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43章 欲取嘉名意
坤寧宮內。朱厚照斜倚在鋪了厚厚狐腋褥子的臨窗大炕上,身上穿的是玄色便袍,腳上一雙玄色軟緞便鞋。他手裡無意識地盤著一隻溫潤的的玉虎,目光卻越過炕幾上那盞汝窯天青釉茶甌氤氳的熱氣,牢牢黏在幾步之外。
乳母王氏,穿著體麵的青緞比甲,垂首屏息侍立,懷中抱著一個裹在明黃緙絲繈褓裡的小小人兒。
那孩子剛被喂飽,此刻睡得正沉,隻偶爾在夢中咂摸一下小嘴,發出些微弱的、如同幼貓般的哼唧聲,粉嫩的臉頰在燈下透出玉石般的光澤。
皇後夏氏,隻鬆鬆挽了個家常的慵妝髻,簪一支素淨的羊脂白玉簪,身上是件蜜合色纏枝蓮紋的夾襖,下係月華裙,正坐在炕沿另一側,手裡做著針線。她不時抬眼,目光溫柔如水,在那小繈褓上流連片刻,又低頭飛針走線,嘴角噙著滿足的笑意,那是做了母親纔有的恬淡。
“今兒外頭風硬得很,”朱厚照終於收回目光,啜了口溫熱的茶,隨意開了口,聲音在暖室裡顯得格外慵懶,“這月初十早朝時,幾個老禦史跪在奉天門外頭奏事,朕瞧那鬍子眉毛上都結了層白霜,說話都帶著顫音。”他微微搖頭,語氣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調侃,“一把年紀了,何苦來哉。”
夏皇後聞言,停下針,抬眼溫婉一笑:“臣子們為君分憂,赤膽忠心,便是風雪嚴寒,也是甘之如飴的。陛下體恤老臣,是他們的福分。”她聲音清越柔和,“隻是陛下也要保重聖體纔是,這倒春寒,最是侵人。”
“朕省得。”朱厚照擺擺手,目光又飄向那繈褓,看著那小生命安穩的睡顏,心中莫名地熨帖,“隻是看著這些老臣,總想起楊先生、梁先生、蔣先生……唉,光陰催人老啊。”他頓了頓,像是不願沉湎於此,話鋒一轉,帶上了幾分家常的隨意,“方纔尚膳監送來的那碟子玫瑰鵝油酥卷倒是不錯,朕嘗著比往日的更酥脆些,甜香也恰到好處,沒那般齁人。你可用了?”
“謝爺惦記,”皇後笑意更深,眼波流轉間滿是暖意,“妾嘗了一塊,確實香甜可口。想是尚膳監的師傅們知道爺近來喜甜食,更用心了。不過太醫也叮囑過,爺脾胃稍弱,這些甜膩之物,淺嘗輒止方好。”
朱厚照“嗯”了一聲,算是應了。殿內一時又安靜下來,隻聞熏籠裡炭火偶爾輕微的“嗶剝”聲,以及更漏銅壺滴水那悠長而規律的“嗒…嗒…”聲。這靜謐並非冷場,反而透著一種家人閒坐、燈火可親的寧馨。
朱厚照的目光在殿內緩緩掃過,掠過皇後溫婉的側影,掠過乳母懷中那代表著他血脈延續的小小凸起,最終落在窗欞上凝結的精緻冰花上。
來到這世界已五載,案牘勞形,邊關烽火,宗室糾葛……種種沉甸甸壓在肩頭,自己已經有了懈怠的意思了。也就是在這坤寧暖閣裡,聽著妻兒的聲息,才覺心頭那根時刻繃緊的弦,略略鬆弛了些許。
這便是“家”的滋味,自己越來越貪戀這一隅的尋常暖意了。
這時,那繈褓中的小人兒似乎被什麼驚擾了,小嘴一癟,發出幾聲細弱的啼哭,如同幼鶯初啼。乳母連忙輕輕搖晃著臂彎,口中低低哼起不知名的調子,動作熟練而輕柔。
夏皇後立刻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了過去,從乳母手中極其小心地將那繈褓接了過來。她微微低著頭,臉頰輕輕貼著嬰兒嬌嫩的小臉,柔聲哄著:“哦…哦…我的寶兒,莫哭莫哭,娘在這裡呢……”那聲音溫軟得能滴出水來。
說來也奇,那小嬰兒在母親懷裡蹭了蹭,嗅著熟悉的氣息,哼唧了幾聲,竟又安靜下來,小腦袋歪在皇後臂彎裡,繼續沉入夢鄉。
朱厚照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母子,看著皇後臉上那毫無保留的母性,他心頭也彷彿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填滿了。他坐直了些身子,對著皇後懷中的方向,臉上不自覺地也帶上了溫和的笑意,低聲問:“這小子,今日可還安生?鬨騰得厲害麼?”
皇後抱著孩子走回炕邊,並未坐下,隻是站在那裡,輕輕搖晃著臂彎,聞言抬頭對皇帝嫣然一笑:“比前幾日好多了。白日裡醒著的時候,眼睛骨碌碌地轉,精神頭足得很。就是夜裡……還是要醒個兩三回。”她語氣裡帶著點甜蜜的無奈,“乳母和張司設她們輪換著照看,很是辛苦。”
“辛苦些是應當的。”朱厚照看著兒子那張酷似自己的小臉,眉宇間的帝王威儀此刻儘數化作了慈父的溫和,“我的兒子,現在就數他金尊玉貴,自然要萬般仔細地養著。”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眼中閃過一絲促狹,“說來,這小東西哭聲倒是響亮。有時剛踏進坤寧宮的大門,便聽到了他哭聲。”
夏皇後被逗笑了,嗔道:“陛下又渾說了。寶兒如今纔多大一點,哪能就那麼大聲來?不過……”她低頭,無限愛憐地用指尖輕輕拂過嬰兒細軟的額發,聲音輕柔如夢囈,“他這眉眼,這鼻梁,真真是像極了爺小時候的樣子。妾看過仁壽宮收著的陛下幼時畫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微微抬起頭,眼中帶著母性的驕傲和懇切的期盼,望向朱厚照,聲音裡含著最自然的期待,“爺,眼看著洗三、滿月都過了,宗人府和內官監那邊,怕是早就在預備著了。咱們皇兒的大名……陛下心裡可有計較了麼?”
“大名?”朱厚照似乎被問得微微一怔。他方纔還沉浸在為人父的溫情脈脈中,此刻“大名”二字像是一枚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屬於帝王身份纔有的漣漪。
他臉上那份閒適的家常神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屬於統治者的思慮。
他坐得更直了些,手指下意識地在光滑的炕幾邊緣輕輕叩擊了兩下,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目光也從皇後和孩子身上移開,投向殿內那盞光芒最盛的仙鶴銅燈,彷彿在凝視某個無形的焦點。
“給孩子取個大名兒,尋常百姓家還好,我念著這等國朝重典,關乎宗廟社稷,怎可輕率?”朱厚照的聲音平穩下來,“我先時和禮部打過招呼了,讓禮部會同翰林院,考據典籍,然後知會欽天監,擇一個吉利的日子,到時朕讓文武百官都來,給咱兒子舉一個命名儀來。內官監再依製備辦金冊寶印,宗人府登入玉牒,使之成為常例。”
朱厚照有著自己的打算,讓禮部擬定禮儀,這是彰顯皇權恩典的一種方式,亦是示恩臣下、平衡朝堂的慣用的辦法,自己想通過命名儀,通過禮儀等方式強化權利,也無可厚非。
皇後抱著孩子的手臂幾不可察地微微僵了一下。她臉上的溫柔笑意尚未完全褪去,便凝固在嘴角,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驚詫,隨即被更深的笑意掩蓋。
她低下頭,似乎是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實則藉此掩飾方纔一瞬的失態。再抬起眼時,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隻剩下盈盈的笑意,彷彿聽到了一個極有趣的玩笑。
接著朝著乳母一眾人等使了一個眼色,眾人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