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德帝 第598章 識臣丘養浩
兵部值房內,日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落在案上那封火漆封口的戰報上,朱紅印泥
“宣府前線”
四字格外刺目。王憲身著藏青官袍,端坐案前,指尖捏著戰報邊緣,卻未急著拆開
。
他兼著兵部堂官,深知這封戰報乾係重大,滿朝文武翹首以盼,禦前那位更是日夜掛心,半分差錯也容不得。左右侍從屏息立在一旁,連添茶都放輕了手腳。
王憲深吸一口氣,抬手撚去火漆,緩緩展開戰報。紙頁上的字跡潦草卻遒勁,顯然是前線倉促寫就,字裡行間都透著硝煙氣息。他逐行細讀,眉峰時而蹙起,時而舒展,指尖不自覺地在案上輕輕敲擊,節奏與心頭的起落暗合。
戰報裡寫得明白:郭勳大軍抵達宣府後,與李彬、曹安等本地將官會商,初戰便小勝一場,擊潰了犯邊的小股部落,斬獲百餘級;隻是郭勳果然性急,取勝後便想乘勝追擊,幸得李彬苦勸,才暫歇了冒進之心,轉而加固城防、清點糧草。
末尾還附了糧草損耗、將士傷亡的明細,字裡行間透著謹慎。王憲閱罷,緩緩合上冊子,神色依舊凝重。初勝是好事,能安軍心、慰聖心,可郭勳那股驕躁之氣,終究是隱患。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對侍從道:“備轎,即刻入宮麵聖。”
腳步跨出值房時,廊下的日光雖烈,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隱憂。這不過是初戰,宣府周邊部落環伺,真正的硬仗還在後麵。
暖閣內,朱厚照正枯坐案前,手裡翻著前日的軍報,神色懨懨。張大順垂手侍立,見王憲捧著戰報進來,忙上前輕聲稟報:“陛下,王閣老來了,帶了宣府的戰報。
”
朱厚照猛地抬頭,眼裡瞬間亮起一絲光彩,先前的煩悶一掃而空,起身道:“快傳!”
話音未落,便已邁下禦座,竟忘了帝王的體麵,直直迎了上去。
王憲剛進殿門,見皇帝親自相迎,忙躬身行禮:“臣王憲,叩見陛下。”
雙手高高舉起戰報,“宣府前線戰報已至,請陛下禦覽。”
朱厚照一把接過戰報,指尖因急切而微微發顫,轉身快步走回禦案前,展開便讀。
果然見戰報寫著:
“案照先據標下領兵主將、武定侯郭勳塘報為虜情事:據統領馬兵守備左聰報稱,本年四月十五日卯時,據宣府東路遊擊李澤差夜不收耿三魁、西路備禦宋國賓差
夜不收陳朝彥稟報,邊外韃虜部落三萬餘騎,自滴水崖堡潰牆而入,沿途搶掠人畜,寅時已至宣府城郊,分從東西兩門外向關廂逼近;
另探有大股虜眾屯劄東山上,旌旗隱約,意在奪門破城、大肆擄掠。”
念及此朱厚照心中暗自吃驚,那麼多?
按下心情接著讀到“蒙本院諭新寧伯譚綸先鋒,督同守備、鎮城中軍坐營曹安、千總任自得、把總郭忠、張安平、楊恕,及百總劉天其等五員,分統馬步官兵,設奇正二陣,伏於城郊十裡外杏林坡候敵。
當蒙先鋒官親赴陣前排程,差旗牌官關石壽、石平監督諸軍,嚴令不得擅自輕動。”
心中又暗道:“這郭勳還算有點本事,譚綸也算不辱沒先人。
”
“至午時,虜眾果從山後潛伏而出,分為二股,一股直撲城門,一股欲繞襲我軍後路。本院當機立斷,令宣府遊擊李澤合營迎擊,右參將李彬率部繞出虜眾南側,待其撒馬衝鋒之際,先鋒親揮令旗,伏兵自山上直衝而下,將虜眾截為兩段。
”讀至此處,眉頭已漸漸展開,又見“查得是役,陣亡家丁馬林等三名,重傷李思函等三名,輕傷賈進中等四名,射死官馬四匹。目下虜眾已潰退關外,先鋒已令李彬、曹安分率官兵加固城防,再遣夜不收遠探虜眾去向,以防複來;
一麵安撫傷亡將士家眷,犒賞有功官兵,以振軍心。右係戰報實情,理合具報,伏乞陛下聖鑒,敕部議敘有功人員,恤賞陣亡傷亡之家,以昭皇恩、安邊圉事。
”
殿內靜得隻剩紙張翻動的聲響,王憲垂手立在階下,目光落在皇帝的背影上,見他肩頭微微起伏,便知聖心正懸著。“好!初戰告捷!
”
朱厚照讀完,忍不住低喝一聲,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王憲連忙躬身道:“陛下明鑒。新寧伯驍勇,初戰告捷已是大功。如今前線糧草尚足,將士用命,隻要後續穩紮穩打,定能再創佳績。
”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內閣令戶部加急轉運糧草,晉商那邊也已溝通妥當,承諾全力配合,斷不致誤了軍需。”
朱厚照點點頭,將戰報往禦案上一拍,語氣裡既有欣慰,又有不滿:“傳朕的旨意,嘉獎宣府前線將士!
初戰有功,賞白銀千兩,綢緞百匹。”
“臣遵旨!”
王憲躬身領旨。朱厚照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戰報上,臉上的笑意又淡了些。初勝固然可喜,可宣府的局勢依舊複雜。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病中的王守仁,若是先生在此,定能再給些穩妥的建議。同時又感歎,知兵的人還是太少。殿外的風穿簷而過,吹動簷角銅鈴,叮當作響,卻襯得殿內愈發靜。
王憲見皇帝神色又沉了下去,便知他仍在憂心後續戰事,也不敢多言,隻垂手侍立。禦書房內,檀香依舊嫋嫋,燭火映著案上堆疊的奏疏,泛著沉沉的光。
朱厚照剛批完宣府戰報,指尖還殘留著朱筆的墨香,心頭雖因初勝稍緩,卻仍被邊務的隱憂縈繞
——
宣府戰事初定,作為北疆屏障,城防、兵丁、火器諸事,樁樁件件都需籌謀,正愁無對症之策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案角一卷未曾拆封的奏疏。
那奏疏封皮素淨,朱紅印泥鈐著
“監察禦史”
字樣,一行
“陳薊遼邊務十事疏”
的題字,恰入了他的眼。
朱厚照指尖一頓,隨手拈了起來,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瞥,待展開讀了開篇一句
“其一謂本鎮軍士逃故寖多,今欲清勾族丁,徒爾繁擾,無益備禦,莫若募住壯士,以補關營原額”,眉峰便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逐頁細閱,指尖隨著疏文緩緩劃過紙頁。讀到
“燕河一路墩台久隳,宜用永平府衛軍人佐之”,便想起宣府城外那些年久失修的堠台,前日戰報裡若不是李彬加固及時,險些被虜眾趁虛而入,心裡暗忖:“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讀到
“複設太平寨參將,屯兵為援應”,眼底閃過一絲讚許
——
邊地重鎮,豈能無得力將領坐鎮?前番宣府若不是補了李彬、曹安,怕是難有初勝;
及至
“小莊並入大莊,築墉設堠”“仿古保甲法,團結訓練”,他指尖在案上輕輕點劃,神色愈發專注
——
這正是安撫邊民、斷絕虜眾劫掠之源的良策,與宣府當下需安定民心的訴求不謀而合;
讀到
“加給夜不收行糧”“多鑄火器、以稅錢督辦火藥”,朱厚照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眼底亮了起來
夜不收衝沙冒雪,宣府戰事裡多虧了他們探得虜情,加糧餉正是收攏人心之舉;
而火器匱乏,恰是各邊鎮短板,總靠自己的內帑也不夠啊。丘養浩竟連罰鍰鑄器、稅錢辦火藥都想到了,當真是細致;最後讀到
“募商糴粟實塞下”“補養戰馬”,他長長舒了口氣,將奏疏往禦案上一放,指節輕輕敲擊著紙麵,臉上露出久違的舒展笑意。
薊遼與宣府唇齒相依,糧草、戰馬皆是邊軍命脈,這些事若能辦妥,北疆屏障便穩了大半。他翻到奏疏末尾,目光落在
“監察禦史丘養浩”
六個字上,指尖按在署名處,眼底閃過亮色,心裡暗道:“好一個丘養浩!
真是瞌睡了送枕頭!”
前番宣府戰事暴露的軍心、城防、火器、糧草諸般問題,薊遼這邊亦是積弊已久,正愁無人能條分縷析給出對策,偏這丘養浩便遞上了這十事疏,條條切中要害,件件可行,竟似揣度著他的心思一般。
一旁侍立的張大順見皇帝神色舒展,眉峰不再緊鎖,反倒帶著幾分喜色,悄悄鬆了口氣,卻不敢多言,隻垂手立著。朱厚照此刻豁然開朗的心境
——
先前的煩悶被這封奏疏衝散了大半,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北疆邊務,總算有了明晰的著手之處。
朱厚照將奏疏重新展開,又細細讀了一遍,每一條都用朱筆在旁輕輕圈點,嘴裡喃喃道:“此疏所言,句句切中時弊,可行!可行!”
他抬眼對張大順道:“傳朕的旨意,召監察禦史丘養浩即刻入宮,朕要當麵問他!
”
語氣裡滿是急切與賞識,竟比初見宣府初勝戰報時還要欣喜幾分。陳敬連忙躬身領旨:“奴才遵旨!”
轉身退去時,見禦案上那封奏疏被朱筆圈點得密密麻麻,心裡明鏡似的
——
這位丘禦史,怕是要因這封疏奏,得了聖上的青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