的眉毛,看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我開口,說了我來之前就想好的第一句話。
你好,季眠。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看我。
我是顧嶼,一個程式員,性格有點悶,不太會說話。
我的聲音有些乾澀,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我想請你喝杯咖啡,不加糖的那種。
我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
我們,從今天開始,重新認識一次,怎麼樣
她的眼眶,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瞬間就紅了。有晶瑩的液體在她眼眶裡打轉,但她倔強地,冇有讓它掉下來。
她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不是證件照上那種公式化的微笑,也不是麵對我時的苦笑。她的嘴角向上揚起,眉眼彎彎,像一輪新月。
那一刻,所有的盔甲和防備都卸下了。
她不再是那個刻薄的職場精英,也不再是那個虛幻的未眠。
她就是季眠。
好。她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
陽光穿過城市高樓的縫隙,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明亮。
我知道,我們的故事,纔剛剛翻開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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