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47章 龍章耀萬方
正德二十一年二月初一,朔風依舊料峭,卻已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早春的濕潤氣息。太廟,這座象征著朱明皇權正統與列祖列宗威靈的巍峨建築,在晨光中肅穆矗立,黃色的琉璃瓦頂泛著冷硬的光澤。
寢殿內,巨大的朱紅楠木柱支撐著深遠的藻井,空間幽深而莊重。
神龕重重,供奉著太祖朱元璋以降曆代大明皇帝的禦容與神主牌位。牌位前,長明燈燭火搖曳,散發出濃鬱的鬆香混合著清冷檀香的氣息,在空氣中緩緩流淌,吸入肺腑,帶著一種令人清醒的氣味。
殿內光線昏暗,唯有神龕前和禦拜位兩側燃著粗如兒臂的巨燭,將皇帝的身影長長地投在金磚地上。
朱厚照身著最莊重的祭服——玄衣纁裳,上繡十二章紋,頭戴前後垂有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他神色肅穆,目光沉靜,在禮讚官悠長而極具穿透力的唱引聲中,緩緩步入寢殿。每一步都踏在殿宇的寂靜之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金石之音,在空曠的殿內激起低沉的回響。
“跪——!”
“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皇帝依著禮讚的指引,在拜墊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每一次俯身,玄衣纁裳的廣袖拂過冰冷的地麵;每一次叩首,平天冠上的玉旒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莊重的琳琅之聲,在這絕對靜謐的空間裡,如同敲擊在時間的鼓麵上。
禮畢,朱厚照並未起身,依舊跪在拜墊上。禮部尚書何孟春身著祭服,立於殿內東側司香之位,親自捧過內侍遞來的三柱高香。那香是特製的,粗如筆管,頂端燃著暗紅的火點,散發出清冽醇厚的香氣。
何孟春趨步上前,雙手將香高舉過頂,恭敬地呈於皇帝身側。
朱厚熜接過香,雙手持定,對著神龕上層層疊疊的祖宗神主牌位,深深俯首。他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目光深邃如淵,朗聲祝告,聲音在空曠的寢殿內回蕩,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力度:
“嗣天子臣厚照,謹昭告於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列聖皇祖考神位前:臣荷祖宗洪庥,纘承大統,夙夜祗懼,罔敢寧康。今皇子誕生,實賴天地眷佑、祖宗默相。茲當命名之期,敬循古禮,告於祖考。伏惟聖靈在天,俯垂昭鑒,俾予小子得賜嘉名,承祧衍慶,永續鴻圖。謹告!”
祝告聲落,他再次深深叩首,然後將手中三柱清香,穩穩地插入神龕前巨大的青銅蟠螭紋香爐中。青煙嫋嫋,筆直上升,在幽暗的光線中如同三道溝通天地的細線,盤旋繚繞於曆代帝王的禦容神主之間,帶著後嗣虔誠的祈願,融入那亙古的沉寂。
告祭禮成。朱厚照緩緩起身,在禮讚官的引導下,肅穆地退出寢殿。何孟春緊隨其後,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他纔敢直起一直微躬的腰背,發覺後背的朝服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著肌膚。他望著香爐中那三柱依舊徐徐升騰的青煙,心中默禱:祖宗有靈,保佑此禮順遂!
正月初二巳時正刻。乾清宮正殿。
與昨日太廟的幽深肅穆截然不同,此刻的乾清宮沐浴在明亮的晨光之中。巨大的隔扇門儘數敞開,殿內金磚墁地,光可鑒人。禦座高踞於丹陛之上,背後是巨大的雕龍髹金屏風,氣勢恢宏。
皇帝朱厚照已換上僅次於袞冕的皮弁服——絳紗袍,蔽膝,赤舄,頭戴烏紗折上巾。這身裝束既莊重又不失作為父親的親和。他端坐於禦座之上,神情端凝,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殿內。
皇後夏氏,身著深青色、繡有五彩翬翟紋的禕衣,頭戴九龍四鳳冠,珠翠環繞,端莊華貴,率同幾位有封號的妃嬪,各按品階著禮服,肅立於丹陛之下東側。她們皆垂首斂目,姿態恭謹,偌大的宮殿內,隻聞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和彼此細微的呼吸聲。
“跪——!”
“興——!”
“跪——!”
“興——!”
在殿內讚禮女官清亮而規範的唱引聲中,皇後率眾妃嬪向皇帝行四拜禮。動作整齊劃一,環佩輕響,莊嚴肅穆。禮畢,夏皇後移步至禦座東側,麵向西而立,微微垂首侍立。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乾清宮通向寢殿的那扇巨大的西側門。
門無聲地開了。隻見一位年約四十、麵容和藹中透著精乾的保姆,身穿深色暗紋宮裝,梳著整齊的發髻,神色恭敬而謹慎,懷抱一個包裹在明黃雲龍紋錦緞繈褓中的小小嬰孩,穩步走出。她身後,跟著一位同樣裝扮莊重、神情一絲不苟的內廷女官。
保姆行至殿中,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將懷中繈褓小心翼翼地交予那位內夫人。內夫人接過皇子,動作輕柔而穩定。她抱著皇子,麵向禦座方向,微微屈膝示意。早有準備的司設監太監立刻在殿中鋪設好柔軟的錦褥。內夫人將皇子輕輕置於錦褥之上,動作輕柔而利落。
最關鍵的一步開始了——剪發為鬌。這是象征性地為嬰兒修剪胎發,隻留囟門附近一小撮,稱為“鬌”,寓意祛除汙穢,祈佑平安。內夫人從身旁宮女捧著的金盤中,取過一把嶄新的、裝飾著金玉的銀剪。她的手極其穩定,眼神專注。鋒利的剪刀輕輕靠近皇子烏黑柔軟的胎發,隻聽得細微的“嚓嚓”幾聲輕響,幾縷細軟的發絲飄落,被旁邊侍立的宮女用金盤小心接住。很快,一個符合“留角”古禮的小小發鬌出現在皇子飽滿的囟門上。整個過程,繈褓中的小皇子似乎隻是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小腦袋,並未哭鬨。
內夫人仔細檢查了一下,確認無誤,這才重新將皇子穩穩抱起。她抱著皇子,由西側門進入殿內,步履沉穩地行至禦座丹陛之下西側站定,麵向皇帝。
此刻,殿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何孟春作為禮部尚書,身著朝服立於殿內西側司儀之位,緊張地注視著每一個細節,手心全是汗,心中默唸著儀注的流程。
抱著皇子的內夫人微微屈膝,將繈褓中的嬰兒,鄭重地交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夏皇後手中。皇後接過自己的兒子,動作是母親特有的溫柔與珍視,她低頭看了一眼繈褓中那張懵懂的小臉,眼中閃過一絲慈愛,隨即恢複莊重,穩穩地抱著皇子,麵朝禦座。
殿內東側的讚禮女官深吸一口氣,用清晰圓潤的聲音高聲唱道:“皇後敢用吉日,隻見皇子!”
唱引聲落,如同一個訊號。禦座之上,朱厚照緩緩起身。他步下丹陛,玄色的皮弁服袍袖輕拂。他走到皇後麵前,母子之間僅一步之遙。殿內靜得能聽到燭火燃燒的輕微劈啪聲。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皇後懷中的繈褓上,那張小小的、紅潤的、尚不知世事的麵龐。這是他的嫡親長子,日後大明的儲君。一股複雜而深沉的情緒——帝王的責任、父親的慈愛、對未來的期許——在他深邃的眼底交織湧動。他定了定神,依照儀注,朗聲宣示命名的製辭,聲音沉穩有力,回蕩在乾清宮高大的穹頂之下:
“皇天眷命,錫胤元良。惟茲震器,克紹宗祊。載稽典禮,爰正名章。丕承鴻緒,永世其昌!”
製辭聲落,最關鍵、最具象征意義的時刻來臨了。朱厚照伸出右手,動作帶著一種莊重的儀式感,輕輕握住了繈褓中皇子那小小的、蜷縮著的右手。嬰兒的手溫熱而柔軟,帶著新生命的脆弱與力量。皇帝的手掌寬大而有力,代表著皇權的傳承與庇護。
就在這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朱厚照清晰地說出了那個將伴隨這個孩子一生、並最終載入大明史冊的名字:
“兒,爾名曰——載壡!”
“壡”——古同“睿”,深明、通達、智慧。
這是一個帝王父親對繼承者最深沉、最宏大的期許!
夏皇後抱著孩子,清晰而恭謹地應答:“臣妾敬聞聖命!皇子載壡,謹承天恩!”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顫抖。
皇帝微微頷首,鬆開了握著兒子小手的手。皇後抱著皇子,依禮向左轉身,將懷中的“載壡”小心地交還給等候在旁的保姆。保姆恭敬地接過,抱著繈褓,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穩健地退出了乾清宮正殿,消失在通往寢殿的深處。
朱厚照目送著保姆抱著繈褓消失在西側門後,才緩緩轉身,重新登上丹陛,坐回禦座。一場融合了古禮、新製、人倫與皇權,註定將寫入《大明會典》的皇子命名之禮,至此核心部分圓滿完成。
殿內肅立的眾人,無論是後妃、女官還是內侍,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但儀式的莊重感依舊彌漫在空氣之中。
二月初四,清晨。奉天門。
天氣晴朗,碧空如洗,陽光灑在奉天門廣場巨大的金磚墁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丹陛儀仗森然羅列,錦衣衛力士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分列兩側,肅穆威嚴。在京文武百官,依品秩著朝服,黑壓壓地肅立於廣場之上,鴉雀無聲。風掠過廣場,吹動百官袍服的衣角和儀仗的旌旗,獵獵作響。
皇帝朱厚照,今日換上了最隆重的袞冕——玄衣黃裳,十二章紋粲然,頭戴垂十二旒白玉珠的冕旒。他端坐於奉天門城樓中央的禦座之上,在禮官的唱讚聲中,接受百官的山呼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浪如潮,響遏行雲。
朝拜禮畢。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彬畢恭畢敬地捧過一個金漆托盤,盤中放著一份黃綾裱封的詔書。朱厚照取過詔書,展開。黃綾上墨跡如新,正是那份宣告天下皇子禦名的“手敕”。
他朗聲宣讀,聲音通過精心設計的建築結構,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荷天眷,嗣守鴻基。仰承祖宗之佑,俯順臣民之望。皇子誕生,國本攸係。爰稽古典,告於宗廟。已於二月初三日,朕親執子手,賜名曰載壡。命此嘉名,冀其克承宗祧,睿智日新。茲特頒示中外,鹹使聞知。所有玉牒、金冊事宜,著禮部會同宗人府,照例敬謹奉行。佈告天下,鹹使聞知。欽此!”
“載壡”二字,如同金玉相擊,清晰地回蕩在奉天門廣場上空,落入每一個官員的耳中,也即將隨著驛馬的奔蹄,飛向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萬歲之聲再次如潮水般湧起,比之前更加洶湧澎湃。
何孟春立於文官班列前排,聽著那響徹雲霄的萬歲聲,望著城樓上沐浴在陽光中、冕旒垂珠微微晃動的皇帝身影,心中百感交集。三日前暖閣中的如履薄冰,禮部大堂裡的徹夜煎熬,太廟告祭的莊嚴肅穆,乾清宮執手命名的溫情與威儀……一幕幕閃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