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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正德帝 第517章 糊塗左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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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裡日頭毒辣,將開封府的青石板路烤得滾燙,蒸騰起氤氳扭曲的地氣。入夜後,這灼熱並未全然退去,反倒與沉沉的濕氣膠著一處,悶得人喘不過氣,如裹在浸透了熱水的厚重棉絮裡。白日裡喧囂鼎沸的街衢,此刻隻餘下更夫單調的梆子聲,篤——篤——篤——,敲在粘稠的夜色上,傳不多遠便被這令人窒息的悶熱吞噬了。

河南承宣佈政使司衙門的深處,卻兀自亮著燈火。那光是從後堂東側一間簽押房的雕花窗欞裡透出來的,昏黃搖曳,在這沉沉的夜裡,顯得格外孤峭而警醒。

值夜的老門子蜷在門房角落的條凳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汗水浸濕了他灰布短褂的前襟。

夜空中,濃雲低垂,遮蔽了星月,一絲風也無,隻有遠處不知何處的池塘裡,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蛙鳴,更添幾分煩悶。

簽押房內,空氣彷彿凝固了。

四盞白紗官燈高懸梁下,燭火透過薄紗,將不甚明亮的光灑下,勉強照亮了正中央那張巨大的紫檀木公案。

案頭堆積的文牘如山,墨跡猶新。

佈政使張璁端坐案後,著一身居家的素青直裰,未戴官帽,頭發用一根尋常木簪鬆鬆挽住。他微闔著眼,似在養神,手中卻無意識地撚動著一串烏木念珠,光滑的木珠彼此摩擦,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房中清晰可聞,如同某種不祥的計時。案上一盞汝窯天青釉茶盞,茶湯已涼透,浮著幾點冷掉的油花。

兩個青衣小帽、屏息凝神的親隨,如同泥塑木雕般侍立在公案兩側的陰影裡,紋絲不動。

“咚,咚,咚。”

三記沉穩的叩門聲,打破了室內的死寂。

張璁撚動念珠的手指倏地一頓,眼皮緩緩掀開一線,那目光瞧向大門。“進來。”

門無聲地開了。河南督糧參議王億微躬著身子,腳步放得極輕,趨入房內。他穿著四品雲雁補子的緋色公服,在昏黃燈火下顯得顏色深重,彷彿浸透了汗水。

他麵上竭力維持著恭謹,但那深鎖的眉頭和眼下一圈難以掩飾的青黑,泄露了內心的焦灼。他在公案前三尺之地站定,一絲不苟地行下官禮:“卑職王億,拜見藩台。”

聲音緊繃著,在這壓抑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王億,字本一,號立庵,陝西鳳翔縣太尉裡人,明朝弘治十八年進士,年逾六十,官至河南左參議。

張璁並未立刻叫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聽得張璁淡淡道:“不必多禮,王參議。夤夜相召,攪擾了。”

“不敢不敢,藩台為國操勞,卑職理當聽命。”

王億這才直起身,卻不敢完全站直,依舊微躬著背,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坐。”

張璁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公案右下手一張紫檀木圈椅。

“謝藩台。”

王億小心翼翼地在圈椅邊緣坐下,隻沾了半邊身子,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

張璁拿起案頭一份卷宗,並未翻開,隻用手指點了點那粗糙的桑皮紙封麵。“王億,”

他省去了官稱,語氣平淡無波,“今日糧廳那邊,動靜不小啊?”

王億心頭猛地一沉,知道正題來了。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嚥下一口乾澀的唾沫,強自鎮定道:“回稟藩台,是……是糧廳那邊出了兩個刁頑之徒。攬頭韓繼宗與奸民張舉,膽大妄為,竟敢侵吞轉運司撥下的修倉款項,數目不小。通判李思仁查實後,按律施以杖刑,以儆效尤。卑職……卑職當時亦在廳中。”

“哦?”

張璁尾音微微拖長,渾濁的目光銳利地刺向王億,“侵吞?數目不小?說說看,怎麼個侵吞法?數目幾何?”

“這……”

王億額角的汗珠滾落下來,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擦,又硬生生忍住,“據李通判所稟,此二人……以次充好,虛報工料,上下其手,具體……具體數目尚在覈查之中。”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底氣明顯不足。腦中卻急速飛轉:韓繼宗那張油滑諂媚的臉,還有他悄悄遞過來的那個沉甸甸的錦囊……張舉那廝,卻是個不識相的硬骨頭。

張璁將王億的窘態儘收眼底,鼻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他放下卷宗,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王億:“李思仁杖責二人,本官已知。隻是……本官聽聞,那張舉,似乎沒能扛過這場教訓?”

王億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頭皮陣陣發麻。他不敢直視張璁的眼睛,目光飄向地上青磚的縫隙,彷彿那裡麵藏著救命的稻草:“是……是。那張舉……身子骨本就羸弱不堪,加之刁頑成性,受杖時又……又不知悔改,口中狂悖,辱及上官。李通判……執法難免嚴苛了些,意在震懾不法。誰知……誰知那張舉命數該絕,竟……竟當堂斃命。”

他語速極快,將“命數該絕”幾個字咬得很重,試圖將責任推給虛無縹緲的“命數”。

心中卻如擂鼓:那最後一簽,是自己親手補上的。李思仁下手太重了!張舉死前那怨毒的眼神,一直盤踞在他心口。

“命數該絕?”

張璁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牽起一絲極冷、極淡的弧度,看得王億心驚肉跳。他不再看王億,重新撚動手中的念珠,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李思仁……杖責多少?”

“各杖八十。”

王億幾乎是脫口而出,這是卷宗上明明白白寫著的數字,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律而行”的憑證。

“八十?”

張璁撚動念珠的手指再次頓住,終於抬眼,目光如兩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釘向王億,“《大明律》上寫有杖刑上限幾何?”

“杖一百。”

王億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感到後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肌膚上,冰涼一片。

“嗯,未逾上限。”

張璁點了點頭,語氣卻更冷,“杖八十,便能把一個壯年男子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我河南的刑杖,何時變得如此有‘分量’了?還是說,那張舉當真紙糊的不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億慘白的臉,“李思仁行刑時,你王參議,就在當場?”

“卑職……卑職在。”

王億艱難地點頭,彷彿頸骨生了鏽。

“既在當場,你這位督糧參議,就眼睜睜看著一個通判,把人犯往死裡打?未曾出言勸阻,未曾覺得不妥?”

張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凜然威壓,瞬間撕破了方纔那層虛偽的平靜,“還是說……你王億,也樂見其成?甚至……親手指點?”

都是六十了一點長進也沒有,要不是這幾年看你任勞任怨,早就上呈皇帝把你趕走了。

“卑職不敢!”

王億如同被滾油燙到,猛地從圈椅上彈起,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驚恐與顫抖,“藩台明鑒!卑職……卑職當時也覺李通判施刑過重,曾……曾出言暗示過‘適可而止’!奈何……奈何那張舉實在冥頑不靈,咆哮公堂,李通判一時激憤,加之……加之手下皂隸也恨其刁惡,下手失了分寸,這才……這才釀成意外!卑職絕無指使之意,更不敢樂見其成啊!”

他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張璁這老狐狸,定是知道了什麼!難道是張舉有什麼背景不成?

張璁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地的王億,眼神深邃莫測。念珠在他指間緩緩轉動,發出單調的“沙沙”聲,敲打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過了許久,久到王億幾乎以為時間已經停滯,膝蓋和額頭的冰冷都化作了麻木,才聽到張璁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起來吧。堂堂四品參議,朝廷的命官,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王億如蒙大赦,卻又渾身酸軟,掙紮了兩下才勉強站起,垂手低頭立在原地,不敢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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