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68章 閣老歎事艱
“謝陛下隆恩。”二人再次叩首，這才起身。兩名小太監早已搬來一個紫檀木繡墩放在禦榻側下方。二人微微躬身，虛坐了半邊，腰背依舊挺得筆直，雙手恭敬地放在膝上，視線垂落地麵，以示恭敬。
“泗州的盜匪，”朱厚照決意先從另一個話題開始，“兵部前番覆請，朕已批了。高友璣會同鎮巡，嚴督剿捕。如今，可有了眉目？”
毛紀聞言心中直納悶，這不應該是另一個閣臣王憲的事兒嗎？但是麵對皇帝垂詢，也不能不答，於是道：“啟奏陛下，聖諭如雷霆，臣等戰戰兢兢，豈敢片刻遲誤？旨意飛遞至淮安、泗州，巡撫高友璣、總兵官張俊等，業已調集衛所精銳，並征發附近州縣民壯弓手，於洪澤湖周遭水陸要衝佈下天羅地網，晝夜巡緝，不敢稍懈。”
“哦？”朱厚照淡淡地應了一聲，“既是天羅地網，為何賊蹤仍如泥鰍入水？奏報上說，彼等‘轉掠泗州境中，官軍逐捕不獲’——這‘不獲’二字，聽著著實刺耳。是賊太狡，還是網太疏？或是有人畏葸不前，坐視賊勢坐大？”
毛紀聞言已經覺著不對，這是在表達對內閣的不滿？還是對王憲的不滿？
雖然平常不大喜歡王憲，但是現在還不是勾心鬥角的時候，於是接著道：“陛下明鑒！賊匪猖獗，實因彼輩盤踞洪澤湖多年，深諳湖蕩港汊地理，舟楫輕快，來去如風，兼且耳目眾多。官軍大隊一動，彼便如鳥獸散，匿於蘆蕩深處或潛入沿岸民舍，蹤跡難尋。非是將士不用命，實乃地形掣肘，剿捕艱難。”他頓了頓，看了一眼王瓊，那意思就是，你還不趕緊解釋一番？
王瓊見此也微微抬頭，目光懇切地望向禦座：“啟陛下，臣等反複思量，欲除此患，非一時一地之圍剿可竟全功。亟需責令地方有司，清查湖蕩，編定保甲，使奸宄無所遁形；增設水寨巡船，扼守要害，斷其流竄之路；再輔以重金懸賞，購募眼線，離間其黨羽。如此恩威並施，張網以待，假以時日，必可收犁庭掃穴之效，儘絕根株！”
王瓊不愧是掌管兵部多年，深得正德帝心的人物，瞬間便將“治本”之策和盤托出。
朱厚照是沒想到，這王瓊那麼能，這麼快便有了辦法，一時之間算盤落空，反而沉默了起來。
毛紀和王瓊也不說話，暖閣內一時陷入沉寂。
良久，朱厚照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沉默：“嗯。編保甲，設水寨，懸賞購線……聽著倒像那麼回事。”
毛紀和王瓊皆暗自長舒一口氣，看來“畏葸”之疑暫解，皇帝似乎認可了二人的解釋。然而，就在他們心頭微定之際，皇帝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朱厚照的目光並未離開他們，那深邃的眼中掠過一絲更為複雜的情緒，他隨手從矮幾上拿起那份南海戶請求淨身的奏章，兩指撚著，像拈著什麼肮臟之物，聲音陡然轉冷：“爾輩方纔所言，剿匪之事，尚需時日，需從長計議……朕，姑且聽著。”他話鋒猛地一轉，將那奏章往毛紀的方向略略一遞，“那麼，這份奏本，爾輩可曾聽聞？有南海子九百七十餘男子，聯名上奏，自請淨身入宮！嗬，好大的陣仗！”
毛紀聞言的心猛地一沉。那份奏章的內容，他當然知道，通政司轉呈禦前時，訊息早已在六部堂官中悄然傳開。但此刻由皇帝親口提起，並以如此冰冷的語氣質問，那份量截然不同。他立刻又想起身回話，卻見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坐著。
“臣……確知此事。”毛紀叩首答道。
王瓊也道：“臣啟陛下，此等狂悖無行、自殘肢體以求幸進之徒，實乃地方教化不彰，民風刁頑所致！更有地方有司，未能及時曉諭朝廷法度，禁絕此等歪風，亦屬失察！臣乞降旨嚴懲，命地方有司衙門驅趕。”
然而，皇帝的反應卻出乎他們的意料。朱厚照並未因他們的附和而息怒，反而像是被點燃了引信的炸藥。他猛地將那份奏章摔在禦榻邊的金磚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侍立的魏彬肩膀幾不可察地一顫。
毛紀和王瓊更是驚得直接從繡墩上滑跪下來，伏倒在地：“臣等請罪。”
朱厚照不滿在的地方是王瓊將矛頭迅速指向地方“教化不彰”和“有司失察”，意圖迎合聖意。
“以儆效尤？”朱厚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在空曠的暖閣裡回蕩，“九百七十餘人！近千丁壯！不思耕耘報國，不思安守本業，竟趨之若鶩，揮刀自宮，隻為博一個入宮侍奉的渺茫機會！毛先生！”他壓著火氣，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地上顫抖的身影，“你告訴朕，這僅僅是‘教化不彰’？僅僅是‘有司失察’？！”
說完，霍然站起身，常服的下擺帶起一陣風。朱厚照的胸膛微微起伏，臉上因憤怒而泛起一層薄紅：“朕登基以來，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所為何來？為的是大明江山穩固，海晏河清！為的是百姓安居樂業，各守其分！可如今呢？”他手指幾乎要戳到那份被摔在地上的奏章，“盜匪橫行湖澤，如入無人之境！百姓不思正道，竟以自殘為進階之梯！此等景象，讓朕如何自處？讓朝廷體統置於何地？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這個皇帝？！”
朱厚照的聲音越來越高亢：“這些閹割之徒，其心可誅！他們揮刀斷送的不隻是男根，更是祖宗血脈！是朝廷根本！是朕所期望的良善子民！”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眼中掠過一絲通處，一字一句道：“朕看，他們比那些湖澤裡的盜匪，更可恨！更該殺！”
暖閣內死一般的寂靜。皇帝的怒吼餘音彷彿還在梁柱間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