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59章 都使伏其罪
都司衙門二堂,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遼東都指揮使李榮,此刻卻無半分“驚魂”之態。他年約五旬,身材魁梧,麵皮紫紅,一部濃密的虯髯修剪得頗為齊整,身著正二品武官麒麟補子大紅紵絲官袍,端坐在夏言下首右側的太師椅上,腰板挺得筆直。
隻是那雙粗厚手掌,看似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夏言斬殺陳萬金的訊息,如同冰水澆頭,讓他初聞時心頭狂震,但多年浸淫官場的本能迅速壓下驚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惱怒和強撐的鎮定——他李榮,堂堂遼東都指揮使,世襲武職,手握重兵,根基深厚,豈是陳萬金那等土財主可比?欽差又如何?強龍不壓地頭蛇!
二堂門窗緊閉,唯有夏言案頭一盞素紗罩燈發出昏黃的光,將兩人身影投在牆壁上,搖曳不定。
夏言端坐主位,案上攤著幾份卷宗,他並未看李榮,隻垂目凝視著手中一份遼東土地魚鱗圖冊的抄件,指尖劃過上麵幾處用硃砂圈出的衛所屯田位置,動作緩慢而專注。
兩人皆是沉默。
良久,李榮終究按捺不住。他輕咳一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武人的粗豪笑容,聲音洪亮卻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夏禦史雷霆手段,一舉肅清陳萬金這等禍害鄉裡、侵吞賑糧的蠹蟲,實乃遼東百姓之福!下官及遼東都司上下,感佩之至!部堂連日操勞,下官已略備薄酒,為部堂洗塵,還請賞光。”
他這番話,明是恭維,暗含試探,更想藉此衝淡這堂上令人心悸的肅殺。
夏言終於抬起頭,目光從圖冊上移開,落在李榮臉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似深潭,讓李榮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夏言微微一笑,彷彿在回應那“洗塵”二字,卻無半分暖意。他並未接酒宴的話茬,而是將手中那份圖冊輕輕推至案前,指尖正點在一處硃砂圈上。
“李都堂,”
夏言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穿透寂靜,“廣寧前屯衛,原額屯田一萬二千三百畝。本官查閱近十年檔冊,見其上田肥美者,多有變更,或轉為民業,或入私戶,尤以‘李記’、‘榮發’諸田莊擴張最速。不知都堂對此‘李記’、‘榮發’,可曾聽聞?”
李榮心頭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錘擊中。那“李記”、“榮發”,正是他族中子弟和心腹管家頂名置辦的產業!他麵上紫紅更甚,強笑道:“部堂明鑒!遼東苦寒,地瘠民貧,衛所軍戶生計艱難,曆來是朝廷心病。屯田所出,實難足額供應軍需。下官身為都司主官,夙夜憂歎,為穩定軍心,也隻得默許…默許軍戶將領們稍稍墾殖些無主荒地,或與鄰近民戶置換些稍肥之地,聊以補貼生計,此乃…此乃曆年相沿之舊規,遼東諸衛所皆然!絕非下官一人之私!”
夏言瞧著他的辯解,如同聽著笑話一般,微笑著,眼睛直盯著李榮。
“您久在朝堂中樞,或不知我邊鎮將士之苦!若無這點微末貼補,誰肯在這苦寒之地拋灑熱血?此亦權宜之計,下官一片苦心,全為朝廷屏藩穩固啊!”
李榮振振有詞,將侵占軍屯、化公為私的勾當,硬生生粉飾成迫於無奈的“養軍”良策,“您不信可以詢問都督郤永。”
“嗬嗬。”
夏言心中卻是罵了一句臟話,連郤永也給搬出來,找死啊。
他緩緩起身,踱步至李榮麵前,居高臨下道:“舊規?權宜之計?那李都堂可知,去歲遼東地動,山崩川塞,百姓流離失所,陛下聞報,憂心如焚,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急調國庫,發內帑,本官押著賑銀,星夜馳援!為的是什麼?”
李榮道:“下官自是知道。”
夏言收起笑容,惡狠狠道:“為的是活我遼東百姓!為的是固這遼東屏藩!可爾等呢?”
李榮張張嘴,想要答話。
夏言卻指案上那堆卷宗,怒意更盛,斥責道:“坐擁高位,世受國恩!不思儘忠報效,反視朝廷法度為無物!視陛下憂勞如敝屣!侵吞賑糧,倒賣軍械,兼並屯田!將國之根本,衛所之膏腴,儘入爾等私囊!此等行徑,與陳萬金何異?不!爾等位高權重,吮吸民脂民膏更甚!危害社稷更烈!還敢以‘邊鎮舊規’、‘將士苦寒’搪塞於本官?!”
李榮聞言臉上的血色全無。那“視陛下憂勞如敝屣”一句,更是如同驚雷炸響在他耳邊,震得他魂飛魄散!他萬沒料到夏言言辭如此鋒銳狠辣,直指欺君大罪!他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魁梧的身軀竟有些搖晃,聲音也微微顫抖:“夏禦史!你…你休要血口噴人!下官…下官對朝廷忠心耿耿,天日可表!那些田畝…確係為安置軍戶、維係軍心!軍械…軍械耗損,乃曆年征戰、保管不善所致…豈能…豈能儘歸咎於下官?”
“耗損?”
夏言冷冷截斷他的話,眼中寒光更盛。他走回案前,拿起另一份卷宗,重重拍在桌上!“啪”的一聲脆響,在死寂的二堂內格外刺耳。“廣寧衛甲字型檔,去歲秋奉旨新撥神機銃三十杆,入庫錄檔清晰。不足三月,庫冊竟記為‘操演損毀’十杆,‘朽爛不堪用’十五杆!餘者寥寥!本官派人密查,這所謂‘朽爛不堪用’者,七日前,竟赫然出現在開原馬市胡商手中!作價白銀一百五十兩一杆!李都堂!”
夏言逼視著李榮慘白的臉,聲音如同九幽寒冰,“此等‘耗損’,也是你遼東都司的‘舊規’?也是你維係軍心的‘權宜之計’?!爾等眼中,可還有一絲一毫的大明律法?!”
鐵證如山!李榮如遭雷擊,渾身劇震,踉蹌後退一步,撞在太師椅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著夏言手中那份卷宗,彷彿看著自己的催命符,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二堂內死一般的寂靜,唯聞李榮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聲,還有窗外呼嘯而過的。
“他是怎麼查出來的?”李榮腦海閃過這個念頭,十分不解。
他不知道的是,你買賣東西總要靠商人吧,不好意思,是皇商局的商人透露給夏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