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89章 哀榮本應賜
劉健去世的訊息,不消半日便傳遍了紫禁內外。滿朝文武無不慼慼然,近來連番變故迭起,早已攪得眾人心神不寧,如今又失了這位四朝元老、先朝首輔,那股沉鬱之氣更是彌漫丹陛,連簷下銅鈴的聲響都透著幾分淒清。
朱厚照坐在暖閣內,手中摩挲著玉虎,心中自有一番計較:想來日後史官修史,劉健的名位定是尊崇無比,反觀自己,多半還要落個“昏君”的評斷。隻是念及他曾為帝國柱石,君臣一場,些許哀榮終究是要給的。
遂下詔輟朝一日,遣內侍官依例賜祭葬,追贈劉健為太師,著禮部火速擬諡;又蔭其孫劉成學為中書舍人,全了這前任首輔的體麵。
眾臣見狀,倒也暗忖:皇帝雖素來不羈跳脫,此番卻還顧念著君臣情分,算得幾分人心。
未幾,又頒下一道敕諭,字字懇切:“卿資稟醇正,器識恢宏。粵自早年,究心理學,上探河洛之傳。登名賢科,蜚英藝苑。勞勤茂著,聞望彌隆,遂以碩德長才,受知於我孝宗皇帝。簡自聖心,擢居政府。朝夕獻替,不詭不隨。培植人才,愛惜善類。宣達民隱,慎守彝章。延訪於便殿,賜問於平台。危言黨論,禆益弘多。是致弘治十有八年之間,政事清明,實惟卿與二三大臣佐理之功。至於顧命之際,推誠付托,至切至專。”
這道敕諭一傳至朝堂,百官無不感佩,齊呼“萬歲”,倒像是忘了往日皇帝的種種“荒唐”,隻記著這份知遇褒揚的恩義。
乾清宮暖閣內,日光透過菱花窗欞,灑在金磚地上映出斑駁光影。朱厚照懷抱著幼子朱載壡,那孩子粉雕玉琢,正攥著他的衣襟咿呀作響;一旁立著年長些的載坖,身著青緞小袍,規規矩矩地垂手侍立,眼瞧著畫師手持狼毫,正細細勾勒父子三人的影像。
魏彬侍立在側,滿麵堆笑,絮絮叨叨地回稟著百官聽聞敕諭後的光景:“主子爺您是沒瞧見,方纔各部大臣在午門聚著,一個個都念著您的好,說您體恤老臣、聖明燭照呢!”
朱厚照聞言,嘴角微微一撇,低頭逗弄著懷中的朱載壡,指尖輕點孩子的小臉蛋,漫聲道:“李文正公東陽昔年曾說,劉健以實學篤行,生於明聖之世,身為大臣元老,方使得朝通道、工信度、史信事,以施實政於天下。再者,他久掌鄉會二試,如今朝中官員,十有七八是他任內取中的進士,皆是他的門生故吏,今日這般感念他,也不足為奇。”
魏彬聞言,連忙躬身頷首,眼角的皺紋都堆作一團,諂媚笑道:“主子爺聖明!奴婢也是這般想的,隻是沒主子爺說得透徹。那些官員念著劉閣老的恩,實則更是感念主子您的寬仁呢!”
朱厚照聽魏彬這般說,指尖仍輕輕逗著朱載壡的小手,那孩子咯咯笑著,伸手去抓他鬢邊的玉簪。他眼底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意,卻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道:“寬仁?隻怕再過些年,史官筆下的‘寬仁’,倒要變作‘縱容’了。劉健在時,日日盯著朕,今日說朕,明日說朕,如今他去了,倒有人念他的好,朕這做皇帝的,倒成了襯托他的了。”
魏彬聞言,臉上的笑容略頓了頓,忙躬了躬身,聲音放得更柔:“主子爺這話哪裡說的!劉閣老是忠臣,主子您是明君,這二者原不衝突。您瞧,不少翰林門在宮門外說,若不是主子您念著先朝舊情,給劉閣老這般隆重的哀榮,天下人怎知朝廷待老臣的厚意?再說,那些門生故吏感念劉閣老,不也正感念著主子您的恩典麼?沒有主子您的恩旨,他們便是想哭祭,也少了幾分體麵呢。”
朱厚照低頭看了看懷中的載叡,孩子已有些困了,靠在他懷裡打哈欠,小眼皮慢慢耷拉下來。他輕輕拍著孩子的背,聲音也放低了些:“你倒會揀好聽的話說。隻是你可知,朕今日這般做,不單是為了劉健,更是為了這些孩子。”說著,他抬眼望瞭望一旁站著的載坖,那孩子正好奇地盯著畫師的筆,聽見父皇說話,連忙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地垂著頭。
魏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隨即又轉回頭,滿臉恭敬道:“主子爺聖明,為小主子爺們著想,便是為江山社稷著想。將來小主子爺們長大了,想起今日主子您對老臣的厚待,自然也會學著主子的仁厚,善待天下臣子,那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史官筆下,自然都是主子您的功績。”
朱厚照輕輕“嗤”了一聲,卻沒再反駁,隻是輕輕晃了晃懷中的載叡,道:“但願如此吧。隻是這史官的筆,最是難測。”
魏彬忙道:“您登基這些年,雖偶有閒逸,可西北的邊患不也平了?江南的賦稅不也減了?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功績,史官怎會不記?再說,今日給劉閣老的敕諭,字字句句都是實情,弘治十八年的清明政事,主子您都記在心裡,這般念舊情、重實績的皇帝,哪裡尋去?”
朱厚照聞言,嘴角終於揚起一抹真切些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朱載壡戴著的爪拉帽,道:“罷了,你這張嘴,倒比宮裡的蜜糖還甜。朕也不和你爭這些,免得待會兒載叡醒了,瞧著朕和你說話動氣,又該哭了。”說著,他朝畫師抬了抬下巴,“你且仔細些畫,彆把朕的孩子們畫得少了幾分靈氣。”
畫師連忙停下筆,躬身應道:“臣遵旨,定當儘心描繪,不敢有半分差池。”
魏彬示意左右從皇帝懷中接過朱載壡。左右內侍小心從皇帝懷中接過朱載壡,便抱著回坤寧宮了。
朱載坖插嘴道:“爹,弟弟什麼時候才長頭發?”
朱厚照笑道:“等到十歲時他的頭發就開始要留著了。”
朱厚照也是後來才知道宮裡設有篦頭房,近侍十餘員。專為皇子女請發、留發、入囊、整容之事。
凡誕生皇子女,彌月剪胎發,百日命名後按期請發,即如外之每次剃頭,然一莖不留,如佛子。
皇子戴元青縐紗六瓣有頂圓帽,名曰爪拉帽。至十餘齡留發,約年餘,又擇吉入囊,總束於後。冬用元色紵,夏用元色紗作囊,闊三寸許,長尺餘,垂於後。至選婚有妃,始擇吉行冠禮。
皇女戴寸許闊小頭箍,至十餘歲留發,至年餘擇吉打扒角,至選婚有駙馬,始擇吉上頭。此皇女事也。凡奏文書,皆禮儀房職掌。凡收生婦、醫婦進宮、出宮,或乳婦有疾更換,皆禮儀房職掌事也。
所以每次朱載壡的頭發稍長,司禮監總是差篦頭房給他理發。
朱載坖聞言點點頭,沒有說話。
朱厚照卻知道這小子問這句話是因為他小時候是留發的。於是道:“我知你稀罕這帽子,回頭給你做一頂。”
朱載坖笑道:“不用了,師傅們會說。”
朱厚照伸手撫摸著朱載坖的手道:“楊慎、方獻夫、嚴嵩都說你讀書用功,他們讀書是立誌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公侯勳貴子弟讀些書,也不過比彆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朱載坖便道:“兒子不想爹那麼辛苦,讀書多了,知道道理多了,能為爹分擔一些。”
朱厚照聞言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