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
一晚過去,秋風蕭條,刺眼的陽光帶著絲絲冷意直往骨子裡鑽。
翠兒謀害皇嗣,誅九族,愉妃被幽禁昭華宮,其父戶部侍郎上奏致仕,舉家牽離京都,不料半路遇馬匪,無一倖免。
禦書房內,楚知默似乎能夠聽到昭華宮裡淒慘的哭聲,掠過這座森嚴的皇宮中的每一塊磚,
眼前香爐生升起的白煙在空氣中散開,緊接著便是讓人沉溺的清冷鑽進人的鼻子中,讓她原本昏沉的頭清明瞭不少。
腳邊,炭火滋啦作響,傳來的暖意根本驅不散四麵八方而來的寒意,但烘著她的腿,身子也慢慢暖裡起來,
隻不過,光是身體暖,也沒什麼用,
她略微低頭,垂眼掃過被她壓在手下的密函,瞳孔顫抖了一下,但隨即變得幽深,隻見,她隨意地擡手,將紙張丟到了炭火上,
火舌瞬間將紙張舔舐地體無完膚,隱約能看見沒被燒著的地方,是戶部侍郎孟宜年的落款,
而信上寫的不過就是他覈查邊軍糧餉,意外發現太子偷梁換柱,暗中授意將軍餉轉手私人商號,又借推行減輕賦稅的政策,隱匿私兵······
囤積糧草,私藏人口,
這份密函是先皇死之前藏在手邊的被子下的,
先皇垂死之際,可能是心有不甘,死死拽著楚知默的衣領,掙紮地坐了起來,但隨即鬆了手,撒手人世,
她到現在都記得先皇那雙渾濁的雙眼,臨死前布滿了血絲,眼中是滔天的恨意與憤怒,
已經發僵的下巴顫抖了幾下也沒合上,就那樣拽著她,最後死不瞑目。
而那張紙是在他起身掙紮時被帶出來的,楚知默當時太過驚恐,看清內容後慌忙地藏進了衣袖。
這兩年,楚知默一點點滲入當年的事,查來查去發現這信上所說的可謂是‘確鑿無疑’,太子的府中事後被搜出了名冊,商號也被查抄出了讓人驚歎的流水。
而當年皇帝疑心,太子謀反,似乎真就成了他們口中所說的那樣。
但楚知默知道,這僅僅是一場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謊言。
楚元廷比起驚世的才學,更讓人矚目的是他在經商方麵的天賦,不然他也不會從小就能夠自如的來去冷宮,
都是大把大把的銀子上下打點的。
先皇登基不過數年,國庫空虛,無論是嘉南關還是瀚海關,楚知默在太子府中的暗格裡,找到了這些年一筆筆如流水般的銀子,從他的私庫送往邊關。
這就是‘囤積糧草’。
大梁幾年前突逢旱災,百姓顆粒無收,太子挺身而出大力推行減輕賦稅的政策,收複了大批因旱災流離失所的難民,為他們重新登記在冊,為他們安置立身之所。
這,就是‘私藏人口’。
楚臨川當真不知道嗎?
不知道他的太子是一個勤政愛民,賢明正直,德被四海的儲君嗎?
他隻是不敢相信罷了,
所以,太子謀逆,註定是改變不了的結局。
皇帝的猜忌,佞臣的誣陷,還有一個傻傻不求回報的太子可憐的真情,成就了最後的無解的死局。
咯吱——
一陣冷風從推開的門外趁虛而入,將還未燒儘的灰塵帶著點點的火星揚了起來,可冷風無力,最後隻在碳爐周圍留下了小片灰燼,
她微微擡眸,趙齊俯身走到她跟前,將丞相遞上來的摺子親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陛下,這是丞相送來的新任戶部侍郎的名單,說是,由您定。”
送走了一個,左高卓馬不停蹄地又送來了無數個,
她的丞相總是那麼冷血又無情,
纖細的手指接過薄薄的一本冊子,五個名字大喇喇地擺在上麵,
手中的冊子輕得都快沒有重量了,就像這上麵的五個人,
忽的,她望著摺子輕笑出聲,
她想,在她的丞相的眼中,自己和這五個棋子也沒什麼區彆,
清冷的目光將名字掃了一遍,最後落在了寫在最中間人的名字身上,食指輕點,“就他吧。”
京郊,
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地,被一個還沒有一米高的小牧童驅車往前趕,簡陋的馬車一副隨時都要散架的模樣,而馬車內,赫然是一具裹著草蓆的屍體。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而被草蓆裹著的屍體由於慣性,狠狠撞到了一旁的木板上,
屍體居然就這麼被撞醒了!
薛昭儀頭腦昏沉得厲害,捂著被撞出了包的頭緩慢地坐了起來,
視線掃過周圍陌生的環境後,臉色煞白一片,
她記得,昏倒前,她是在參加宮宴,
然後呢?
後腦傳來鈍痛,可轉瞬又像是又細細密密的針在她的腦子裡作亂,
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突然想了起來,
對了,她是在參加宮宴,喉嚨一甜,她吐了好多血!
全都想了起來後,她猛然扒拉開身上的草蓆,驚恐地縮在了角落裡,眼底是止不住的慌亂,另一隻手下意識放在了小腹上,
這裡是哪兒?
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車外,一聲馬嘯打破了她所有的猜想,一道冰冷陰沉的男聲透過簾子傳了進來,嚇得她驚叫了一聲,
“出來吧,地方到了。”
薛昭儀身上被人換了件粗布麻衣,顫顫巍巍地小心望向門簾外,還沒等她從驚恐中緩過神,一雙大手轉進了馬車,不顧她的尖叫,一把將她拽了出來,扔在了地上。
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的薛昭儀什麼都顧不上了,拚命往後爬,嘴裡還唸叨著求饒和救命,
隻是下一秒,她就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擁了滿懷,
“是我,婉兒!”
她先是被嚇了一跳,但從頭上傳來的身影太過熟悉了,是她的盛郎,
薛昭儀連臉上的淚水都沒有擦乾,趕緊退出了他的懷抱,果然看到了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
盛鈞,看守禦花園的侍衛,也是,她的情郎。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薛昭儀眼眶中的淚水再次滑落,這些天所受的所有恐懼和委屈傾覆而出,鑽進他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盛郎,怎麼是你?”
情人久彆重逢,又經曆生離死彆,相互抱住對方,恨不得將人融進骨血裡。
隻可惜,影五沒心思看他們纏綿。
“薛千婉,盛鈞。”
突然被點了名字的二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身處何處,
薛千婉畏縮地躲在了盛鈞的身後,怯生生地望向不遠處一身黑的影五身上,被他生人莫近的氣勢嚇得腿都在打哆嗦,
她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見那人緩緩擡手,手上捏著什麼遞了過來,
影五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盛鈞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但是他從宮中被帶出來直到見到了薛千婉,他才明白,有人放過了他們。
他想要伸手接過來,但是僅被影五一個眼神就被嚇退了,
站在他對麵的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這是給她薛千婉的。
盛鈞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儘管心中一萬個不願意,但是薛千婉還是壯著膽子靠近,然後小心地接了過來,
等展開後,二人才知道,這是紙契。
薛千婉和盛鈞的紙契。
“這是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對你們最後的仁慈。”
薛千婉的眼淚再度滑落,胸腔中傳來的無儘的酸意,她激動地擡眼看向身側的盛鈞,看到了愛人眼底與她彆無二致的喜悅和激動,
劫後餘生,重獲新生的喜悅。
她將紙契珍惜地貼近在胸膛,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身旁的盛鈞也同樣跪了下來,二人無比虔誠地朝著影五磕了三個頭,
“謝陛下聖恩!”
影五沒有搭理他們,對著二人交代了兩句他們的去處後,便轉身離開,翻身騎上早已備好的馬,拉緊韁繩,
隻是馬蹄落地,他突然想起了被小皇帝吩咐命令時,她隨後的那句呢喃,
他餘光掃向還匍匐在地的兩人,抿了抿唇,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這世上,從此再也沒有薛昭儀了。”
冷酷的表情加上淡漠的聲線,其中沒有摻雜一絲情感,
但落在薛千婉的心中卻如初春第一場雨,是她的心煥發出無限的生機,
這世上,從此再也沒有薛昭儀了,
隻有薛千婉。
楚知默輕咳了兩聲,唇上血色全無,身側張太醫皺著兩條粗眉,仔細地為她診脈,而一旁,趙齊焦灼的視線死死盯著張太醫那張老臉,
試圖從他緊皺的眉頭中看出什麼,
她輕歎了口氣,剛才她不過是坐的久了,起身過猛,一時頭暈眼花,踉蹌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趙齊扶了個正著,
緊接著他便著急忙慌地宣了太醫,
“不過是起的有些猛,不是什麼大事。”
儘管她努力想讓趙齊安下心,但效果甚微,
隻是一直為她診脈的張太醫神色卻不那麼好看,被他這麼搭著手腕,小皇帝沒由來的有些心裡沒底,
不會真有什麼毛病吧?
最近她的藥還沒斷,若是再添,她可不願意再喝了。
終於,在沉默中,張太醫收回了手,起身跪在地上回話,
“回稟陛下,龍體違和,症結卻不在風寒,全因心神耗費過甚,”說罷,他屏住了呼吸,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臣開的方子隻能補氣血,卻結不了心頭鬱積,還望陛下珍重龍體,切勿思慮過重。”
殿內靜得能聽見香爐和炭盆中灰燼簌簌落下的聲音,半晌,皇帝低低笑了聲,
“朕,沒有什麼過重的思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