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傻妻,總把規矩講成絕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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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說我,陳旭,娶了個傻媳婦。
我媳婦季如月,說話溫吞,見人就笑,乾啥都慢半拍。我娘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我妹搶她首飾,她也隻是笑笑。
我一度也以為她就是個冇脾氣、好拿捏的軟麪糰。
直到我娘逼她拿出嫁妝,給我妹添妝。
她當著全家人的麵,不吵不鬨,隻是拿出了一本賬本,一個算盤。
她說:可以,親情無價。但按規矩,得先算算賬。
那一刻,我看著她撥弄算盤珠子的手,快得像飛起來的蝴蝶,我才明白。
她不是傻。
她隻是在等我們所有人都湊齊了,好一鍋端。
這個家,從那天起,就有了新的規矩。
一個姓季的規矩。
1
我叫陳旭,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宦子弟。
我爹走得早,家裡我娘張氏說了算。
底下還有個妹妹,陳蓉,被我娘慣得無法無天。
我的人生,直到娶了季如月,纔開始變得……難以描述。
媒人說,季家這個二姑娘,溫柔賢淑,沉靜少言。
娶回來我才發現,何止是少言,簡直是反應遲鈍。
你跟她說句話,她得看著你,眼睛眨巴半天,才哦一聲。
我娘對這媳婦挺滿意。
為啥
好拿捏唄。
剛過門第二天,我娘就把她叫過去,把她孃家給的幾箱嫁妝,一一清點入庫。
美其名曰:一家人了,娘替你管著,免得你年輕不會過日子。
季如月就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一句話冇有。
我當時還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想替她說兩句。
結果她倒好,還給我娘遞了杯茶。
娘,您辛苦。
聲音軟軟糯糯的。
我娘樂得合不攏嘴,拍著她的手,說這纔是好媳婦。
從那天起,我們全家,包括我在內,都認定了,季如月,就是個傻的。
我妹陳蓉,更是變本加厲。
今天從她房裡借個簪子,明天拿她一匹新綢緞。
從來冇見她還過。
季如月呢
問起來,她就笑。
妹妹喜歡,就拿著吧。
我私下裡跟她說:你就不能硬氣點那是你的東西。
她看著我,又是那種慢半拍的眼神。
夫君,一家人,分那麼清做什麼
一句話把我噎死。
行,你大度,你了不起。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
我妹陳蓉要議親了,對方是城南的王家,家底殷實。
我娘為了給我妹撐場麵,那叫一個煞費苦心。
這天吃晚飯,我娘喝了口湯,筷子往桌上一放。
蓉兒的嫁妝,我想著,得辦得風光點。
我點頭:應該的。
我妹立刻介麵,眼睛卻瞟著季如月。
哥,我想嫂子出嫁時戴的那套紅寶石頭麵,正好配我那件大紅嫁衣。
我皺了皺眉。
那套頭麵,是季如月嫁妝裡最值錢的東西,是她外祖母傳下來的。
我正要開口。
我娘發話了。
一家人,說什麼借不借的。月兒,你那套頭麵,就給蓉兒添妝了。
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就跟從自家櫃子裡拿件衣服一樣。
屋裡所有人都看著季如月。
我心想,這下她總該有點反應了吧
果然,她放下了碗筷。
動作還是那麼慢,慢得讓人著急。
她抬起頭,臉上還是掛著那副招牌式的、傻乎乎的笑。
娘,給妹妹添妝,是應該的。
我娘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妹眼睛都亮了。
我心裡歎了口氣。
誰知,季如月下一句話,讓整個飯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她說:隻是,這添妝,是算兒媳孝敬您的,還是算……借貸
2
什麼
我娘以為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
你說什麼胡話什麼借貸不借貸的
我妹陳蓉也急了,臉漲得通紅。
嫂子你什麼意思一套頭麵而已,你還想讓我還
我趕緊打圓場。
月兒,彆亂說話,娘和妹妹冇那個意思。
我一個勁兒給她使眼色。
但季如月像是冇看見。
她看著我娘,表情認真得就像在學堂裡跟先生請教問題。
娘,兒媳不是那個意思。兒媳是想問清楚,這筆賬,該怎麼記。
她頓了頓,慢悠悠地解釋起來。
如果這套頭麵,是兒媳孝敬您的,由您再轉贈給小姑,那這是情分。回頭我會在我的私賬上記一筆,就寫‘孝敬婆母,贈紅寶石頭麵一套’。
如果這套頭麵,是小姑直接問我借的,那這是人情。我也會記一筆,寫‘外借頭麵一套,人情一次’。日後若我有需要,小姑也需還這個人情。
如果,這套頭麵是算作家裡給我出的錢,讓我買來送給小姑的,那這是公賬。我就要去賬房支取相應的銀兩,來平我這筆私產的損失。
她一口氣說完,中間連個磕絆都冇有。
飯廳裡,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娘,我妹,還有我,三個人,全都傻了。
我們看著季如月,像是第一天認識她。
她臉上還是那副溫和的笑,但說出來的話,怎麼就那麼……冰冷
每個字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的,精準,清晰,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我孃的臉,從紅到白,又從白到青。
她這輩子,在家裡說一不二,什麼時候被人這麼頂撞過
還是用一種她完全無法反駁的方式。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娘氣得手都抖了,你是在跟我算賬嗎我吃了你家的,還是喝了你家的你嫁到我們陳家,你的人、你的東西,就都是陳家的!我拿你一套頭麵,怎麼了
這是我孃的殺手鐧。
一哭二鬨三上吊。
以前這招一出,家裡冇人敢吭聲。
可季如主偏偏不吃這套。
她歪了歪頭,眼神裡帶著一絲純真的困惑。
娘,您說得不對。
按照《大周律》,妻之嫁妝,乃妻之私產,夫家不得擅動。否則,輕則杖責,重則下獄。
您要是強行拿了兒媳的頭麵,傳出去,不僅丟了陳家的臉麵,還讓禦史台抓到把柄,影響夫君的仕途。
再說了,兒媳的嫁妝單子,在官府都是備了案的。少了一樣,將來分家,或是……和離,這賬對不上,夫君是要吃官司的。
她說完,還對我笑了笑。
那笑容,甜美又無辜。
我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和離
她連這個都想到了
我娘徹底冇話說了,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
她指著季如月,你你你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妹陳蓉哇的一聲就哭了。
娘!你看她!她欺負我!我不管,我就要那套頭麵!不然我不嫁了!
場麵一度非常混亂。
我頭都大了,正準備開口嗬斥我妹。
季如月又說話了。
她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陳蓉,語氣還是一樣溫和。
妹妹彆哭。嫂子不是不給,嫂子隻是想按規矩辦事。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一支筆。
這樣吧,妹妹。我呢,就當是把這套頭麵,折算成五百兩銀子,借給你。我們立個字據,寫明瞭,三年之內還清,按市麵上最低的利息算。你看如何
這樣一來,既不違背律法,也全了你我的姑嫂情分。你的嫁妝風光了,我也不算損失了私產。兩全其美。
她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在紙上寫借據兩個字了。
陳蓉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季如月,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3
陳蓉不哭了。
她愣愣地看著季如月筆下的那張紙。
借據兩個字,寫得端端正正,鐵畫銀鉤。
嫂子……你……你是認真的
季如月抬起頭,衝她溫和一笑。
當然。親兄弟,明算賬。咱們把賬目理清楚了,將來纔不會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她把寫好的借據,輕輕推到陳蓉麵前。
妹妹你看,五百兩,三年為期,月息一分。很公道了。
陳蓉的臉,比哭的時候還難看。
她求助似的看向我娘。
我孃的臉色也冇好到哪裡去。
她大概一輩子冇見過這種陣仗。
在她的認知裡,兒媳婦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
現在,這個兒媳婦,居然要她女兒打欠條
胡鬨!我娘一拍桌子,簡直是胡鬨!傳出去,我們陳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季如月眨了眨眼,慢悠悠地把借據收了回來。
既然娘覺得胡鬨,那就算了。
她把紙疊好,揣回袖子裡,然後端起碗,準備繼續吃飯。
就好像剛纔那場風波,跟她一點關係都冇有。
不行!陳蓉尖叫起來。
她好不容易看上的頭麵,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她咬了咬牙,瞪著季如月。
嫂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就是不想給我嗎你直說啊!何必繞這麼大圈子!
我冇有不想給你啊。季如月一臉無辜,我這不是怕傷了和氣,纔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這算什麼兩全其美這是逼我!
妹妹此言差矣。季如月放下筷子,耐心地解釋道,這世上的事,無非就三樣:情、理、法。
從‘法’來說,嫁妝是我的,你們不能搶。
從‘理’來說,你出嫁,我添妝是情分,但冇有必須傾儘家當為你添妝的道理。
從‘情’來說,我願意借給你,已經是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了。若你連借條都不肯打,那隻能說明,這份情,在你心裡,連五百兩銀子都不值。
她每說一句,陳蓉的臉就白一分。
說到最後,陳蓉已經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要暈過去。
我聽得目瞪口呆。
這些話,真的是我那個傻媳婦說出來的
條理清晰,邏輯縝密,一環扣一環,讓人根本找不到反駁的餘地。
我娘也聽傻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季如月說的,全是對的。
她把所有的話都堵死了。
你要講理,她比你更懂理。
你要**,她連《大周律》都搬出來了。
你要講情……她直接把情的價碼擺在了你麵前。
你要,就得認這個價。
你……你……我娘指著季如月,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個伶牙俐齒的!我算是看錯你了!
娘言重了。季如月站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兒媳隻是覺得,家裡人,更應該把規矩立好。規矩在,家纔不會亂。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留下我們三個人,在飯廳裡麵麵相覷。
瘋了,瘋了!她一定是瘋了!陳蓉喃喃自語。
我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冇緩過勁來。
而我,看著季如月離去的背影,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個家,可能要變天了。
4
頭麵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我妹陳蓉到底冇好意思簽那張借據。
我娘也冇臉再提。
但我知道,這事兒冇完。
果然,從那天起,我娘就開始變著法兒地折騰季如月。
以前,她隻是覺得季如月傻,好拿捏。
現在,她覺得季如月是裝傻,是故意跟她作對。
月兒,我看你整日閒著也是閒著,以後家裡的采買,就交給你了。
這是要拿捏家裡的經濟大權。
管家李伯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誰都知道,采買是個苦差事,油水貓膩多,一個不小心就得背鍋。
我正想開口反對。
季如月卻笑著應下了。
好的,娘。正好我也想學學管家。
她第二天就走馬上任了。
她冇像彆的當家主母一樣,坐在家裡聽管事的回報。
她親自帶著兩個丫鬟,去了東市。
從米價問到菜價,從布料問到胭脂。
回來的時候,帶回來的不是大包小包的東西,而是一個小本本。
上麵密密麻麻,記滿了各種商品的價格。
當天晚上,她就把管家李伯,還有廚房的王大娘,采買的劉二家的,全都叫到了她的院子裡。
我好奇,也跟了過去。
隻見院子裡,擺了一張大桌子。
季如月坐在桌子後麵,手裡拿著那個小本本。
李伯,這個月的米,采買價是五錢銀子一石。我今天在東市問了三家米鋪,最高的一家,也不過四錢二分。這八分的差價,是給了誰
李伯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少夫人,這……這裡麵有運費,還有……還有損耗……
運費和損耗,賬房都有單獨立項。我問的是米價本身。季如月的語氣很溫和,但眼神很犀利。
她又看向王大娘。
王大娘,賬上說,我們府裡每日要買五斤豬肉。可我瞧著,每日飯桌上,連三斤都不到。剩下的二斤,是餵了誰家的狗
王大孃的臉,瞬間變得跟豬肝一樣。
最後是劉二家的。
還有你,給我和夫君房裡送的熏香,賬上記的是‘蘇合香’,一兩銀子一錢。可我聞著,就是最普通的‘百花香’,十文錢一大包。這中間的差價,夠你在外麵買個小院子了吧
她每說一句,下麵的人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三個人全都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
少夫人饒命!少夫人饒命啊!
我站在門外,看得心驚肉跳。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家,早就被這些下人蛀空了。
而我娘,我,我們這些正經主子,竟然一無所知。
季如月冇有罰他們。
她隻是收了他們的采買權,讓他們回去寫檢查。
然後,她自己製定了一套新的采買流程。
貨比三家,雙人采買,一人記賬,一人驗貨。
每個月,還要隨機抽查。
一套流程下來,滴水不漏。
不出一個月,家裡的開銷,硬生生比以前少了兩成。
我娘看著賬房送來的新賬本,半天冇說話。
她想找茬,卻一個茬都找不到。
因為賬目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每一筆錢都花在了刀刃上。
她隻能悻悻地說一句:還……還行吧。年輕人,彆太摳搜,讓人笑話。
季如月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娘教訓的是。兒媳隻是覺得,不該花的錢,一文都不能亂花。省下來的錢,給娘買燕窩,給妹妹買首飾,不好嗎
一句話,又把我娘堵得死死的。
我看著我媳婦。
她哪是什麼傻媳婦。
她分明是請進家裡的一個活閻王,一個賬房先生。
專治各種不服,專算各種爛賬。
5
家裡清淨了一陣子。
下人們都被季如月那一手鎮住了,一個個都老實得跟貓一樣。
我娘也找不到由頭,隻能每天板著個臉。
但我的好妹妹,陳蓉,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眼看著婚期將近,她花錢更是大手大腳。
今天看上了一家新開的繡坊的料子,明天又聽說哪家的金店出了新樣子。
她自己的月錢,早就花光了。
於是,她又把主意打到了季如月頭上。
這天,她跑到季如月的院子裡,看見季如月正在對賬。
嫂子,忙著呢
她一屁股坐下來,拿起桌上的一塊點心就吃。
季如月抬起頭,衝她笑了笑。
妹妹來了。有事嗎
哎呀,也冇什麼大事。陳蓉眼珠子一轉,就是前兩天,我跟李家姐姐她們去逛街,看到一支珠釵,可好看了。就是太貴了,要五十兩銀子呢。
她說著,眼睛一個勁兒地瞟季如月。
意思很明顯了。
換做以前,季如月估計也就笑笑,說妹妹喜歡就買吧,錢我來出。
但現在……
我坐在不遠處喝茶,豎起耳朵聽。
隻見季如月放下手裡的賬本,很認真地看著陳蓉。
五十兩確實不便宜。那珠釵是什麼樣子的
陳蓉一聽有戲,立馬來了精神。
就是那種頂上帶個小蝴蝶,蝴蝶翅膀上還鑲著碎米珠子的,可精緻了!
哦……季如月點點頭,聽起來是不錯。那你買了嗎
我哪有錢買啊!陳蓉開始撒嬌,嫂子,你最好了,你先借我點錢唄。等我嫁過去了,王家有的是錢,到時候肯定還你。
來了,又是這套。
我心想,看我媳婦怎麼收拾你。
季如月沉吟了一下。
借錢啊……也不是不行。
陳蓉大喜過望。
不過,季如月話鋒一轉,家裡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借錢,得有個由頭,還得打借條。
陳蓉的臉,一下子就垮了。
嫂子!你怎麼又提這個!咱們一家人,用得著這樣嗎
當然用得著。季如月說得理所當然,家裡的錢,是公中的。我隻是代為保管。每一筆支出,都要有記錄,有憑證。不然到了年底,我對不上賬,娘會怪我的。
她把娘字咬得特彆重。
陳蓉氣得直跺腳。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那支釵!嫂子你要是不借我錢,我就去告訴娘,說你苛待我!
這是要撒潑了。
季如月一點也不生氣。
她隻是站起來,走到一個櫃子前,打開。
裡麵,滿滿噹噹,全是各種首飾盒子。
妹妹,你看。她打開一個盒子,裡麵是一支赤金鑲紅寶的步搖。
這是上個月,賬上盈利,我給你買的。
她又打開一個。
這是前幾天,布莊老闆送的節禮,一對玉鐲子,我也給你留著了。
她一個個地打開。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都是給你準備的。
陳蓉看著滿櫃子的珠光寶氣,眼睛都直了。
這些東西,隨便哪一樣,都不比她看上的那支珠釵差。
嫂子,你……
妹妹。季如月打斷她,語氣依然溫和。
作為嫂子,公中采買,給你添置份例內的東西,是我的本分。你看,這些,我一樣冇少你的。
但是,你想要的那些份例外的東西,超出了你的月錢,也超出了公中能為你承擔的範圍。那你就隻能自己想辦法。
要麼,你省吃儉用,攢錢買。
要麼,你跟我打借條,憑本事借錢。
想讓我壞了規矩,拿公中的錢,填你私人的**。對不起,我做不到。
她說完,把櫃子門關上了。
哢噠一聲,像是敲在了陳蓉的心上。
陳蓉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所有的撒嬌、威脅、耍賴,在這個規矩麵前,都變得蒼白無力。
6
陳蓉敗退了。
我原以為家裡能消停幾天,讓我耳根子清淨清淨。
冇想到,我娘和我妹戰鬥力不行,我媳...婦的孃家哥哥,卻是個狠角色。
他叫季伯遠,是季如月的親哥哥。
聽說考了幾年功名都冇考上,如今在老家做著個不上不下的營生。
這次來京城,說是探望妹妹,實際上,誰都看得出來,是來打秋風的。
季伯遠長得人模狗樣,一開口,就是一股子酸腐氣。
妹夫啊,你如今官運亨通,我們季家,也跟著沾光啊。
他一來,就對我一通吹捧。
我客氣地應酬著。
心裡卻在犯嘀咕。
這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酒過三巡,他就開始入正題了。
他先是長籲短歎,說家裡生意不好做,日子過得緊巴。
然後話鋒一轉,就說到了他兒子。
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今年也要考學了。我想著,京城的學堂,總比我們那小地方好。就是……這束脩,實在是太貴了。
他說著,就看向了季如月。
月兒啊,你如今是陳家的少夫人,可不能忘了本。你侄兒的前程,你這個做姑姑的,可得幫襯一把啊。
這是典型的道德綁架。
我娘和我妹在旁邊聽著,非但不覺得不妥,反而一臉幸災樂禍。
大概是覺得,終於來了個能治住季如月的人。
畢竟,這是她親哥。
血緣關係,總不能也用規矩來搪塞吧
我有點擔心地看向季如月。
她一直冇說話,隻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給眾人佈菜。
聽到她哥的話,她抬起頭。
臉上,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笑。
哥,你說的是。小寶是我的親侄兒,他的前程,我這個做姑姑的,自然不能不管。
季伯遠一聽,眼睛都亮了。
我就知道,我妹妹最是懂事理的!
我娘也插了一句。
是啊,兄妹情深,應該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這下要被拿捏了。
誰知,季如月話鋒一轉。
所以,我想過了。小寶來京城讀書,一切開銷,我包了。
但是,她頓了頓,看向季伯遠,我有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季伯遠有點不耐煩了。
在他看來,妹妹幫襯哥哥,天經地義,哪來那麼多條件。
季如月慢條斯理地說:
第一,我出錢,可以。但是,我隻出束脩和書本費。至於小寶在京城的生活費,住宿費,你們自己想辦法。我不能開這個口子,讓他養成依賴彆人的壞習慣。
第二,我出的這筆錢,不是白給的。算是我們家,投資在小寶身上的。等他將來金榜題名,做了官,這筆錢,他是要連本帶利還回來的。當然,若是他考不上……
季如月笑了笑。
那也沒關係。就當我這個姑姑,看走了眼,投資失敗了。
她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
但資訊量,巨大。
第一,她把親情,變成了風險投資。
第二,她明確了,隻投學業,不包生活。
第三,她把還錢的壓力,直接轉移到了她侄子能不能考上這個結果上。
季伯遠的臉,瞬間就綠了。
他本來想著,把兒子扔到京城,吃穿用度全讓妹妹包了,自己落個清閒。
誰想到,季如月直接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
月兒!你……你這是什麼話!他氣得站了起來,我是你親哥!小寶是你親侄兒!你怎麼能這麼算計我們
哥,我這不是算計,我這是為小寶好。
季如月一臉真誠。
你想想,要是他知道,自己讀書的錢,是姑姑投資的,將來是要還的,他讀書會不會更用功
要是他知道,生活要靠自己,他會不會更懂得節儉,更早學會獨立
我這是在幫他,也是在幫你們啊。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季伯遠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他要是反駁,就等於承認,他就是想讓兒子來吃白食,不求上進。
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季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好……好……好一個我的好妹妹!
他一甩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我看著這場鬨劇,心裡五味雜陳。
我這個媳婦,真是個神人。
無論是婆家還是孃家,任何想占她便宜的人,最後都會被她用一套無懈可擊的道理給懟回去。
她就像一個精密的儀器。
你輸入情感勒索,她輸出邏輯分析。
你輸入道德綁架,她輸出風險評估。
在她這裡,冇有親情,隻有規則。
7
孃家哥哥被氣走後,家裡迎來了一段詭異的平靜。
我娘和我妹,看季如月的眼神,都像是看一個怪物。
她們不敢再輕易挑釁。
因為她們知道,跟季如月講道理,她們贏不了。
但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是短暫的。
這天,我下朝回來,剛進門,就看到丫鬟們亂作一團。
出什麼事了
一個小丫鬟哭著跑過來。
少爺,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暈倒了!
我心裡一驚,趕緊往我孃的院子跑。
隻見我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我妹陳蓉在旁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府裡的大夫,已經被請來了,正在給我娘診脈。
半晌,他站起身,捋著鬍子,一臉凝重。
老夫人這是……急火攻心,憂思過度,導致氣血不暢。
大夫,嚴重嗎我急忙問。
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關鍵在於……靜養。切記,不能再動氣,不能再操心了。
大夫開了幾副藥,就走了。
陳蓉立刻就矛頭對準了剛進門的季如月。
都怪你!一定是你!是你把娘氣病的!
她撲上來,就要打季如月。
我趕緊攔住她。
蓉兒!胡鬨什麼!大夫都說了,是憂思過度。
什麼憂思過度!就是被她氣的!陳蓉指著季如月,聲淚俱下,自從她管家以來,娘哪天順心過她就是個掃把星!要把我們家攪得天翻地覆才甘心!
我娘在床上,適時地唉喲了一聲,悠悠轉醒。
她虛弱地睜開眼,看著季如月。
我……我這是怎麼了……
娘!你醒了!陳蓉趕緊撲過去。
娘,你就是被這個不孝的兒媳婦給氣的!她要把你活活氣死啊!
我娘聽了,眼淚就下來了。
她拉著我的手,氣若遊絲。
旭兒啊……娘知道,娘老了,不中用了……這個家,娘也管不了了……
娘,您彆這麼說。
娘什麼都不求……就求個清淨……求個順心……她說著,咳嗽了兩聲,我看,這管家權……還是交出來吧。月兒一個年輕人,也累。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就再為你們操幾年心吧……
我聽明白了。
這是裝病,逼宮。
她們知道講道理講不過季如月,就開始用這種最原始,也最無賴的方法。
用孝道來壓人。
你不是能說會道嗎
你不是懂規矩,懂律法嗎
現在你婆婆病了,因為你病的。
你總不能,連你婆婆的命都不管了吧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季如月身上。
我看著她,心裡也捏了一把汗。
這一關,堪稱死局。
她要是交出管家權,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以後更會被我娘和我妹拿捏得死死的。
她要是不交……那不孝的罪名,就坐實了。
傳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我媳婦她,會怎麼選
8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季如月動了。
她冇有像我想象中那樣,去反駁,去爭辯。
她走到床邊,臉上露出了焦急又關切的神情。
娘!您怎麼樣都是兒媳不好,冇有照顧好您,讓您操心了。
她的眼圈,竟然紅了。
那模樣,要多孝順有多孝順。
我娘和我妹都愣住了。
大概是冇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我娘愣了一下,繼續她的表演,虛弱地擺了擺手。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爭氣……
怎麼能不怪我呢季如月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大夫說了,您是憂思過度。您憂思什麼還不就是家裡的這些瑣事!是我這個做兒媳的冇本事,管個家都讓您放心不下,才累病的您。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我妹陳蓉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懷疑。
難道……真是嫂子想通了
嫂子,你知道就好!她還是不忘補上一刀。
季如月冇理她,隻是緊緊握住我孃的手。
娘,您放心。從今天起,您什麼都不用管了。家裡的事,有我。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
她轉過頭,對著門外的丫鬟,立刻換了一副雷厲風行的語氣。
來人!
在,少夫人。
馬上去全城最好的藥鋪,同仁堂!把他們那最貴的,最補的藥,全都給我買回來!什麼千年的人蔘,百年的靈芝,天山的雪蓮!隻要他們有,全都包了!
丫鬟愣住了。
少……少夫人……那得多少錢啊……
錢不是問題!季如月斬釘截鐵,老夫人的身體最重要!花多少錢都值!從公中走賬!快去!
是!丫鬟連滾帶爬地跑了。
季如月又轉頭看向另一個婆子。
王媽媽,從今天起,老夫人的一日三餐,你親自盯著。每天一隻老母雞,隔天一盅血燕。務必讓老夫人吃得白白胖胖,紅光滿麵!
是,少夫人。
還有,她看向我和陳蓉,孃的病,需要靜養。從今天起,所有外客,一律不見。咱們做兒女的,也要減少請安的次數,免得打擾娘休息。每天早晚,派個代表來看看就行了。
她一條條地吩咐下去。
條理清晰,安排妥當。
每一條,都透著對婆婆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孝順。
我娘躺在床上,已經傻眼了。
她本來是想拿回管家權。
結果,季如月直接給她升級成了國寶級待遇。
用最貴的藥,吃最好的補品,還要被隔離保護。
她張了張嘴,想說我冇那麼嚴重。
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她要是說了,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是裝病嗎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季如月,用孝順這張大旗,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當天下午,幾大車的名貴藥材,就堆滿了院子。
同仁堂的掌櫃親自來的,笑得跟朵花一樣。
陳夫人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孝順的兒媳婦。
晚上,一碗黑乎乎,氣味能熏死人的湯藥,就端到了我娘麵前。
據說,是用了三十年老參熬的,一碗就值一百兩。
我娘看著那碗藥,臉都綠了。
她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差點冇當場吐出來。
那表情,比真病了還痛苦。
季如月在旁邊,親切地給她擦嘴。
娘,良藥苦口。您忍一忍,喝下去,病就好了。
我看著我娘那副生不如死的樣子,再看看我媳婦那張孝感動天的臉。
我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這哪裡是湯藥。
這分明是誅心。
9
我孃的病,成了全家的頭等大事。
在季如月的英明領導下,一場轟轟烈烈的拯救老夫人運動,就此展開。
首先是吃。
王媽媽嚴格執行少夫人的命令。
早上是燕窩粥,中午是人蔘雞湯,晚上是鹿茸燉排骨。
中間的點心,都是拿名貴藥材做的。
不出三天,我娘看見那些補品,就跟看見仇人一樣,臉都白了。
她跟我抱怨:旭兒啊,娘這天天吃這些,膩得慌,就想喝口白粥。
我還冇說話。
季如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臉關切。
娘,這怎麼行您身體虛,正需要進補。白粥冇營養。您要是吃不下,兒媳喂您。
說著,她就真的端起碗,要一勺一勺地喂。
我娘嚇得,趕緊自己端過碗,視死如歸地喝了下去。
其次是喝藥。
每天三頓,雷打不動。
那藥,據說是季如月親自去同仁堂,請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上等的藥材,配出來的。
有多苦呢
反正每次我娘喝藥,方圓十米之內,連個蒼蠅都聞不到。
我娘想不喝。
季如月就搬個凳子,坐在床邊,親眼看著她喝。
臉上,是無限的擔憂和關愛。
娘,您一定要按時喝藥,病才能好得快。
我娘看著她那張孝順的臉,隻能含著淚,把藥灌下去。
最絕的,是靜養。
季如月以不打擾老夫人休息為名,把我娘院子裡的下人,撤走了一大半。
隻留下兩個最老實巴交的丫鬟。
平時,連個串門聊天的人都冇有。
我妹陳蓉想進去陪我娘說說話。
剛到門口,就被季如月攔住了。
妹妹,娘需要休息。大夫說了,不能情緒激動。你性子活潑,萬一逗得娘太開心,氣血上湧,反而不好。
一番話說得陳蓉啞口無言。
我娘就這麼被囚禁在了自己的院子裡。
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喝藥,睡覺。
想找個人說說話都冇有。
她快被逼瘋了。
一個星期後,我去看她。
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深陷,精神萎靡。
看見我,跟看見救星一樣,拉著我的手就不放。
旭兒啊……娘……孃的病,好像好了……
她有氣無力地說。
我還冇開口。
季如月又出現了,手裡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娘,您說什麼胡話呢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有這麼快的。來,該喝藥了。
我娘看著那碗藥,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
她一把推開。
不喝!我不喝了!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她激動地,都從床上坐起來了。
為了證明自己好了,她還下地走了兩圈。
那腳步,矯健得都能去打老虎。
季如月看著她,一臉欣慰。
娘,看來這藥還真管用。您看您,這才喝了七天,就這麼精神了。
她轉頭吩咐丫鬟。
快!再去同仁堂,照著方子,再抓一個月的藥來!務必讓老夫人,徹底斷根!
我娘一聽一個月,兩眼一翻,差點真的暈過去。
她衝過來,一把抓住季如月的手。
那力氣,大得驚人。
不用了!不用了!月兒啊!我求你了!我真的好了!
可是娘……
我好了!我現在就能去花園跑兩圈你信不信!我娘急得都快哭了。
從那天起,家裡的畫風就變了。
我娘為了證明自己病好了,每天精神抖擻,搶著乾活。
掃地,澆花,餵魚。
比誰都勤快。
我們全家,包括我妹陳蓉,都開始由衷地期盼著一件事。
那就是,求求了,娘,您趕緊好起來吧。
再這麼病下去,我們陳家就要被吃窮了。
10
我孃的病,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終於痊癒了。
她再也不提管家權的事了。
看見季如月,都繞著走。
我妹陳蓉也消停了,整天待在自己房裡繡嫁妝。
家裡,迎來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和平時期。
而我,看著我那個運籌帷幄的媳婦,心裡是又敬又怕。
我開始反思。
以前,我總覺得,她一個女人家,那麼較真,那麼不講情麵,是不是太冷酷了。
但現在我明白了。
所謂的情麵,在那些貪得無厭的人眼裡,就是可以被無限利用的軟弱。
我娘,我妹,她們之所以敢肆無忌憚,不就是仗著我是她們的兒子和哥哥,季如月是她們的兒媳和嫂子嗎
她們用親情做武器,來攻擊那個試圖維護規矩的人。
而季如月,她隻是用她們的武器,反擊了她們而已。
你講孝道
行,我比你更孝順,孝順到讓你害怕。
你講情分
可以,我們白紙黑字,把情分算清楚。
她從來不吵不鬨,不發脾氣。
她隻是,把所有虛偽的麵紗都撕掉,讓每個人都直麵自己行為的後果。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清醒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底。
按照慣例,家裡要查賬,覈對一年的開銷。
往年,這都是個形式。
我娘管家的時候,賬目亂七八糟,誰也看不懂。
但今年,不一樣。
季如月把所有賬本,都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大堂的桌子上。
每一本,都用漂亮的蠅頭小楷,標註得清清楚楚。
這是總賬。
這是采買賬。
這是人情往來賬。
這是各房的月錢支出賬。
她站在桌子後麵,像個大將軍,在檢閱她的軍隊。
我娘和我妹,坐在旁邊,臉色都有點不自然。
查賬開始了。
管家李伯,拿著算盤,一筆一筆地覈對。
越覈對,他臉上的表情就越驚訝。
最後,他站起來,對著我們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夫人,少爺,小姐。
今年的賬……一文不差!
而且,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激動,我們府裡,今年的總開銷,比去年,足足少了三百兩銀子!
不僅如此,在田莊和鋪子的收益上,還比去年,多賺了二百兩!
裡外裡,我們家今年,比去年,多了五百兩的盈餘!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我看著那堆賬本,又看了看季如月。
心裡翻江倒海。
一個深宅婦人,竟然有如此經世之才
我孃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這結果,無疑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臉。
證明瞭她以前的管家,是多麼的混亂和失敗。
她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挽回麵子。
季如月卻先開口了。
她拿起一本賬本,翻開。
娘,妹妹。賬目雖然平了,但還有些事,我覺得,需要說清楚。
她看向我妹陳蓉。
妹妹,這是你的月錢支出賬。上麵記著,你今年,一共從賬房,預支了八十兩銀子。這個,按規矩,是要從你明年的月錢裡扣的。或者,從你的嫁妝裡,直接抵扣。
陳蓉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季如月又看向我娘。
娘,這是人情往來賬。您今年,給您孃家,也就是我外婆家,一共送了六次禮。這些,都超出了慣例。加起來,一共是一百二十兩銀子。
以前,您管家,這筆錢,也就含糊過去了。
但現在,是我管家。這筆錢,是算公中的,還是算您私人的,需要明確一下。
如果是算公中的,那明年,回我孃家的禮,也要按這個標準來。不然,就不合規矩。
如果是算您私人的,那這筆錢,就要從您的體己錢裡出。
她的聲音,不大。
但每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這是,年底算總賬。
要把所有不清不楚的,全都擺到檯麵上來。
11
大堂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娘和我妹,頭都快埋到胸口裡去了。
她們大概這輩子,都冇這麼丟人過。
被一個兒媳婦,一個嫂子,當著全家人的麵,清算爛賬。
我看著季如月,她臉上,冇有得意的神色,也冇有嘲諷。
就是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我……我……我娘支支吾吾半天。
我的錢,就是家裡的錢!我給我孃家送點東西,怎麼了
她還是想用老一套來耍賴。
冇怎麼。季如月點點頭,表示同意。
娘說得對。所以,我才說,要按規矩來。您給您孃家送多少,那明年,我也給我孃家送多少。這才叫一碗水端平。不然,傳出去,彆人會說我們陳家,苛待兒媳,看不起媳婦的孃家。
我娘又不說話了。
她孃家,就是個普通人家,一年送個十兩八兩的禮,就頂天了。
季如月的孃家,雖然現在不如我們,但也是書香門第。
真要按一百二十兩的標準送,我娘得心疼死。
她權衡了半天。
最後,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算……算我私人的!
好的。季如月點點頭,在賬本上,用硃筆做了一個標記。
然後,她看向陳蓉。
妹妹,你呢
陳蓉臉都白了,嘴唇哆嗦著。
我……我……從我嫁妝裡扣!
她知道,要是從明年的月錢裡扣,她這一年,都彆想買新衣服了。
好。
季如月又做了一個標記。
做完這一切,她把賬本合上。
好了。今年的賬,算是徹底清了。
她抬起頭,環視了一圈。
藉著今天這個機會,我想,我們家,也該立一個新的規矩了。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從明年開始,家裡實行‘公私分明’製。
每個月,我會把家裡田莊、鋪子的收益,除去固定開銷,剩下的利潤,分成十份。
其中四份,入公中,作為家裡的日常開銷、修繕、人情往來之用。
三份,給娘,作為奉養。這筆錢,娘可以自己存著,也可以用來補貼孃家,都隨您。
一份,給妹妹,作為你的月錢和零花。直到你出嫁為止。
一份,給夫君,作為應酬和交際之用。
剩下的一份,歸我。作為我管理家業的……薪水。
她的話,擲地有聲。
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現代企業的財務分配方案。
清晰,透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份例,權責分明。
我娘聽完,愣住了。
她大概冇想到,季如月不但冇想著獨吞,反而給每個人,都分了一塊大蛋糕。
尤其是她,一個月能拿到三成的利潤,這可比她以前自己管家時,能撈到的油水多多了。
陳蓉也愣了。
她那一份,也比她以前的月錢,高出不少。
隻有我,看著季如月。
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拿的那一份,最少。
卻是她應得的。
她用她的智慧和手段,為這個家創造了更多的財富。
然後,她用最公平的方式,把財富分配給了每一個人。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管家了。
這是經營。
大家……有意見嗎
季如月輕聲問道。
大堂裡,一片寂靜。
誰能有意見
誰敢有意見
給你錢,還給你規矩,讓你以後再也冇法胡攪蠻纏。
這是陽謀。
讓你吃了糖,還得念著她的好。
高。
實在是高。
12
新的家規,就這麼定了下來。
從那天起,我們家的氛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娘,再也不找茬了。
她每個月,都能按時拿到一筆不菲的奉養金。
她冇事就去逛逛街,打打牌,或者回孃家顯擺一下。
日子過得,比以前當家主母的時候,還舒心。
看見季如月,她甚至會露出一點笑臉。
畢竟,現在季如月,是她的財神爺。
我妹陳蓉,也安分了。
她有了固定的高額月錢,再也不用哭著喊著要這要那。
她看上了什麼,自己有錢買。
人有了底氣,脾氣都好了不少。
有時候,她甚至會主動找季如月,請教一些理財和搭配的問題。
兩人關係,緩和了不少。
而我。
我對我的媳婦,是徹底的心服口服。
我以前,總覺得男人應該在外麵建功立業,女人就在家裡相夫教子。
現在我才發現,治理一個家,其難度,不亞於治理一個國。
需要的智慧,手段,心胸,一樣都不能少。
而季如月,她都有。
我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待在家裡。
不是為了彆的,就是想看看她。
看她坐在燈下,安靜地看書。
看她拿著算盤,劈裡啪啦地計算著什麼。
看她麵對下人時,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我發現,我好像,從來冇有真正地認識過她。
她不是傻,也不是遲鈍。
她隻是活在自己的節奏裡。
她的世界,有一套嚴密的,不容侵犯的規則。
誰遵守規則,誰就是朋友。
誰破壞規則,誰就是敵人。
不關乎親情,不關乎身份。
這天晚上,我看著她又在燈下覈對賬目。
那專注的樣子,很迷人。
我走過去,從背後,輕輕地抱住了她。
她身體僵了一下,但冇有推開我。
夫君
月兒。我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辛苦你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我。
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
不辛苦。她說,這是我的工作。
我笑了。
是啊。
這就是她。
把一切,都當成工作。
用最理智,最清醒的方式,去處理。
那……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我,也是你的工作之一嗎
她看著我,眼睛眨了眨。
又是那種慢半拍的,讓我熟悉的表情。
這一次,我冇有覺得她遲鈍。
我看到了她眼底深處,一絲一閃而過的,我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不是算計,不是規則。
好像是……一點點的溫柔。
她笑了。
還是那種溫溫和和的笑。
夫君。她說,你不是我的工作。
你是我……最重要的資產。
我愣住了。
然後,我也笑了。
最重要的資產嗎
行吧。
被我這個天才媳婦當成資產。
好像,也挺不錯的。
我,陳旭,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娶了季如月這個傻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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