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同顯本相
同顯本相
兩把傘下儼然成了兩個世界,而這兩個世界中隻有楚知默和裴寂也。
裴寂也身後空無一人,他一手持傘微微俯首,擡眼從下透過雨望向她。
反觀她這邊,身側站著為她撐傘的趙齊,身後守著袖袍下緊握寒劍的影五。
真真是一人氣勢可擋萬人。
楚知默微微擰眉,眼神探究地盯著一滴雨水都為沾身的裴寂也,神色複雜,
也許是因為雨水,模糊了裴寂也望向她時,眼中的冷意和威壓,這是楚知默第一次與他如此長久的對視。
借著逐漸滂沱的大雨。
突然,冰冷的劍身劃破雨水而發出的錚鳴聲從裴寂也身後傳來,
楚知默身後的影五警惕地擡頭望去,瞳孔驟然一縮,手腕發力,拔刀衝到了楚知默的身前,擋住了劈開這場雨幕的大刀。
而被他護在身後的楚知默目睹了全過程,呼吸一滯,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她親眼看到從屋脊上跳下來的黑衣刺客。
雨中,一席黑衣的光頭刺客被麵具遮住了下半張臉,露出了一雙如同野獸般狠厲嗜血的雙瞳,
他單手砍向她的大刀被影五接住,似是被刀身傳來的寒意震麻了手臂,影五眼底隱隱浮現殺意,但更多的是被那把刀所吸引。
那把刀不似平常的唐刀,更寬,更沉。刀身通體黑得像是浸了墨,鐵腥味借著從雨中透來的風鑽進了楚知默的鼻子裡。
影五手腕一轉,挑開瞭如巨石般向他壓來的大刀,身形扭轉,手中的劍絲毫不遜色,如同一道閃電般劈向了對方的麵門。
刀光劍影中,二人在雨中傳來陣陣劍與刀碰撞發出的驚天動地的錚鳴聲。
後麵楚知默剛被扶穩,製止了想要喊人的趙齊。
從剛才,進了攝政王府大門的就隻有他們三個,其餘人都被關在了門外,
想來就算他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進來。
楚知默一直在思考,裴寂也突然叫她來的目的是什麼,她想破了腦袋都沒想通,直到那個刺客跳了出來,影五提劍迎上來的那一刻,她想明白了,
裴寂也這是沒有耐性了,
他不想花時間花精力與她繞圈子,索性直接挑破了兩人這麼多天的迷雲。
是她想的太多了,這就是一場明晃晃的試探。
她不是傻子,那圓溜溜的光頭狠狠刺了她的眼,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大興善寺的風頭還沒過,怎麼就又跳出來一個身手如此好的光頭?
強到與影五打得難舍難分。
她透過雨中二人,望向裴寂也,直直對上了裴寂也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滿含意味,她握住趙齊的手不由握緊,
探究,諷刺,興奮,以及全都被他料中的果然如此,
楚知默半邊身子一麻,驟然心跳如鼓,
那眼神似乎在毫不掩飾地彰顯著,他早就料到這一切的從容和不屑,
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劃破了楚知默的偽裝,
而這邊,光頭的大刀重重砸在了影五的肩膀上,儘管影五用劍抗住了砸下來的刀,但餘力不足,直接震麻的他整條手臂,
沒辦法,影五咬牙往後仰去,扭動腰身,拚儘全力一腳踹在大刀上,硬生生將光頭逼退了幾米遠。
光頭的大刀在青石板上濺出了火星,但卻在悄無聲息間被大雨湮滅。
穩住身形的光頭饒有興致地瞥向身形比他瘦小了一圈的影五,哪怕是隔著麵具,楚知默似乎都能看見他上揚的嘴角和心底的躍躍欲試。
影五退到了她的身前,強忍著肩膀的不適,持刀低伏,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雨滴濺在他的肩頭,又被濺開,就在他擇機而上時,光頭刺客像是得了命令,絲毫沒有戀戰,轉身幾個大步,在與裴寂也錯身之際,飛到了屋脊上,最終消失在大雨中。
突如其來的騷動,讓楚知默的衣衫皆被雨水打濕,散落的發絲不不屈地粘在臉頰上,
院中沒了刀槍劍戟聲,彷彿歸到了最開始她進來的模樣,
但比起一成不變的裴寂也,影五渾身濕透,趙齊滿臉驚慌,還有被打濕了半側身的她,是那麼的狼狽不堪。
“呀,哪裡來的刺客,竟如此膽大妄為?多虧陛下身邊之人有如此不凡身手,不然今日臣恐怕就要死於刀下了,臣,叩謝陛下聖恩。”
一旁的趙齊被裴寂也氣得臉都紅了,
他伏低做小,裝傻充愣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像攝政王這樣囂張無恥之人!
是他裴寂也求著皇上親臨攝政王府,皇帝親臨他不親自迎接已經是大逆不道,現在,現在居然還在府中藏了刺客,想要刺殺他們!
這刺客明顯是聽命於他,刺殺小皇帝的,他把他們都當傻子嗎?
楚知默的手腳已經被雨水打濕得冰涼,就連唇色也褪了幾分,她深吸了口氣,站直了身子,清亮的聲音透過雨聲傳到了裴寂也的耳邊略帶了沉悶,
“既然也看到了攝政王,知愛卿無事,朕心稍安。可刺客突襲,朕心悸不寧,也不多留了,朕還有摺子沒有批完,今日之事,還望攝政王多費心力,一定要揪出刺客,還京都一個安寧。”
說罷,她沒等裴寂也反應,轉身踏著被雨打濕的青石板大步離開。
望著小皇帝離開的背影,裴寂也眼底墨色浸染,嘴角挑起了從未有過的高度,
“臣,恭送陛下。”
他的聲音氣勢磅礴,一字一句皆如一顆重石砸在她的心上,在她的心上激起了千層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直至大門再次被開啟,趙齊扶著人到了馬車邊,眼中難掩愁悶和不安,“陛下,今日···”
楚知默回身,擡眼看向已經換成了攝政王府的牌匾的平南王府,眼底熱意儘褪,劃過狠絕,
“看著吧,往後的日子,沒有安寧可說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快就淹沒在了滂沱的大雨中和漸漸遠去的馬蹄聲中。
這場激蕩人心的秋雨,終於在夜幕暗下來後,畫上了句點,
可雨後的冷意卻再也揮之不去,從縫隙中絲絲滲進紫宸殿,哪怕是從早到晚都在燃燒的碳爐也驅散不走。
“咳咳,”
沉悶的咳嗽聲在燭火和炭火的跳躍中傳遍了空蕩的紫宸殿,敲開了緊閉的殿門,
原來是趙齊,披星戴月地端了碗黑稠稠的湯藥進來。
他小步跑到穿著裡衣隻隨意搭了件披風就坐在案前看著文書的楚知默跟前,
白日從攝政王府回來後,楚知默的頭就有些重,可能是受了風寒,但好在不重,
從前身體被掏空得太嚴重,雖然沒有到藥石無補的地步,但是三天兩頭的小病也夠折磨人的了。
趙齊心疼地服侍她將要喝了下去,像是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了蜜餞,喂給了她,衝淡了嘴裡的苦味,
楚知默輕嚼著酸甜適中的蜜餞,壓抑著喉間的苦澀,自嘲似得笑了笑,
“你又用這些哄小孩子的把戲來哄朕。”
趙齊又看著她吃了一個,久皺的眉頭緩緩舒展了開來,在眉心留下了一條條痕跡,
“陛下這話說的,哄陛下,不就是哄孩子?”
滿打滿算,楚知默今年不過十七十八,在他眼中不就是個孩子,所以趙齊沒法不帶憐愛的目光看待她,
“前幾日見陛下在宸妃那兒多吃了幾塊,老奴就想著難得陛下喜歡,就命人備著了。”
對於趙齊的細心如發,楚知默心底裡湧起了難言的暖意,加之嘴巴裡的甜蜜,竟然一時驅散了些寒冷,讓本已經冰冷的四肢百骸有了溫度。
透過燭火,她看向趙齊已經被霜白染色的鬢邊,難得泛起了些酸意,在心中和好不容易升起的甜意拉扯,攪得她心中五味雜陳,幾乎脫口而出,
“等以後,若你還願意伺候朕,咱們就在京郊買處宅子,養些花草,若你喜歡,養隻貓或是狗,就當朕給你養老了。”
楚知默這話說的趙齊眼眶一紅,雙膝跪地,彎了腰,再開口時,嗓子都顫了些,“此等大恩大德,老奴,老奴···如何擔得起?”
坐在上位的楚知默輕歎了口氣,將趙齊的模樣儘收眼底,心中發緊,突然有些後悔說這些,
她不是沒看出那,一瞬間,趙齊眼底的欣喜和期盼,但轉眼就被酸楚替代,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們都已經預設,這是一條不歸路。
如果傾儘全力都做不到的事,她何苦輕易承諾?
比起其始終沉溺在痛苦中,在空歡喜中浮沉更難受。
咚咚咚——
三聲輕響敲在暗道門上,屋內原本悲傷的氛圍突然被打破,二人瞬間收了神色,
楚知默慢慢起身,開啟了密道,果然,裡麵的謝既明早已等候多時,
在門被開啟的一瞬間,一股撲鼻而來的苦味嗆得他鼻子一皺,再看向楚知默的時候不由皺起了眉,
“陛下又病了?”
昏黃的燈光下,楚知默瘦弱的蒼白的身子一覽無餘,似乎比他府中養的小樹還易折,
楚知默被他這一問,問的神色不明,“都準備好了?”
謝既明滿臉寫著‘當然了’,仰首點了點頭,“那是,也不看是誰辦的。”
他這幅自大的模樣,楚知默看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除了能在心底了歎口氣,多得她也無力多說,
謝既明好像天生就是這副天上地上他最無拘的骨頭。
趙齊為她重新換了個厚披風,又想幫她攏緊,但一旁謝既明見趙齊慢條斯理的模樣,竟然大逆不道地搶了過來,拽了她一個踉蹌,
楚知默臉色一變,大手將人揮開,“放肆!謝知非,朕平日是不是太縱著你了,竟然你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謝既明其實並沒使多大力氣,沒想到竟然將人拽了個趔趄,但轉瞬就察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違尊卑,退了幾步後跪在地上低頭不說話了。
趙齊也沒想到謝既明會來這麼一出,被嚇得不輕,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趕緊上前將楚知默披風攏緊,退了出去,
“陛下,時辰不早了,想來主事大人也是關心過切,陛下莫要動怒。”
沒想到趙齊會給自己求情,謝既明滿眼感恩地望向他,
楚知默冷哼了聲,沉著嗓子對謝既明告誡道,“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朕就罰你去給影四當靶子。”
想到影四揮著鞭子,磨刀霍霍地樣子,謝既明難得閉上了嘴,低頭認錯。
插曲過去,二人在趙齊的有些不安的目光中,消失在密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