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54章 武學賴重臣
朱厚照看著徐光祚道:“適才說到哪裡了?”
徐光祚趕忙答道:“陛下說臣正是當此大任的不二人選。”
朱厚照聞言頷首道:“對,你如何計較?”
徐光祚還能怎麼辦?為了這鐵打的爵位,不接也得接啊,於是深深一揖:“陛下…聖心如炬,明見萬裡!臣愚鈍,不識聖心之深,惶恐無地!今蒙陛下如此信重,以社稷根本相托,臣…徐光祚,雖駑鈍庸才,敢不效死以報君恩?”
“好!卿有此心,朕心甚慰!”
皇帝的聲音緩和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難得的溫度,“坐下吧。”
“謝陛下!”
徐光祚再次叩首,方纔坐回繡墩,這時才發覺腿腳竟有些抖。他竭力穩住身形。
朱厚照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緩步從禦座前走了下來,一直走到徐光祚麵前。徐光祚連忙又要躬身,卻被皇帝抬手虛扶了一下:“不必多禮。”
朱厚照似乎想拍拍這位老臣的肩膀以示親近,手臂抬到一半,卻又停住了。他隻是深深地看著徐光祚,目光複雜難明,緩緩道:“望爾不負朕望,不負…定國公爵位所承之重。”
徐光祚聞言更是心驚肉跳,果然啊!於是連忙道:“臣大不了拚了這把骨頭,也要給陛下做成此事。”
朱厚照於是拍拍他肩膀道:“放手去做。天大的乾係,有朕在。”
“放手去做。天大的乾係,有朕在。”
這輕飄飄的十個字,落在徐光祚耳中,卻比方纔更讓他心驚肉跳!這是恩寵?是安撫?
這既不是恩寵、也不是安撫,這是要他他毫無顧忌地去衝殺,去得罪所有人,將自身徹底綁在天子的戰車上!成功了,功在君王;失敗了,罪在己身。
那句“有朕在”,細思之下,寒意徹骨——那意味著他徐光祚所做一切,無論成敗,都再無轉圜餘地,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完全仰賴皇帝的鼻息!勳貴之家,與國同休。
最重者莫過於“體麵”與“進退有據”。
皇帝此諾,卻是要將他徐家百年體麵與身家性命,都押在這趟前途未卜的凶險征途之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決絕,混雜著對家族綿長的極度渴望,瞬間淹沒了徐光祚。他猛地再次跪倒,這一次,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他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了皇帝絳紗袍服的下擺!
顫著聲道:“陛下天恩!臣…萬死…難報!必…肝腦塗地,以報君父!”
皇帝朱厚照似乎並未察覺徐光祚那瞬間的異樣,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隻是滿意地看著這位重新跪伏在自己腳下的勳貴之臣,微微頷首道:“卿之忠心,朕已知之。今日便如此。陳敬,送定國公出宮。”
“奴婢遵旨。”
一直侍立在旁的陳敬立刻躬身應道,聲音尖細平穩。
徐光祚再次叩首:“臣…告退!”
他緩緩起身,動作有些僵硬。
他不再看皇帝,隻對著陳敬的方向微微頷首,便轉過身,一步步向平台下方走去。
陽光正好,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
來時,這影子尚帶著一絲重獲起用的希冀;歸去時,這影子卻隻剩下無儘的蕭索。
陳敬無聲地跟在徐光祚身後半步處,大概是掌管慎刑司太久了,陳敬走路沒聲音,如同一個幽靈。走下平台長長的石階,穿過寂靜的宮道,周遭隻有侍衛甲葉偶爾摩擦的輕響。
徐光祚挺直腰背,目不斜視,唯有袖中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泄露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行至午門,巨大的門洞投下深沉的陰影。陳敬趨前一步,微微躬身,臉上是一貫的、毫無破綻的恭敬笑容:“定公爺,奴婢就送到此處了。陛下對定公爺,可是寄予厚望啊。”
徐光祚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陳敬這位內廷權勢熏天的大璫,依照禮數拱手:“有勞陳公公相送。陛下的隆恩,徐某…銘感五內。”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陳敬那張白淨無須的臉,意有所指地緩緩道,“日後提督武學,千頭萬緒,少不得還要向公公請教。這宮裡頭、外朝的風向,還望公公…不吝提點纔是。”
這是在試探,也是在尋求某種心照不宣的“合作”或“默契”。勳貴與內宦,在朝堂上時而角力,時而勾結,本是常態。
徐光祚深知,自己此番被推上風口浪尖,宮內的訊息至關重要。
陳敬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心中卻是鄙夷:定國公老糊塗了,我是什麼身份?管著慎刑司呢?打死了多少出賣訊息的人了。但是陳敬仍是恭敬著,微微欠身,聲音謙恭,話語卻滑不溜手:“定公爺言重了。奴婢不過是在宮裡當差,伺候主子萬歲爺是本分。定公爺為皇上分憂,整飭武備,那是天大的好事。奴婢隻盼著定公爺馬到功成。至於宮裡頭…風平浪靜,一切自然都是為著陛下的差事順暢。”
徐光祚聞言心中冷笑一聲:這些閹豎,心思比文官更曲折!
他不再多言,隻是淡淡道:“公公所言甚是。一切,皆為陛下差使,理當用心。”
他再次拱手,“告辭。”
“定公爺慢走。”
陳敬躬身還禮。
徐光祚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邁出午門那幽深的門洞。刺目的陽光撲麵而來,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安定門外自家府邸來接的轎子已在遠處等候。
坐在微微搖晃的轎子裡,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徐光祚靠在轎壁上,閉上雙眼,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但頭腦卻異常清醒。
那“放手去做”、“有朕在”的話語,反複在腦海中回蕩。每一句溫言,此刻剝開來看,陛下要的是他這把刀去砍人,去得罪人,去把水攪渾,最終,所有的怨恨都將落在他徐光祚和定國公府的頭上!
而他,為了家族的存續,為了重振那搖搖欲墜的家族榮耀,竟不得不心甘情願地跳入這個火坑,去扮演這個孤臣孽子角色!
“勳貴…天子…”
徐光祚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弧度,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詞。百年簪纓,世受國恩,到頭來,不過是君王棋盤上一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當初怎麼就忽然好了?要是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那天他死在豹房就好了,哪裡還有這些爛糟事兒!”
到了內絨線衚衕深處那沉寂的國公府。府門依舊緊閉,石獅依舊落寞。但徐光祚知道,從今日起,這府邸內外,將再難有真正的清靜。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