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初露鋒芒
初露鋒芒
迷迷糊糊中，楚知默聽到了嬰孩的啼哭聲，稚嫩脆生的哭聲穿透了籠罩著她的昏沉，硬生生將她從一潭泥沼中拉了出來。
身體的關節像是生鏽的鐵疙瘩，沉重無比，胸腔沉悶，喉嚨彷彿三天滴水未沾卻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乾澀嘶啞得厲害，
那道哭聲越來越真實，將還有些迷茫的她徹底拉回了現實。
楚知默強撐著身子半坐在床頭，僅是微微側頭，入目的畫麵便讓她如甚至寒冬臘月，遍體生寒，
隻見，紫宸殿內早已不見趙齊的身影，沉香浮動，絲絲縷縷摻著寒意直衝她的天靈蓋，
一個男人坐在殿中，懷裡抱著瑞兒，可能是被陌生的氣息嚇到了，男人抱在懷中的瑞兒哭得小臉通紅，淚水糊了滿臉，
男人冷著臉，大概是被怎麼也哄不好的孩子哭得心煩不已，往日如一潭死水的眼底染上了怒意和不耐煩，比瑞兒臉都大的手紆尊降貴地伸出了兩根手指，上下捏住了瑞兒的嘴，
原本哭得上氣不接下去的孩子怎麼也掙脫不了捏住自己嘴巴的手，左歪歪腦袋，右歪歪頭，不知怎麼的從中得了樂趣，竟然停止了哭聲。
這畫麵深深刺痛了楚知默的眼，
“瑞兒！”
嘶啞的嗓子發出了極為難聽聲音，可此刻，楚知默顧不上這些了，她掙紮著想要起來，可因為躺的時間太長，雙腿根本不聽使喚，麻木得要命，
心一急，直愣愣地從床榻上栽倒在地。
靜躺還好，這一摔，摔得楚知默咳得驚天動地。
但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被裴寂也抱在懷中的孩子，眼底瞬間布滿了猩紅的血絲，死死盯著裴寂也的方向。
感受到了小皇帝吃人的眼神，裴寂也被瑞兒吵得心煩的心情微微轉變，見她這幅病入膏肓的模樣，他邁著步子，穩穩走到了她的跟前，
靴底踩過青石地磚的聲音並不沉悶，反而有種刺耳的尖銳，向狼狽摔在地上的小皇帝步步緊逼，
楚知默根本忍不住喉間的腥甜，咳出了眼淚，加之喘不上來氣，很快就咳紅了臉，
靠的距離近了，瑞兒好像認出了地上的人是疼愛自己的父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她抱，但被裴寂也抱得緊，他怎麼也掙脫不出來，而楚知默根本站不起來，更彆提從裴寂也的懷裡將孩子抱過來，
瑞兒心底湧上了委屈，好不容易停下的哭聲再度響起，雖然沒有剛才的清脆，但像是蓄力了，聲嘶力竭的哭喊著，彷彿有訴不儘的委屈。
咳了好一會，楚知默憋了口氣，終於挨過了喉間的瘙癢，忍住了咳嗽，她紅了眼眶，目眥欲裂地擡頭，死死盯著裴寂也，“攝政王這是何意？”
瑞兒平時被喂養的很好，珠圓玉潤粉雕玉琢，裴寂也往上提了提，居高臨下地垂眼俯視著像是狼崽子一般盯著自己的小皇帝，眼底沒由來地續上了難得的笑意，
“臣聽聞陛下龍體抱恙，心緒難安，所以進宮想為陛下侍疾，路上遇到了小皇子，小皇子實在可愛，臣就想著，陛下最是疼愛他，若是能帶他來見你一麵，說陛下的病會有所好轉也說不定。”
他的語氣中帶著明晃晃的挑釁和輕蔑，懷裡哭鬨的孩子成了他的籌碼，以絕對的優勢踩在了楚知默的身上和她的理智上。
眼底明明已經湧出了噴薄的怒意，但當觸及到瑞兒哭紅的臉時，心臟驟然一縮，眼底恨不得咬死裴寂也的狠毒也隨之動搖了一瞬，
裴寂也當然不會錯過，胸腔微震，他就那麼當中楚知默的麵大笑出聲，
這一笑，不隻是楚知默，就連在他懷裡哭鬨的瑞兒都停了下來，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充滿了水汽的眼中滿是好奇地盯著抱著他的怪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裴寂也如此放聲大笑，忍住心中的不安和恐懼，趴在地上看準時機，以迅猛之勢猛地撲了起來，一把從他的懷裡搶過孩子，
孩子瞬間脫手，但裴寂也也沒在意，哪怕笑聲停了，但仍能在他的眼中看到餘味，
一下子用力過猛，她的身體又沒有力氣，搶過孩子後眼前發昏，雙腿發軟，連帶著孩子，整個人栽倒在地，
但她硬是憑借著本能，半轉了身體，將孩子朝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這一跤，摔得她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為之一震，
痛苦的呻吟在她緊咬的齒縫間溢了出來，猶如蚊音，這讓她好半天沒有緩過來。
脆弱的身板摔出來咯吱的聲響，可卻還像是護崽子的野狼死死抱著孩子不撒手的，裴寂也第一次正視了這個他親手推上皇位的四皇子。
若說提劍闖宮是試探，那一局，裴寂也根本不占上風，他除了在紫宸殿發了一通怒火，但他的猜想都沒有得到證明，
那麼，大興善寺就是第二局的試金石，這一局，他捨生取義，換出了小皇帝偽裝下的野心和蟄伏。
楚知默的臉上血色全無，尤其是慘白的嘴唇更是，裴寂也長睫低垂，眼底笑意儘褪，帶著如刀子般的審視一點點從她的身上刮過，
“陛下，臣再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楚知默的腦袋還在被疼痛主宰，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額頭上也不逞多讓，僅剩的殘念驅使著她雙手緊抱著孩子，哪兒有多餘的心思聽裴寂也的話，
但裴寂也根本沒管她，眼神落在她懷中的孩子身上。
“先太子楚元廷經商天賦卓絕，曾在江南巡視時，因一場米價動蕩與江南富商薑氏之女薑折青邂逅，一見鐘情。為此，從無半分逾舉的太子公然忤逆皇帝，隻可惜，天子一怒，聖命難為，太子本是求那女子為正妃，最後一道聖旨落下，頗富盛名的經商才女成了太子府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侍妾。”
當他的故事提到薑折青這個名字時，楚知默的心應聲沉到了穀底，她本以為宸妃的身份她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最終還是讓裴寂也找到了漏洞。
“士農工商，士為首，商為最末，先太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天真，一板一眼，以為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楚元廷是個連左高卓都畏懼的太子，因為他賢明厚德，通達治道，深得民心，比起平庸的先皇，眾人都更看好未來楚元廷登基。
先皇楚臨川生性多疑，胸無大才，作為皇帝他不夠狠辣，作為父兄他又不夠仁慈，一生看似無過卻更無功，
但他不甘，也不認。
裴寂也知道，當年瀚海關之事雖是有心之人暗中策劃謀算，但在背後之推波助瀾，甚至最後麾下砍刀的人就是皇帝，
瀚海關苦寒，戰士們食不飽穿不暖是常態，軍餉和糧食極其稀缺，他不是沒聽過他父親深夜為此發愁的哀歎模樣，朝廷是有意在拖延，
彼時，他的姐姐在後宮如魚得水，聖寵無兩，
人人心中都有桿秤，外戚專權是千古以來的皇室忌諱，但楚臨川愣是將他姐姐捧了上去，
他長大後慢慢明白了他父親為什麼會僅僅因為那八個字毅然赴死，
真正逼死他的，是皇帝屢次的試探和態度，是他想要為裴寂也和姐姐裴芳玉謀一條生路的希冀，更是他守了一輩子的愚忠。
裴寂也眼底閃過一絲諷刺和痛楚，但很快都湮滅於冷漠之下。
他與楚元廷這個太子交往並不密切，尤其在後期楚臨川病重，他為了牽製太子封了他為攝政王，美名其曰輔佐太子監國，但不過是因為他捨不得放權太子，將他推了出去與太子周旋牽製吧了。
但對於他來說，無所謂，
他需要時間和途徑去查清當年的真相，所以藏起了獠牙，斡旋在皇帝的身邊，甘願成了他手中的一把沾滿了臟血的劍，
忍耐和蟄伏對裴寂也來說並不是難事，
他有的是時間與害死了他父母的仇人玩你藏我躲的遊戲，等他站在了權利的最高峰，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裡時，便是清算之日。
他多數時間都在為皇帝暗中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很少能與太子打照麵，但巧就巧在，他曾在一場地下黑市的拍賣會上，匆匆見過楚元廷和被他藏得極好的愛人一麵，
因為好奇，他多打量了他們幾眼，所以雖然隻是一麵，但中秋宮宴上，見到宸妃的那一刻，他就認出了薑折青。
再看向瑞兒時，他的心中就有了打算。
這兩年他不在京都，但京都的大大小小之事他都有所瞭解，當時得知楚知默得了皇子時，回想著他那張陽虛的臉，還感歎過人不可貌相呢。
現在看來，好一招偷梁換柱移花接木，
他們四皇子從登基後是一點都沒閒著。
“臣的故事講完了，陛下覺得如何？”
倒在地上的楚知默慢慢適應了疼痛，抱著孩子往後縮，直到背部抵上了床榻，她才喘著粗氣擡頭與裴寂也對上視線，
懷裡的瑞兒咯吱咯吱地笑著，以為楚知默再和她玩鬨，
她輕輕拍著他的背，眼神警惕地回望著他，一寸不讓，
與往日畏縮窩囊的模樣完全不同，犀利的眼神絲毫不輸見了血而興奮的野獸，眼底儘藏鋒芒，
這一眼深深紮進了裴寂也的心裡，他眉峰一動，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沒等他想出什麼，就聽到在他麵前永遠都是低眉順眼的小皇帝揚起清脆的聲音，說道，
“朕覺得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