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16章 強硬(1)
嘉靖四年,閏臘月,寒氣已深過骨髓。京師的北風如刀,裹挾著細碎雪霰,抽打在會同館高聳的簷角與厚重的朱漆大門上,發出嗚咽般的尖嘯。經過一晚,簷下冰淩垂掛,根根如倒懸的槍戟,早早有吏員拿著長竹竿將冰淩一一敲打下來。
外麵雖然凍的人手疼,館內正堂卻是一番天地。巨大的銅炭盆裡,上好的銀霜炭燒得正旺,赤紅的火苗無聲吞吐,將寒氣逼退至角落。暖意融融,帶著一絲乾燥的木炭香氣,彌漫了整個廳堂。
堂中主位,端坐著禮部尚書何孟春。他身著緋色仙鶴補子官袍,腰束玉帶,麵容清臒,下頜幾縷長須梳理得一絲不苟。此刻,他眼簾微垂,目光落在手中一盞剛剛奉上的青花纏枝蓮紋蓋碗上,碗內新沏的六安瓜片茶湯色澄碧,熱氣嫋嫋,氤氳了他的麵容。
堂下左右,分坐著三人。左首第一位,是個生麵孔,身形高大,深目高鼻,一頭捲曲的褐發被仔細束在腦後,深藍色的天鵝絨外袍剪裁合體,正是新近抵達的佛郎機正使,蘇薩。他身旁坐著一位穿著黑色教士袍、頸懸銀質十字架的中年人,須發皆黑,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神低垂,口中似有極細微的默禱之詞,正是副使兼教士桑托斯。右首下位,則是個精神煥發之人,麵色紅潤,正是滯留大明京城已有年餘的舊使臣皮萊資。
他則穿了一件大明尋常士大夫日常所穿的棉袍,雙手攏在袖中,肩膀習慣性地微微瑟縮著,目光偶爾飛快地掃過主位上的何孟春,又迅速垂下,眼珠子打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會同館的仆役悄無聲息地往來,為客人奉上熱茶。茶香、炭火氣、還有佛郎機人身上淡淡的異域熏香氣息,在這暖閣中奇異地混合著。
何孟春終於抬起了眼。那目光平和,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儀,緩緩掃過堂下三人,最終落在正使蘇薩身上。他放下茶盞,青花瓷底與紫檀木幾案相觸,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嗒”聲,在這寂靜的堂中卻異常清晰。
“蘇薩使臣,”何孟春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沉穩,“爾佛郎機國,前兩年兵犯我廣東屯門,天兵奮起,海波滌蕩,終使狂瀾息止。此戰火之痛,生靈之哀,皆因貴國恃強淩弱、不明王道所致。”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皮萊資,後者身體明顯一顫,頭垂得更低。“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我天朝上國,懷柔遠人,向以仁義為本。今貴國幡然醒悟,再遣使節,意欲重修舊好,通商有無。此乃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緩,卻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然,天朝體統,自有法度。爾等此番誠意幾何?所求者何?不妨直言。”
懷柔遠人,禮也。然夷狄素來畏威而不懷德。屯門一戰,雖挫其鋒,宦海沉浮幾十年,豈不知彼輩狼子野心,豈肯真心俯首?觀其新使,衣冠楚楚,然眉宇間難掩桀驁。此番前來,必有非常之請。
何孟春心中思忖,麵上卻不露分毫,隻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
蘇薩在何孟春目光注視下,挺直了背脊。他深吸一口氣,顯然早有腹稿,用帶著濃重異域腔調卻還算清晰的官話回應道:“尊敬的尚書老爺,我,佛郎機國王特使,蘇薩,謹代表我國國王陛下,向偉大的大明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與最誠摯的歉意。”他微微欠身,“屯門之事,實乃地方將領不明上意,擅起刀兵,鑄成大錯。我國國王陛下聞之,震怒不已,已將肇事者嚴懲。陛下深切知曉,唯有沐浴在大明皇帝的仁德光輝之下,遵循天朝上國的法度與禮儀,方能得享通商之利,長治久安。”
他頓了頓,觀察著何孟春的臉色,見對方依舊平靜如古井之水,便繼續道:“我佛郎機遠在泰西,仰慕中華物華天寶,心儀已久。然大海茫茫,波濤險惡。我國商船遠航萬裡,曆儘風濤之險,抵達貴國海疆,所求者,不過一安穩停泊、卸貨貿易、整修船隻之所在。”他雙手恭敬地捧起一份用羊皮紙書寫、蓋有火漆印章的文書,由旁邊的通事上前接過,再小心地轉呈至何孟春案前。“此乃我國國王陛下親筆簽署之國書,懇請天朝上國,念及兩國交好通商之大利,特準我國商船在貴國廣東沿海,擇一荒僻小島或港灣,暫作棲身之所,以便裝卸貨物,整飭舟楫。我王保證,必當恪守天朝律令,繳納應許之稅課,絕不滋擾地方百姓分毫。”
何孟春並未立刻去碰那份羊皮紙國書。他的指尖在青花茶盞溫潤的瓷壁上緩緩摩挲著,目光垂落於茶湯之上,心中卻是另一番打算:同意了,這豈不是割地?
暖閣中一時陷入沉寂,隻聞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這沉默帶著無形的壓力,讓堂下的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教士桑托斯一直低垂的頭微微抬起,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虔誠與焦灼的神情,他雙手緊緊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嘴唇無聲地翕動。皮萊資則把頭埋得更深,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彷彿想把自己縮排那件嶄新的棉袍裡消失掉。隻有蘇薩,強自維持著鎮定,但緊握扶手、指節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如果明朝的官員同意了這項請求,那麼對於王國來說商品就有了麵向中國、日本、朝鮮的中轉站。這對於日後國家貿易是有著極大好處的,現在和伽利略遠航時不一樣了。
良久,何孟春才緩緩抬眼,目光如冰層下深不可測的潭水,平靜地投向蘇薩:“蘇薩使臣此言,倒是懇切。”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本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然我聖天子德被寰宇,體恤遠人跋涉艱辛,故於廣東設市舶,許諸藩貢舶於指定口岸貿易,此乃浩蕩皇恩。”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緩,卻字字千鈞,“至於爾等所求,在沿海擇地‘暫作棲身之所’……”
他微微一頓,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一頓,那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此非尋常‘棲身’,實乃欲求一專屬於佛郎機之據點。此例一開,他國效仿,紛至遝來,我大明萬裡海疆,豈非藩籬儘撤,門戶洞開?此非‘請’,實乃‘僭’也。”
“僭”字出口,翻譯的通事頓時心驚肉跳,也在思考如何儘量將這個字翻譯的符合葡萄牙語,於是三人一旁的通事便用葡萄牙語將這個字說了出來:“啊特雷維門土”。
蘇薩聞言臉色瞬間變了,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縮。桑托斯教士握著十字架的手比劃著,低聲驚呼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拉丁語禱詞。皮萊資更是渾身一顫,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去,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懼,好不容易挽回的印象,難不成要覆水東流?
蘇薩急忙離座,用著學會的大明禮儀,深深一揖,幾乎及地,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尚書老爺明鑒!我等絕無僭越天朝法度之心!所求之地,不過彈丸之所,荒蕪貧瘠,卻為租賃。我佛郎機願出重金,歲歲納貢,隻求暫得片瓦容身,便於貿易,絕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此心上帝不上天可鑒!”
何孟春看著他躬身不起的姿態,神色未有絲毫鬆動。他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才道:“重金?納貢?”他輕輕放下茶盞,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俯視的穿透力,“天朝富有四海,豈缺爾等些許金銀?《孟子》有雲:‘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我大明以德服人,以禮馭遠,豈能以尺寸之地易錙銖之利?此非馭遠之道,實乃開門揖盜之始!”
蘇薩心中焦急,此次訪問大明是受邀明國皇帝之請,葡萄牙從王室到平民對這次出訪大明都抱著極大熱情,國王若昂三世更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此次去往中華出使,葡萄牙是整個歐羅巴的第一國,無論如何不要惹怒他們的皇帝,儘量委婉、巧妙、和氣的促成一些條約出來。”
而蘇薩更是清楚:自達·伽馬開啟遠航時代,葡萄牙的海外發現事業便超出了任何大商人或王子的財力極限。為了維持龐大的遠洋船隊、支付軍隊的糧餉與彈藥等巨額開支,不得不仰賴國庫支撐。然而,這些投入並未獲得相應的回報。更糟的是,葡萄牙人在全球各地頻頻遭遇厄運:駐軍被殲、商站遭焚、艦船被擊沉。儘管初期憑借巨艦大炮尚能維持威懾,但隨著佔領區域不斷擴張,其兵員匱乏的致命弱點日益暴露。
在印度,關鍵要塞屢遭當地勢力或阿拉伯人的圍攻;在滿剌加等地,荷蘭人的侵擾也接踵而至。維持這些據點的所有開銷,都必須從海外貿易的收益中擠出。正是在這種捉襟見肘的困境下,葡萄牙國王才同意與中國共管滿剌加。引入中國的力量,意味著一旦荷蘭人再行騷擾,明朝政府必然介入——這對葡萄牙而言無疑是絕佳的轉機。
此外,東方商品的采購成本持續攀升。若能藉助明國在這片廣袤區域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建立有效的中轉體係,運營成本將大幅降低。因此,獲取明朝的支援,對葡萄牙控製成本、維係東方貿易網路至關重要。
可是如今麵前的這個負責外交的大臣似乎壓根就不想和談,我租個小島用作周轉之地,這不是很合常理嗎?無奈之下便看向皮萊資。
皮萊資見此硬著頭皮道:“尊敬的尚書老爺,我們隻是請求,許與不許,皆在您的政府和皇帝做決定,但是我們是受大皇帝陛下邀請,而出使貴國,我們是帶著和平的誠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