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495章 守仁獻邊策
工部尚書席書近來目疾愈重,視物昏昏然,連案上的奏稿都得湊到鼻尖前才辨得清字跡。這日晨起,他扶著案幾歎了口氣,終是讓幕僚擬了份請假調治的疏稿,親自蘸了硃砂點了落款,遞進宮去。
未過晌午,宮裡便傳回訊息:萬歲爺照準了。不多時,司禮監的陳敬便帶著小內侍來了,捧著個描金漆盒,身後跟著的人提著食盒,裡頭是禦賜的酒饌。
唬的席書趕緊大開中門迎接。
邀請陳敬進了正堂,主客又寒暄一陣方就坐。
陳敬笑道道:“席尚書,萬歲爺聞您欠安,特命奴婢來瞧瞧。這是禦賜的點心酒肴,還有萬歲爺親手寫的手敕,說是給大人解悶兒的。”
席書眼睛不舒服,便眯著眼謝了恩,親自接過那手敕,自個兒湊過去看
——
字是皇帝慣常的龍飛鳳舞,末了還附著一闋新詞。待陳敬走後,席書叫人取來宣紙,小心翼翼將那詞謄寫了,晾在一旁的竹架上。
送走了陳敬,左右清客們早圍了過來,待墨跡稍乾,便湊著看。席書用手指點著詞稿,慢悠悠道:“你們瞧,這詞裡‘苦菜’‘榴花’的字眼,倒不失農家本真,彆是一番滋味呢。”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見末句寫著
“盈虧月,天然順應,小滿是追求”,都撫掌讚道:“東翁說的是!‘小滿’二字最是妙,知足常樂本就難得,順應天道更見境界,萬歲爺這心思,實在通透。”
一時間,書房裡滿是讚歎聲,你一言我一語,都說這詞雖不似宮廷體那般華麗,卻透著一股子樸拙的真意。
正說著,一個穿月白長衫的清客輕輕搖著扇子,歎了口氣,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讓眾人聽見:“隻是……
今上於釋道、番僧、回教這些,未免太上心了些,佛郎機的僧侶才剛進宮辯過道,這月底,陝西岷州的剌麻又要來朝貢。先帝在時,最是重儒學綱常,今上這般,實在……
可惜了。”
這話一出,書房裡霎時靜了靜。誰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遠的不說,就說前幾日,連那位以儒學立身的王守仁,竟也上了道疏,力勸皇帝重視這些僧眾朝貢的事,還說要
“厚待朝貢,彰示恩威”,甚至提議在邊境茶馬司開什麼
“僧市”,用佛教信物、茶葉跟蒙古人交易,說什麼
“順其宗教之俗,解其物資之需”,還道蒙古人見朝廷借僧眾通好,便知
“無征伐之心”,能消弭隔閡。
席書閉了閉眼,拿起案上的茶盞抿了口,沒接話。左右清客們交換了個眼神,有的搖頭,有的咂嘴,終究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
皇家的事,哪是他們能隨便議論的?唯有那闋禦詞還晾在竹架上,風從窗縫裡溜進來,吹得紙角輕輕顫動,倒像是替這滿室的沉默添了點聲息。
乾清宮的暖閣裡,夏日的暑氣被隔在重重簾幕之外,隻餘下冰鑒裡透出的絲絲涼意,混著案上香爐的清芬,倒也清爽宜人。
朱厚照斜倚在鋪著孔雀藍軟緞的禦榻上,手裡捏著內閣剛送進來的揭帖,眼角儘是對著笑。
窗外的日頭正烈,蟬鳴聲嘶力竭地撞著窗欞,卻擾不了暖閣裡的幾分閒適。
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揭帖邊緣,逐字逐句看下去,看到
“王守仁所奏,深合邊地安撫之道”
時,眉梢微微一挑,似是覺得這話說到了心坎裡。
再往下看,“大崇教寺剌麻朝貢,乃示歸附之心,借機施以恩信,可收懷柔遠人、穩固邊疆之效”,他不由得點了點頭,指尖在
“恩信”
二字上輕輕一點。夏日裡本就易心煩,可這揭帖上的話,倒像是一碗冰鎮酸梅湯,熨帖得他心裡暢快。
看到
“兼顧恩威與實際,於緩和邊事、籠絡蒙古諸部頗為得當”,朱厚照坐直了些,將揭帖往案上一放,笑道:“這些老臣,總算也有通透的時候。”
一旁侍立的小太監忙遞上一碗冰鎮的杏仁酪,他接過喝了一口,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更覺舒心。
末了見
“應準剌麻班丹夫參等朝貢,所言邊策著即施行”,他拿起朱筆,在揭帖末尾瀟灑地畫了個圈,筆鋒帶著幾分愉悅的輕快。暖閣外的陽光透過窗紙,在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蟬鳴依舊,可在朱厚照聽來,倒像是為這樁順心事添了幾分熱鬨的調子。
他將朱筆一擱,對侍立的張大順道:“傳旨給王守仁,他這法子,合朕的心意。”
張大順剛領了傳旨的差事,便垂手侍立在暖閣角落,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他偷眼瞧著禦座上的朱厚照,又瞥了瞥一旁神色平靜的陳敬,隻覺這夏日的暖閣裡,空氣竟比臘月的寒風還要凜冽幾分。
如今宮裡的太監們,哪個不是如臨大敵?說到底,還不是因著甲字型檔太監趙綱那樁案子鬨的。陳敬差慎刑司的番子去鎖拿趙綱時,那廝嚇得腿肚子都軟了,進了詔獄沒熬上三堂,便把這些年的齷齪事抖落得一乾二淨,連帶著不少人的名字都牽扯了出來。
那日陳敬捧著趙綱的供詞來請示,朱厚照翻了兩頁,抬眼問他:“依你看,這事該如何了結?”
陳敬躬身回道:“啟萬歲爺,常言說‘規矩是死物,人是活物’,可偏有些人心思太活,反倒把規矩攪得稀碎。依奴婢看,不如趁此機會,將禁內所有庫房挨個兒查檢一番,也好正正風氣。”
當時在旁的魏彬、田春、張雄、張忠幾位公公,聽了這話都變了臉色,卻沒一個敢出聲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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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綱的供詞就擺在那兒,誰也說不清裡頭有沒有牽扯到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帝點了頭。
朱厚照當時便拍了案:“準了。你領著慎刑司去辦,不管查到誰,一概不許徇私。”
不過半月光景,這清查的風便刮遍了內府各庫。先是乙字型檔掌事太監李全,因賬實不符被鎖了去;接著丙子庫的王瑾也栽了,傳言抄出的贓銀竟堆了半間屋子。
訊息傳來時,劉全忠正在茶水房燙茶,聽見小太監們咬著耳朵議論,嚇得手裡的銅壺都差點摔了。
暖閣裡靜悄悄的,隻有朱厚照翻動奏摺的沙沙聲。陳敬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是那副恭謹模樣,可張大順總覺得,他袖口下藏著的,是能掀翻半個內廷的風。魏彬等人今兒個遞牌子求見,都被皇帝以
“忙著看庫房清冊”
擋了回去,想來此刻正蹲在各自的值房裡,坐立不安呢。
窗外的蟬還在拚命叫著,可這滿宮的暑氣,竟壓不過人心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