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風雪 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
這是仇常貴呈上來的證詞,
楚知默用手掩住了下半張臉,難得笑出了聲,
這是一份假證詞。
若按當時葉聽白與她交代了來說,第一個發現玉璧被掉包的,便是仇常貴這份供詞裡,與李聲遠勾結的涼州刺史。
葉聽白不是傻子,他沒必要在獄中供出玉璧之事,知道的人越多,他死的越快,
更何況他有什麼理由在她麵前一套說辭,在獄中交代的是另一套說辭?
很明顯這是仇常貴屈打成招,偽造的供詞。
那玉璧造假這事,仇常貴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是一個區區的神策軍護軍中尉,他是怎麼知道千裡之外,晉國上貢的玉璧被換的事?
她這皇宮還真是臥虎藏龍。
或者是他身後的人,
丞相?
不對,
若她沒記錯,這個仇常貴原本是裴寂也的人,怎麼會突然被丞相舉薦,去查李家的事?
以丞相多疑的性子,若這事真與他有關,他會交給一個裴寂也的人去做嗎?
這不明顯是套他的陷阱嗎?
那會是裴寂也?
連她都能查到仇常貴是他的人,丞相會不知道?這算什麼,明謀?
一時間,楚知默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通,目光觸及禮部尚書四個字時,嗡嗡作響。
這人,原是太子的舊部。
太子已死,他是朝中少數沒有站隊裴寂也和左高卓的人。
說實話,她曾想過暗中拉攏他的,可派影衛摸底時,翻出了不少他小兒子的臟事,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倒不是她楚知默的品行有多麼的高尚,隻是他小兒子終究是把柄,能被人一擊就中的把柄,她絕不會給自己埋下一個隨時都能爆的隱患。
沒想到,當時的猶豫是對的,這不,爆在這兒了。
她輕歎了口氣,
突然回想起有一次,太子偷偷拿了一盒糕點送進了冷宮,可不巧,她那時得了風寒,嗓子痛得厲害,林老師不允許她吃甜甜糯糯的糕點,
說是先放起來,等她嗓子好後再吃。
那場風寒硬生生拖了大半個月,但是她每天都心心念念著那些糕點,可等她好了之後,那些糕點早就壞了。
記得那時候她特彆委屈,特彆想哭,但為了不給林老師添壞心情,將所有的失落都嚥下了肚子,
後來,沒過多久,太子又給他帶了一份糕點來,一模一樣的,
彆提他當時有多開心了。
很久之後,她從林老師和太子的對話中瞭解到,那糕點其實是禮部尚書的公子在江南遊玩時帶回來,送給太子的伴手禮,
太子知道了她染了風寒後,註定是吃不上了,等病好之後,派人重新買回來的。
隱隱作痛的頭喚回了她的思緒,其實她並不是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她早已不記得那份糕點的味道了,
但她卻始終記得楚元廷和林老師抱著她,在冷宮敘舊的畫麵。
若是能一直活在那個時候,他們能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身處冷宮又如何?
“影三。”
影三從暗處出來,走到了她的跟前,
“去查兩個人,一個是護軍中尉仇常貴,一個是禮部尚書李聲遠。”
話還沒說完,楚知默的眼神突然閃了閃,緊接著補充道,
“這次,從李聲遠的小兒子身上著手。”
管他仇常貴身後的人是誰,既然他們想要拉李聲遠下水,那麼必定是從他李聞淮身上開刀。
她倒要看看,他們為了這份證詞,準備了多少。
“陛下,夜深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趙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見她有些熬紅了的眼圈,眼底滿是心疼,
楚知默鬆了鬆肩膀,被他這麼一提,睏意和疲倦瞬間攏了上來,擡手錘了錘發酸的肩膀,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了秋水宮,想到了瑞兒,這陣子她光顧著朝會之事,已經很久沒去後宮了,
“這個月,朕忙得很少踏進後宮了,你記得各宮都要送些物件,都彆落下。”
說罷,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孟南湘滿目嬌羞的模樣,心頭狠狠一悸,又補了句,
“昭華宮也被落下。”
小皇帝心善,見她始終對昭華宮心存愧疚,趙齊眼底閃過一絲暗色,恭恭敬敬地答了是,但隨即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再過不到半月,便是太後的壽誕。
楚知默蹙了蹙眉,前兩年她沒有掌權,宮裡的宴會也好,壽誕也罷,基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今年不一樣了,
且不說太後本就是裴寂也一母同胞的姐姐,他手中還有瀚海關的戰功,若至此還是從簡,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半年她去歸雲閣的次數加起來比前兩年都多,即使她有心與太後交好,但太後對她始終不鹹不淡,說不上熱情,
這她也能理解,她與裴寂也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作為裴寂也的親姐姐,有什麼理由花心思與她交好。
之前還有個孟南湘,但現在,這後宮可謂是他們裴家的一言堂了。
朝會一件事就夠她忙的了,既然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撕破臉,太後也不欲與她過多來往,她也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
把這事交給沈望舒吧。
“全權交給昭妃?”
趙齊始終對她的身份有些芥蒂,在他看來,後宮的維持之道是平衡,在帝王的偏愛或是製衡下的平衡。
所以他多次提醒了楚知默,對沈望舒要多些戒備,不怕她心懷不軌,怕就怕她與裴太後聯手。
楚知默歎了口氣,趙齊的擔憂她何嘗不知道,她註定不會有子嗣,所以瑞兒從出生開始,就註定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宸妃雖然不是個任人欺淩的性子,但她不願意讓她們娘倆卷進這些破事裡。
所以她放任了裴寂也和左高卓肆無忌憚地往宮中塞人,
她不知道,她這個破敗的身體還能護住他們兩個多久,最起碼,在風雪來臨之前,讓他們儘可能的無憂無慮生活著,
也許,這是她能為太子做到的,最力所能及的事了。
京都最有名的酒樓如往日一般熙熙攘攘,酒客絡繹不絕,賬房內,聽著外頭想吵鬨聲,周幸以的嘴都快合不上了,
這朝會可真是個好事,自各國使者進京,他在京都的各行產業的流水都多了不少,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看著就喜歡。
心裡美著,手底下的算盤更是扒拉個不停。
直到一個小廝皺巴著臉走了進來,
“東家,折衝都尉又喝醉了。”
他口中的折衝都尉便是現任兵部尚書之子,上官森。
李家倒台後,兵部尚書職位空缺,便有當時的兵部侍郎頂上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上官森又頂上了折衝都尉。
沒過多久有和禮部尚書府結成了親家,
可自那之後,好好一個人每天連官都不當了,就泡在他的酒樓裡醉生夢死。
周幸以歎了口氣,
上官森有個從小就愛慕的姑娘,那姑娘是城東一傢俬塾先生的女兒,樣貌清秀不說,知書達理,學富五車,算是京都有名的才女。
也是他走遠,滿腹經綸的姑娘獨獨鐘情於了上官森這個二愣子,
兩人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是心意相通。
原本他們都以為這兩人會順其自然成為人人都豔羨的一對,可沒想到中途殺出了個李硯心,
禮部尚書李聲遠的嫡女,李澤宇的妹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官森稀裡糊塗地拜了堂,結了親。
那姑娘有學識,有膽識,怎麼可能做妾,一張薄紙,短短十個字斷了兩人今生的緣分,
山水不相逢,莫問舊人故。
上官森為此絕過食,也離家出走過,鬨得可謂是天翻地覆,可最終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拜了堂,然後就收到了那姑孃的訣彆信,成瞭如今的模樣。
周幸以過去的時候,上官森抱著酒壇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撲鼻而來的酒臭味讓周幸以嫌棄地捏了捏鼻子不願靠近,施捨般用腳踢了踢他的腿,
也不知道他喝了多長時間,渾然不覺不說,翻了個身跟死豬一樣毫無反應,
他又加重了腳上的力道踢了兩下,
“上官,上官!這是喝了多少?你還有錢付賬嗎?我可不接受賒賬!”
上官森似是被他吵煩了,皺著臉嘟囔了幾句,雖然聲音不大,但周幸以聽得出不是什麼好話,
他這脾氣瞬間就上來了,從身後小廝的手中接過了水瓢,清涼的水瞬間將酒鬼淋了個透,
“誰!”
被冷水澆醒的上官森猛地被潑了水,張牙舞爪地爬了起來,瞪著眼睛對上了周幸以的臉,眼底的陰鬱非但沒散,還多了份不耐煩,
“周幸以,你乾什麼!”
周幸以深深吸了口氣,真是見不得他這麼頹廢的模樣,眼底全是恨鐵不成鋼,
“乾什麼?你還問我乾什麼,這光天化日的,你就喝成這樣,官職不要了?家也不要了?”
這番說教聽得上官森發出了聲冷嗤,
家?
他早就沒有那種東西了。
他不欲多搭理周幸以,竟然穿著濕衣服重新躺了回去,兩眼一閉,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嘴裡叫嚷著他會付酒錢,然後就開始趕人,
這副要死不活的做派真真切切是把周幸以逗笑了,
他揮了揮手,身側上來兩個小廝,一左一右將這個渾渾噩噩的酒鬼架了起來,不顧他的反抗,下令將他送回去。
這下上官森不乾了,一聽要將他送回去,渾身像是長了虱子,說什麼也不要,拚了命的掙紮,
“周幸以你瘋了,有生意還不做?我有錢!我有錢!光天化日竟然趕客!你還想不想賺錢了!”
這麼長時間的酒,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不過是個會撲棱的軟腳蝦,彆說掙脫了,小廝輕鬆就將人架走了,
周幸以本著良心走到了他的跟前,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試圖勸說開導他兩句,
“人各有命,這就是你的命,若沒將人娶回來什麼都好說,現在人已經進了你上官家的門,若受了你的苛待,彆說我們這幫人看不起你,就是澤宇,你讓他怎麼想?”
這可惜,這話,上官森早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眶猩紅,渾身的倒刺都立了起來,
“你少在這兒說風涼話,什麼命!我不認!在收到姝姐的訣彆信時,我這輩子就已經結束了!”
哼,
見他說的那麼大義凜然,周幸以突然冷笑了一聲,眼底或多或少露出了諷刺,
“怎麼,人不是你娶進門的嗎?我是沒看見有人硬壓著你拜堂,你又在這兒裝什麼深情不悔,你已經對不起姝姐了,難道還要對不起李澤宇的妹妹嗎?”
“你!”
這話堵得上官森再也說不出話,周幸以不想跟一個酒鬼多言,沒再搭理他,揮手將人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