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波詭雲譎
波詭雲譎
一輛馬車從大雲寺前壓過泥濘的土路而過,駕車的牧童努力地控製著手中的韁繩,拉著馬車的馬匹卻興致寥寥,不緊不慢地邁著四方步,
一高一矮兩個輪子馱著車廂費力地往前行駛,車身就那麼半斜著身子一路趕到了河西節度使府衙,
晃晃悠悠的馬車簾子又一次被人掀開,車內臉色慘白的青年探出了腦袋,麵露焦急,鬢邊早已被冷汗浸濕,
這還是林渡第一次趕往節度使府衙,明明說是不長的路程,但他覺得有半輩子那麼長,
他顧不得擦汗,眼中的焦躁在一路的顛簸中都快溢位來了,“小衛,還沒有到嗎?”
相比於自家大人的焦急不安,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的侍從反倒是鎮定得多,他輕聲出口安慰,
“大人,您快回去做好吧,馬車顛簸,小心撞到傷到,前麵拐個彎就是了。”
此時的林渡隻覺得有火再燒他的屁股,哪還有心思去管這些,眼巴巴望著前麵,這一路都無數次懊悔,當時為何要貪小便宜,買了這個折價的馬車,
終於,在他馬上就要望眼欲穿時,河西節度使府衙到了。
林渡顧不上身份,還沒等小衛拴住馬,提起衣擺跳了下來,幾步跑到府衙門口,卻沒成想被守在門口的侍衛攔了下來,
早已將禮數都拋之腦後的林渡被動作粗魯的侍衛攔了個踉蹌,被後趕來的小衛扶住,可他哪兒還顧得這麼多,焦急地拿出了令牌,喊道,
“我乃涼州刺史,有要事求見節度使大人!”
葉聽白接到同傳趕到時,還未踏進門,一眼就被屋內清秀白淨的少年晃了心神,
少年雖已年近三十,但臉上還藏在稚氣,身形略顯單薄,但背脊挺拔,舉手投足間皆是似曾相識的書生氣,哪怕臉上是明晃晃的急躁,但仍舊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一條淡綠色的發帶將發絲梳得一絲不茍,
唯一不足的便是臉上兩個碩大的眼圈和通紅的眼眶。
儘管一路顛簸,但等待時,林渡刻意整理過衣衫,生怕失了禮數,懷裡的圖紙好似滾燙地嚇人,讓他本就慌了的心更加不下不上。
“你便是林棲兄的弟弟,林渡?”
千盼萬盼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林渡懸了一路的心放下了不少,眼底不自覺地泛起了一圈紅,
“涼州刺史林渡,拜見大人!”
林渡趕緊起身行禮,但卻被葉聽白接住了手,將人扶了起來,望著那張相似的臉,葉聽白心中感慨萬千,
“像,真像。”
林渡擡起頭,對上節度使慌神的眼睛,心底酸楚得厲害,他自然知道節度使說得是什麼意思,
他與他亡去的哥哥樣貌有著七分相似。
雖算不上故人相見,但二人卻說不出的親近,葉聽白年過半百,平日不茍言笑的人,望向故友的弟弟不由軟了麵色,
“賢弟此次來的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事?”
葉聽白關切的話語讓林渡原本摸不著底的心稍微鬆快了不少,也顧上其他,從懷中拿出了他小心翼翼互了一路的圖紙遞給了葉聽白,
“未曾通報就貿然找來,是在下失了禮數,還望大人莫要怪罪。哥哥在世時,時常與我講述與大人的情誼,若非事關緊要,小弟一時拿不準主意,不然絕不會輕易求到大人跟前。”
見他還拘著禮數,葉聽白趕緊大度地勸慰製止住了他,“你莫要這樣說,若非你的嫂嫂不同意,你哥哥去世後,本官就已經將你們接到身邊了。”
林渡的哥哥林棲曾也認涼州節度使,他意外去世時,林渡不過四五歲,家中無父無母,隻剩下一個肩不能杠手不能提的嫂嫂王氏,
葉聽白在摯友離世後,見不得孤兒寡母討生活,曾向王氏提過將他們接到府中借住,但被拒絕了,
多說總是討嫌,葉聽白便隻能作罷,
王氏咬著牙拉扯林渡,葉聽白平時也能幫襯就幫襯著,後來王氏帶著林渡進京趕考後,兩家便慢慢斷了聯係,
林渡當時雖年幼,但在哥哥與嫂嫂的轉述中,仍舊記得他的恩情,本想著來日報答,卻沒到再見麵時他帶著燙手的山芋求上了門。
葉聽白慢慢展開林渡遞來的圖紙,發現是兩張相似的雲龍紋玉璧描摹圖,
圖上浮雕團龍,滿身飾鱗紋,身有翼,頭尾雕著火焰狀寶珠,騰雲駕霧,巧奪天工。
隻是一張上雕刻著三腳,而另一隻卻是四腳。
葉聽白疑惑地盯著兩張圖紙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
林渡深呼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小聲解釋道,“大人,這是在下私下裡偷偷臨摹的晉國朝聖貢品,雲紋夜明砂玉玉璧。”
夜明砂玉本就稀缺,但硬度極低,其性脆,在雕刻時易裂,所以通常進貢時並不會雕成玉璧,但反觀圖紙上精美的紋樣,可想而知這塊玉璧的價值有多麼的稀世珍貴。
“可為什麼會有兩張?”
林渡自小便有著常人所不及的眼力,尤其是對圖畫和雕刻,無論多麼複雜的樣式,他基本能做到就能看一眼便過目不忘,
晉國朝聖經過涼州時便是由他這個涼州刺史護送,第一次過關檢查時,他一眼就被貢品上的美輪美奐的雲龍紋所吸引,回去後日思夜想,便照著記憶偷偷臨摹了一份,
可當離開時,他不死心地偷偷瞥了一眼玉璧,雖隻是匆匆一眼,一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湧上了心頭,始終縈繞糾纏著他,
帶著這樣的心情,他按照那一眼的記憶,再次臨摹了玉璧,畫成後,冷汗瞬間布滿了後背,
一股如墜冰窟的寒意從腳底板竄到了天靈蓋,林渡沒出息的軟了腿,
他的記憶從未出過錯,
幾日前還是三腳的龍紋怎麼就變成了四腳的蟒紋?
一個駭人聽聞的想法湧上了他的心頭,有人將貢品掉包了!
晉國這兩年與大梁多起衝突,此次朝聖便是為了兩國安定邊境互市而來,事關兩國,林渡不敢懈怠,護送的一路上他都盯得很死,也未曾有過騷動,可好好的玉璧怎麼就會被掉包?
輾轉反側了一夜的人最終咬著牙,架上馬車,找上了節度使。
林渡講得太過離奇,葉聽白一時也不敢輕信,不過隻是一眼,沒準兒就是他眼花,看錯了也說不定,再說了,林渡是按照記憶畫的畫像,也不是照著實物,可信度實在不高,
但麵前人說的真誠,望著他六神無主的模樣,本就不多了疑惑慢慢動搖,畢竟,在他的記憶中林棲的記憶力同樣驚人,
他曾見過林棲閉著眼睛畫出了僅見過一麵的嘉安公主的畫像,畫上之人栩栩如生,彷彿是真人走進了畫卷,在偌大的京都中有市無價,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林渡的眼睛透著清澈見底的光亮和信任,這也讓葉聽白的手心升起了熱汗,
這事兒若是真的,便絕對非同小可!
他的眼底也慢慢浮現上不安和憂慮,進貢隊伍已經離開了涼州,他們的手中都已沒了管製權,而且以他的權利,根本無權檢視朝聖貢品,
這可如何是好!
將希望寄托在了葉聽白身上的林渡也看出了他的無措和窘迫,心瞬間沉入了穀底,張了張嘴,最後隻蹦出了大人兩個字,
突然,葉聽白眼中閃爍出了希冀的光,他的腦海中想起一個人,一個能夠解決和製止這將翻天覆地的悲劇發生的最佳人選。
皇宮,
禦花園內,趙齊指揮著太監宮女有條不紊地搬弄著進貢而來的夜香花,
“都小心著點兒!”
各國朝聖隊伍陸陸續續都進了京,最先前來的西域使者倒是搶先帶著一大批的夜香花進了宮,
這夜香花是西域名產,秋季夜間盛開,大片白色的花朵不僅奇特,惹人喜愛,更能作為藥用,
太醫署的張太醫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了,當真有清心安神,潤肺止咳的效果。
趙齊忙不疊地開始安頓它們,想著先在禦花園分批種下,又分出了一部分到紫宸殿,等開始花落就剪了入藥。
楚知默今年病得比往年都要厲害,平日咳嗽不說,時不時就會發熱頭暈,
但她就是不當回事,這可把趙齊急壞了。
“呦,這不是趙公公嘛,仇某見過監公。”
一道低沉卻夾雜著讓人心尖上發麻的尖銳的男聲傳來,趙齊眸中微變,掩住神色,平淡的轉身,入目便是腰佩蹀躞帶的紫袍,年僅六旬的老人滿頭花白,岣嶁著背脊,煞白的臉色卻有一張紅的透粉的嘴唇,遠遠看去活像個妖精。
來人正是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常貴,
說起來,仇常貴的資曆比趙齊深得多,趙齊原本是信安王府的人,進宮時間遠沒有仇常貴來的久,
但他進宮後沒多久就跟在了宣明帝的身邊,沒多久就成了先皇楚臨川的內侍監,一路可謂是‘披荊斬棘’,扶搖直上。
趙齊俯身,“中尉大人折煞老奴了,老奴見過中尉大人。”
仇常貴皮笑肉不笑地擺了擺手,“監公過謙了,仇某比不得公公在陛下麵前儘力,隻能收好本分,帶著神策軍守住咱的正午門,說到底,伺候陛下還得指望咱們監公多出力。”
若論級彆,仇常貴不低於趙齊,但他姿態壓得低,這讓趙齊不得不汗顏,兩忙帶上了笑意,擺手後退,“中尉大人說笑了,若論功勞,老奴還受著大人的庇護呢,您在這這麼說,老奴可得給大人磕一個不是?”
兩個帶著人皮麵具的老皮條你一句我一句打著太極拳,各個都是慈眉善目的彌勒佛,場麵一派和氣。
直到小太監上前向趙齊彙報夜香花都安排好了,這纔打斷了兩人的寒暄,
趙齊彎著眉眼,謙恭地說道,“皇上那兒邊還等著老奴回去伺候呢,這就不耽誤中尉大人了!”
仇常貴自然笑著恭送,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消失在了禦花園,
擺著笑的臉皮在趙齊離開後立馬拉了下來,眼底早已沒了虛假的笑意和恭維,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儘的嘲諷的鄙夷,望著那消失的背影,他狠狠地淬了一口,
老不死的東西,不過是皇帝麵前的一隻趴兒狗,怎麼敢在他麵前耍他的內侍監威風,不過是仗著個好乾爹,踩了狗屎運,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一直跟在仇常貴身後的小太監見他這幅眼中淬毒的模樣,狗腿地上前拍馬屁,
“大人,他不過是個內侍監,咱何必給他這個麵子?”
仇常貴斜眼眯了著急出頭的小太監一眼,不屑地輕哼出聲,伸手輕柔地理了理兩鬢,神態妖嬈多姿,
“本尉的麵子他可擔不起!”
原本他從未將他放在眼裡,隻不過前不久的宮亂讓他受了不小的牽連,宮裡想來捧高踩低,丞相說好聽點是回家靜養,說不好聽地就是革職,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三足鼎立成立兩方爭霸,現在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小皇帝依靠的不再是丞相而是崔老了,
他就算不賣皇帝麵上,也得賣崔老一個。
想到這兒,仇常貴眼底閃過莫名的光,
“不過都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