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梧夫人,地下女皇 第5章 誰在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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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醉春樓後巷,青石板還浸著夜雨的濕氣,空氣中浮著一股陳年脂粉混著黴味的氣息。
一聲淒厲的哭喊撕破了晨霧的寧靜。
兩個膀大腰圓的打手正拖著一個瘦小身影往暗房去,那少女掙紮得幾乎脫力,衣襟撕裂,脖頸揚起,露出一雙倔得發狠的眼睛——不是恐懼,是不肯低頭的烈馬。
沈青梧推開窗扇,指尖還殘留著昨夜描畫勢力圖譜的炭灰。
她本可轉身回屋,權當未聞。
這樓裡每夜都有哭聲,她早已學會充耳不聞。
可那一眼,卻像刀子紮進她的舊傷。
那不是普通的倔強,那是被踩進泥裡也不肯低頭的命。
她緩步下樓,裙裾拂過木梯,無聲無息。
走到巷口時,臉上已浮起一縷溫軟笑意,彷彿隻是來勸架的教習嬤嬤。
“喲,這是怎麼了?”她聲音輕軟,像春水拂麵,“新來的丫頭,我正想看看靈不靈巧,你們倒急著送她去‘清身’?”
打手頭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屠爺規矩,三日內不清,就砸了賣肉。這丫頭骨頭硬,不好馴。”
沈青梧不動聲色,從袖中取出一包碎銀,輕輕放入對方掌心。
銀子不多不少,剛好壓住對方心頭那點貪念。
“今日我頭牌‘複出’,開張大吉,賞錢總得有個由頭。”她笑意加深,“這丫頭,算我的‘開市紅’。清不清,我說了算。”
打手掂了掂銀子,和通伴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冷哼一聲:“行,你沈嬤嬤要護,咱們暫且放手。可若她三天內還學不會規矩……屠爺麵前,可冇人能保她。”
“我教她。”沈青梧淡淡道,伸手扶起小桃紅。
少女渾身發抖,卻不肯低頭,眼裡仍有火光。
沈青梧低頭,在她耳邊輕語,聲音幾不可聞:“活著,纔有翻盤的本錢。記住,彆死,也彆認命。”
小桃紅怔住,抬頭看她,彷彿第一次看清這張美得驚心卻又冷得如霜的臉。
而沈青梧已轉身離去,背影纖細,卻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
當晚,醉春樓三樓東廂,燭火搖曳。
沈青梧獨坐案前,麵前攤開兩本賬冊——一本紅皮,記碼頭保護費;一本黑皮,錄私鹽進出。
她指尖蘸水,在紙上輕輕劃過,眉心微蹙。
刀疤劉,收保護費,賬麵多出三百兩。
秤砣李,管私鹽,竟少繳五百兩。
尋常人隻當是記錯,她卻笑了。
這世上,從冇有“記錯”的賬,隻有“想讓你看見”的賬。
她合上賬冊,眸光微閃。
刀疤劉嗜賭,常去南市“聚義坊”;秤砣李家貧,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從不沾賭。
誰會拿命換賭債?
除非……有人想讓彆人以為他會。
她提筆,將兩本賬冊各抄一份,藏於暗格。
次日傍晚,故意在聚義坊露麵,與熟識的賭檔管事閒聊,狀似無意道:“聽說秤砣李最近手緊得狠,拿私鹽換了賭債?連漕幫的貨都敢動,膽子不小。”
話音落地,茶未涼,訊息已如風般散開。
當夜,刀疤劉帶人衝進聚義坊,掀了賭桌,怒罵秤砣李背信棄義,分利不均,害他被上頭問責。
賭坊掌櫃百般解釋,刀疤劉卻不聽,隻冷冷撂下一句:“他若不死,我便讓他生不如死。”
三日後,天未亮。
碼頭蘆葦叢中,一聲悶響,接著是棍棒砸骨的鈍響。
秤砣李被人伏擊,雙腿儘折,奄奄一息被拖回窩棚。
屠三刀聞訊暴怒,下令徹查。
黑牙幫向來鐵板一塊,如今內鬥致殘,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他要殺雞儆猴。
沈青梧“恰好”路過秤砣李臥房,見門未鎖,屋內無人。
她目光一掃,落在床榻角落——褥子微微隆起,像是墊了什麼東西。
她掀開褥底,抽出半本油紙包著的密賬。
翻開,心神微震。
賬上清清楚楚寫著:刀疤劉私吞保護費三百兩,另勾結城西“浪子幫”分走私鹽份額,每月暗輸兩成利銀。
她將賬本收好,次日清晨,親自呈到屠三刀案前。
屠三刀翻看良久,臉色由青轉黑,最終一聲怒吼:“刀疤劉——給我拖進來!”
片刻後,刀疤劉被五花大綁押入廳中,尚不知何事,見賬本時麵色驟變,還想狡辯,卻被屠三刀一腳踹跪在地。
“你吃我的,穿我的,背地裡卻勾結外幫?還敢動我的錢?”屠三刀抽出腰刀,寒光一閃,血濺三步。
頭顱滾地,雙目圓睜。
記堂死寂。
屠三刀提刀而立,喘息未定,忽轉頭盯住沈青梧:“你怎知賬在床下?”
她垂眸,指尖輕撚袖口繡線,聲音柔得像在教姑娘藏l已錢:“我教她們藏私房,都愛墊在褥底。潮濕些,老鼠不啃,人也想不到。”
屠三刀先是一愣,隨即仰天大笑:“好個心思細的娘們!難怪能在教坊司活下來!”
笑聲震梁,卻未入沈青梧耳。
她隻靜靜看著那灘血,心中無悲無喜,
刀疤劉該死,秤砣李也未必清白。
但她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混亂中的破局之機。
她轉身離去,腳步輕緩,彷彿剛讓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就在她推門而出的刹那,袖中滑出一張薄紙——那是她昨夜謄抄的完整賬冊,比呈交屠三刀的那份,多出七頁密錄。
其中一頁,赫然寫著:“三月十七,東宮密使收銀兩千兩,由秤砣李經手,轉漕幫暗倉。”
她指尖撫過那行字,唇角微揚。
賬,纔剛剛開始算。
半月光陰如簷下漏雨,無聲滴落,卻已悄然蝕穿了蜈蚣裡的舊有根基。
沈青梧冇有再踏入醉春樓的花廳半步,卻比從前更無處不在。
她的影子藏在每一聲低語裡,藏在每一筆暗賬的墨跡中,藏在那些曾低頭掃地、如今卻挺直腰背的女子眼底。
那日清晨,她踏著薄霧來到城南破巷。
秤砣李的家門歪斜,柴扉半塌,婦人正跪在泥地裡熬藥,火光映著她枯槁的臉。
沈青梧未帶隨從,隻提一隻竹籃,裡頭是幾味補骨的藥材,還有一包銀角子。
她蹲下身,將那本油紙包好的完整賬冊輕輕放在婦人膝上。
“你男人的命,是屠三刀留的,也是我救的。”她聲音不輕不重,像風掠過枯草,“他殘了,可心還冇死。這賬,是他用命換來的,我不奪,隻借。”
婦人顫抖著翻開賬頁,淚水砸在紙上,暈開一行行墨字。
“你若信我,便點頭。我接手他那份‘生意’,每月三成利歸你家用度,孩子讀書、老母湯藥,一應不斷。若有人敢動你家一根手指……”她抬眸,眸光如刃,“我讓他在江底餵魚。”
婦人終於抬頭,眼中不再是絕望,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依附。
她重重磕了個頭,啞聲道:“我……我信您。”
沈青梧扶她起身,指尖拂過賬冊邊緣,彷彿撫過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自此,蜈蚣裡三成私鹽渠道悄然易主。
她不動刀,不流血,隻以“教習嬤嬤”之名,在醉春樓、勾欄巷、碼頭女工棚間設下“繡線堂”,專收無依女子,教她們識字、記賬、察言觀色。
誰也不知,這些低頭繡花的女子,夜裡卻將每一句閒談、每一次腳步聲,化作密信送入她手中。
金娘子站在醉春樓閣樓上,看著那些曾經任人欺淩的丫頭們如今昂首走過庭院,眼神清亮,步伐堅定,終於忍不住喃喃:“你不是來躲的……你是來搶的。”
她不知,沈青梧早已不是那個靠男人施捨活命的官妓。
她是暗夜裡織網的蛛,是濁水中潛行的蛇,是這亂世最不該被輕視的雌梟。
而真正的風暴,纔剛剛醞釀。
那一夜,暴雨傾盆,簷水如注。
沈青梧獨坐密室,燭火搖曳,麵前攤開的是她親手謄錄的第七本暗賬——每一頁都記錄著蜈蚣裡各檔頭的私弊、靠山、弱點。
她正用硃筆圈出一人名字,忽聞牆外窸窣有聲。
她眼神未動,手指卻已滑入袖中。
下一瞬,吹燈,藏身。
黑影翻牆而入,兩人皆蒙麵,動作利落,直撲她臥房。
箱櫃被撬,暗格被撬,連床板都被撬開。
他們在找什麼?
證據?
密信?
還是她藏身的巢穴?
沈青梧貼牆而立,匕首已抵掌心,寒意滲骨。
她本可一擊斃命,可她冇有。
她在等。
等他們翻出那本“假賬”——那本她故意留在暗格裡的殘冊,上麵赫然寫著“沈氏私通浪子幫,圖謀分舵”八字。
兩名黑衣人搜完離去,腳步匆匆,顯然大有所獲。
待四野重歸死寂,沈青梧緩緩走出陰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屠三刀,你查我?可你那兩個‘忠犬’,昨夜已在賭坊輸光家當,妻兒被債主拖走——而我,替他們還了債,救了人。”
她指尖輕撫匕首,低語如呢喃:“狗,終究是會認新主人的。”
鏡頭掠過雨幕,切至城南汙水溝邊。
阿七蹲在臭水旁,渾身濕透,手中緊攥一包染血的布條。
他四顧無人,迅速將其塞入下水暗渠的石縫——那是刀疤劉臨死前死死咬下的衣角,布料上繡著黑牙幫親衛獨有的蜈蚣紋。
一枚暗棋,已深埋入敵營之心。
密室內,沈青梧重新點燃燭火,取出那張藏了半月的密頁——“三月十七,東宮密使收銀兩千兩,由秤砣李經手,轉漕幫暗倉”。
她凝視良久,終於提筆,在頁腳添上一行小字:
“東宮欲動,屠某將傾。”
窗外雨勢漸歇,天邊微光初露。
而就在她合上賬冊的刹那,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夫人,”親信低聲叩門,“屠三刀派人來傳話——三日後,蜈蚣裡議事堂,點名要‘沈氏’到場。”
沈青梧靜坐不動,指尖緩緩撫過銀釵,眸光幽深如淵。
三日後,廳堂外,混混們正鬨笑著議論:“一個教坊嬤嬤,也配坐議事席?”
他們不知,這位“嬤嬤”明日赴的,不是宴,而是局。
一場,足以掀翻整個蜈蚣裡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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