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錄音筆讓總裁老公身敗名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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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餘錄》
1
診斷書與慶功宴
進行性神經退行性病變…罕見類型…預計生存期…很抱歉,安女士,可能隻有幾個月了。並且,您會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製,記憶力也會嚴重衰退…
醫生後麵說了什麼,安然一個字也冇聽進去。她握著那張薄薄的診斷書,指尖冰涼,彷彿那不是紙,而是一塊寒冰,正迅速凍結她的血液,她的生命。幾個月失去控製失去記憶她才三十歲,她和顧沉的婚姻纔剛剛走過第五個年頭。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鑰匙在鎖孔裡轉了幾圈才插進去。門一開,一股與她此刻心情格格不入的熱烈氣息撲麵而來。客廳裡,她的丈夫顧沉,那個在她眼中曾是全世界的男人,正意氣風發地和他的得意門生林薇薇討論著什麼。
……所以這次項目的成功,薇薇你居功至偉!晚上的慶功宴,我已經安排好了,城中最好的酒店,所有高層都會到!顧沉的聲音帶著難掩的興奮,看向林薇薇的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林薇薇年輕漂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崇拜和羞澀:都是顧老師您指導有方。
他們沉浸在成功的喜悅裡,甚至冇第一時間注意到門口的安然。直到安然換好鞋,發出輕微的聲響,顧沉才轉過頭,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秒:回來了臉色怎麼這麼差
不等安然回答,他的注意力又被林薇薇遞過來的一份檔案吸引。
安然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點累。她迅速斂起翻湧的情緒,那熟練的動作如同刻入骨髓的本能,再次將自己嚴絲合縫地塞進顧太太那溫婉端莊的軀殼裡。心,卻像是猝不及防被丟進冰水混合物,一寸寸凍結,直至麻木。那些為他孤注一擲拋下的似錦前程,那些蝸居陋室卻描摹未來的熾熱甜蜜,那些他曾信誓旦旦許下的磐石與港灣——此時此刻,都褪色成一張張蒼白而可笑的諷刺畫。他的目光,已然更多地黏著在那個年輕鮮亮、能為他事業衝鋒陷陣的林薇薇身上了。
電話那頭,顧沉正唾沫橫飛地敲定慶功宴的座次細節,話鋒忽地一轉,語氣輕快得像在吩咐司機:晚上自己弄點吃的,早點休息,彆等我。那份理所當然的腔調,像根微不可察的芒刺,悄無聲息地紮入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底。安然的視線失焦地飄忽,最終,沉沉地落在了書房角落——那個蒙著一層薄灰、彷彿被時光遺忘的舊錄音筆上。
那是他們白手起家時,捕捉吉光片羽靈感、記錄唇槍舌戰爭論的夥伴,公司駛入坦途後,便被遺忘在角落積灰。此刻,一個念頭卻破土而出,頑固地占據了她的腦海:錄下來。把這正在倒數的時光,連同那些他熟視無睹、或根本不屑一顧的真相,一併刻錄下來。
顧沉已利落地套上外套,步履匆匆地朝門口走去——他要去接林薇薇,共赴那場為她加冕的慶功宴。他的背影挺拔依舊,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連一絲餘光都未曾投向她。
安然僵立在空曠的客廳裡,聽著厚重的門砰地一聲合上,隔絕了內外。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慣用的古龍水味。她木然地挪過去,拿起那支錄音筆,指腹拂過冰涼的外殼,拭去薄塵,然後,近乎虔誠地,按下了那個小小的紅色圓鈕。嘀——一聲輕微的啟動音,如同一把冰冷的鑰匙,在她死寂的心湖深處,悄然旋開了某個禁忌的序幕。
2
秘密的開始與無意的針
夜,深了。顧沉還未歸來。安然獨自蜷在書房那張過大的椅子裡,對著眼前沉默的錄音筆,開始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白。顧沉…是我…安然。她聲音發飄,裹挾著怎麼也壓不住的顫抖,今天…醫生說…我…我病了…很重…他說…時間不多了…他說我會…忘記所有…滾燙的淚無聲砸落,她猛吸一口氣,試圖穩住自己,好多話…堵在心裡…想跟你說…但我說不出口…我怕…怕你…喉頭一陣劇烈的哽咽,剩下的話,碎在了無邊無際的恐懼裡。次日,身體的背叛便猝不及防地襲來。安然在廚房倒水,手腕驀地一軟,緊接著便是不受控地劇烈輕顫,玻璃杯哐噹一聲砸落在光潔的地磚上,水花迸濺。她驚恐萬狀地瞪著自己抖個不停的手,心臟擂鼓般狂跳。
正手忙腳亂地蹲下收拾,門鈴突兀地響起。是林薇薇,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份檔案:顧老師落下的。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地上的水漬和安然蒼白的臉,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異芒,隨即被完美的關切覆蓋:師母,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她款步走近,語氣甜糯,是不是太累了昨晚慶功宴都鬨到後半夜,顧老師散場了還一直跟我唸叨,擔心您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讓您一定得多休息才行。
精神狀態不好安然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幾乎要嵌進肉裡。他擔心的,居然是這個林薇薇這番話,像淬了劇毒的蜜糖,甜膩地包裹著最惡毒的暗示。是在炫耀顧沉對她的特彆關照,還是在輕描淡寫地將她的病態歸結為情緒失調
安然強迫自己冷靜,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聲音平淡無波:冇事,手滑了。謝謝你跑一趟。
晚上顧沉回來,安然旁敲側擊,提了白天手抖的事,想捕捉他一絲一毫的真切反應。顧沉正埋首在一份項目報告裡,眼皮都冇抬:是嗎估計是最近累著了,回頭讓老王送你去醫院看看。語氣輕飄飄的,彷彿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旋即,他又興致盎然地抬起頭,眉飛色舞地講起林薇薇白天在會上提出的一個極具前瞻性的方案,讚不絕口:薇薇這丫頭,真是塊璞玉,腦子太活了!
安然望著他提起林薇薇時,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激賞光芒,心,像是被投入了極寒的冰湖,瞬間凍僵、下沉。她冇再言語,隻是默默地站起身,轉身回了房間。
夜闌人靜,錄音筆的紅燈再次亮起。
他根本不在乎…他的世界裡隻有他的宏圖偉業,還有那個光芒四射的林薇薇…安然的聲音壓抑著濃重的委屈,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自嘲,林薇薇今天來了…她說他擔心我‘精神不好’…嗬嗬…一聲極輕極冷的笑,透著徹骨的悲涼,她當然不是無意的,她在試探我,也在向我示威…
錄音清晰地捕捉到,床頭櫃上的水杯再次被碰倒的聲音,接著是她咬牙切齒的低語,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股決絕的恨意:穩住…安然…你還不能倒…絕不能…
疾病的進展比安然預想的還要快。
她開始頻繁地忘事。前一秒剛想好要對陳媽說什麼,下一秒就忘得一乾二淨;出門去熟悉的超市買菜,卻在貨架間茫然地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買什麼;甚至有一次,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那張臉有些陌生。
身體也越來越不聽使喚。走路時偶爾會踉蹌,需要扶著牆壁才能站穩;握筆寫字時,手指僵硬得像不屬於自己。
恐慌像潮水般將她淹冇。時間不多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在加速流逝。
錄音筆裡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斷續,充滿了困惑和掙紮。
我是誰…我在家嗎…外麵天亮了嗎
顧沉…你昨天…回家了嗎我…我不記得了…
手…好痛…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害怕…我好害怕…誰來…救救我…
痛苦和恐懼透過電流傳遞出來,幾乎要將人撕裂。
而與此同時,顧沉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帶著林薇薇出席了一個備受矚目的行業晚宴。那是商界精英雲集的場合,往年,站在顧沉身邊的,永遠是端莊得體的安然。但這一次,安然隻能通過財經新聞的直播,看著顧沉意氣風發地周旋於賓客之間,而林薇薇則像一朵嬌豔的解語花,巧笑倩兮地伴其左右。鏡頭捕捉到顧沉為林薇薇擋掉一杯酒,兩人湊近低語的親密畫麵,像一把尖刀,狠狠紮進安然的心臟。
更殘忍的是,安然清晰地記得,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她強撐著日益虛弱的身體,固執地做了幾道顧沉最愛吃的菜。香氣在空蕩的房子裡瀰漫,顯得格外寂寥。她從黃昏等到深夜,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
顧沉回來時,已是淩晨,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若有似無的香水味。他甚至冇有看餐桌一眼,踉蹌著走到沙發旁,倒頭就睡。
寂靜中,安然清晰地聽到他含混不清的囈語:薇薇…做得好…
安然站在原地,如墜冰窟。
她冇有叫醒他,也冇有流一滴淚。她隻是走過去,動作麻木地將那些精心準備卻無人問津的飯菜,一點一點,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回到房間,她按下了錄音鍵。這一次,錄音筆裡冇有任何聲音,隻有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彷彿她的心,也隨著那些被倒掉的飯菜一起,徹底死去了。
3
最後的希望與陰影下的約定
就在安然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張醫生帶來了一個訊息。
安女士,國外有位神經退行性疾病領域的頂尖專家,下週會來我們市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我已經儘力幫你聯絡了,爭取到一個短暫的麵談機會。這位專家在延緩病情和改善記憶方麵有一些新的研究成果,雖然不能保證治癒,但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機會了。
一線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火柴,瞬間點燃了安然沉寂的心。延緩病情,保留記憶…哪怕隻有一點點可能,她也要抓住!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讓顧沉陪她去。
安然深吸一口氣,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找到了正在書房忙碌的顧沉。她仔細斟酌著用詞,冇有完全透露病情的毀滅性,隻強調了這次專家會診的極端重要性,說這關乎她未來的健康,甚至是他們兩人的未來。
顧沉,下週二下午,請你務必抽出時間陪我去見這位專家,這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她的聲音帶著懇求,幾乎是在哀求。
顧沉抬起頭,看著她異常嚴肅認真的表情,皺了皺眉,似乎有些被打擾的不悅。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知道了,下週二下午是吧我記下了。語氣聽起來還算爽快,但安然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猶豫和敷衍。
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果然,冇過兩天,公司內部就傳來了訊息:為了慶祝林薇薇主導的那個重大項目圓滿成功,公司決定在下週二下午,舉辦一場極其隆重盛大的慶功會,屆時將邀請所有重要合作方、大客戶以及市裡的相關領導出席。這對顧沉和他的公司來說,無疑是一次展示實力、拓展人脈的絕佳機會。
時間,恰好與專家會診完全重合。
安然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她開始
meticulously
地準備會診需要的所有資料,每一個細節都反覆覈對,彷彿隻有這樣才能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同時,巨大的不安籠罩著她。
錄音筆裡,充滿了她焦慮的自言自語:他答應了…他答應會來的…他不會食言的,對不對聲音顫抖,像是在說服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
恰在這時,在家幫忙多年的陳媽,擦拭著客廳光可鑒人的大理石桌麵,看著安然消瘦蒼白的側影,終是冇忍住,憂心忡忡地湊近,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悄聲說:太太,恕我多嘴…先生這陣子為了林小姐那個慶功會,真是忙得腳不沾地,那份上心勁兒,我瞧著……比當年公司準備敲鐘上市那會兒還緊張哩……
陳媽樸實無華的話語,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嗤啦一聲,燙穿了安然強撐著的最後一點虛妄的期待。會診前夜,安然睜著眼,在床上烙餅似的翻來覆去,了無睡意。窗外是都市永不熄滅的霓虹,光怪陸離地映照著室內刺骨的清冷。她顫抖著摸索到床頭的錄音筆,湊到唇邊,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像垂死的蝶翼般扇動著最後的祈求:顧沉……明天……下午兩點……求你了……一定……你一定要來啊……
話音未落,寂靜的黑暗中,突兀地響起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啪嚓!像是手邊的玻璃杯承受不住這絕望的重量,滾落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4
失約的審判
週二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市中心醫院的專家門診區,安然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她穿了一件素雅的連衣裙,化了淡妝,試圖遮掩日益憔悴的臉色。
手裡緊緊攥著那個厚厚的資料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走廊裡人來人往,護士們步履匆匆,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安然頻頻看向走廊入口,每一次腳步聲響起,她的心都會不受控製地狂跳一下,然後又在看清來人後迅速沉寂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點五十。
一點五十五。
兩點整。
顧沉冇有出現。
安然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像沉入不見底的深海。她拿出手機,螢幕上冇有任何未接來電或資訊。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是顧沉!
安然的心猛地提起,帶著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背景異常嘈雜,音樂聲、碰杯聲、歡笑聲…顧沉的聲音透過喧囂傳來,語氣輕快,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炫耀:
然然抱歉啊!薇薇這邊慶功會臨時來了幾位市裡的大領導,還有幾個重要客戶點名要見我,我實在走不開!這對公司、對我個人都太重要了!你知道的!你的檢查…不著急,下次再去吧,啊聽話,乖。
冇有絲毫歉意,隻有理所當然的推諉和讓她聽話的命令。彷彿她等待的不是關乎生死的最後希望,隻是一個可以隨意推遲的普通約會。
安然握著手機,指尖冰涼。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電話那頭,顧沉左右逢源、舉杯歡慶的得意模樣,以及林薇薇站在他身邊,接受眾人祝賀時那明豔動人的笑臉。
再看看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這冰冷的醫院走廊裡,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
巨大的諷刺和絕望,像海嘯般將她瞬間淹冇。
她冇有哭,也冇有歇斯底裡地質問。她隻是用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對著電話那頭說了聲:知道了。然後,掛斷了電話。
她站起身,走到護士站,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嚇人。
護士小姐,麻煩幫我取消專家預約。她的聲音異常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的家屬…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回家的路上,安然坐在出租車後座,像一尊失了魂的蠟像,呆望著窗外飛速倒退、光影模糊的街景。她指尖冰涼,機械地按下了錄音鍵。
錄音裡,一片死寂。冇有哭泣,冇有質問,隻有城市背景裡永恒的嘈雜——車輪碾壓路麵的悶響,遠處傳來的尖銳鳴笛,模糊的人語喧嘩……這一切,都反襯著她自己那越來越沉重、彷彿被巨石堵住胸口、最終細若遊絲、幾乎要消失的呼吸聲。
這段長達十幾分鐘、空洞的沉默錄音,像一場提前為愛情舉行的無聲葬禮。她親手埋葬了對顧沉殘存的最後一縷眷戀,也徹底掐滅了自己心中那點微弱的求生慾念。回到那個曾溢滿溫情、如今卻隻剩無邊寒意的家。安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徑直走向顧沉的書房。她拉開那個她曾視若珍寶、擦拭過無數遍的紅木櫃子,將裡麵所有見證過他們甜蜜過往的相框、他出差隨手帶回的廉價紀念品、那支早已被他遺忘的定情鋼筆……一件件,不帶絲毫猶豫,全都搬出來,如同處理垃圾般,塞進了儲藏室最陰暗的角落,用厚厚的舊報紙嚴嚴實實地覆蓋起來。
她曾以為,眼不見,心就能好過些。
可她錯了。心,早已碎裂成齏粉,再也無法拚湊,隻剩下尖銳的棱角,在每一次呼吸間,反覆切割著她早已麻木的神經。
4
黑暗中的掙紮與意外的生機
夜,濃稠如墨,彷彿要將一切吞噬。安然蜷縮在臥室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背脊緊緊抵著床沿,尋求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眼前,散落著一小堆顏色各異的藥片——那是她用儘最後氣力,像鬆鼠囤積過冬食糧般,一點點積攢下來的解脫之鑰,數量精準,足夠讓她墜入永恒的長眠。
錄音筆被隨意地扔在一旁,紅燈幽幽閃爍,捕捉著她此刻平靜到詭異的聲音,像是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與己無關的悼詞:
顧沉,遇見過你,我不後悔。那些好,是真的燙過我的心。隻是……太痛了……這副破敗的身子,這顆千瘡百孔的心……都爛透了……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就這樣吧……連同那些記憶,一起忘了吧……
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即將觸碰到那些泛著冷光的藥片。死亡的氣息,冰涼、粘稠、帶著一股奇異的誘惑,前所未有地將她緊緊包裹。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
啪!一聲突兀的脆響,整個公寓的光明瞬間被抽走,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停電了!
幾乎同一時刻,厚重的房門被擂得咚咚作響,伴隨著隔壁李阿姨那熟悉的大嗓門,帶著濃鬱的煙火氣和焦灼穿透黑暗:安然!安然!你家咋回事燈全滅了!剛纔樓道裡是不是聽見你家有東西摔碎了你冇事兒吧快開門讓我瞧瞧!
那焦急而質樸的呼喊,像一道粗糲卻無比熾熱的閃電,硬生生劈開了安然一心沉溺的絕望深淵。
她僵在原地,手裡還虛握著幾片滑膩冰冷的藥。
黑暗剝奪了視覺,卻放大了觸覺和內心的嘶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藥片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一個念頭,帶著焚儘一切的恨意,如野火燎原般在她枯竭的腦海中瘋狂炸開:
就這樣死了
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
他顧沉,那個親手將她生命之火撚滅的男人,甚至連她在地獄邊緣經曆了何種煎熬都無從知曉!他可以繼續他的平步青雲,他的無限風光,他身邊那個永遠年輕貌美、巧笑倩兮的林薇薇!憑什麼!
憑——什——麼!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滾燙到幾乎要將她焚燬的強烈恨意與不甘,如同積壓了億萬年的火山岩漿,在她枯萎的胸腔裡轟然爆發!
不——!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猛地將手中的藥片狠狠揮灑出去,藥片劈裡啪啦地滾落在黑暗的地板上,發出細碎而絕望的迴響。
她不能這麼死!絕不能!她要讓他知道!要讓他痛入骨髓!要讓他用他那光鮮亮麗的下半輩子,來為她的痛苦夜夜懺悔!
錄音筆!對!這支冰冷的錄音筆!它記錄了她所有的血淚、所有的絕望、所有被踐踏的尊嚴!這纔是她複仇的利刃!她要活下去,哪怕隻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把這場戲唱完,把這一切都刻錄下來,讓他永世不得安寧!
嘩啦——窗簾被她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扯開,慘白而微弱的月光掙紮著擠進室內。幾乎同時,公寓的應急電源啟動,幾盞昏暗的安全指示燈亮起,勾勒出房間扭曲而模糊的輪廓。
安然扶著冰冷的牆壁,像一株被狂風摧殘過的野草,搖搖晃晃地掙紮著站起。她踉蹌著撲到穿衣鏡前,死死盯著鏡中那個臉色慘白如紙、髮絲淩亂黏在頰邊、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駭人寒焰與瘋狂的自己。
嘴角,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扭曲而冰冷的弧度,帶著近乎猙獰的美感。
她俯身,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珍重,撿起地板上那支險些被遺棄的錄音筆,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它死死攥在冰冷的掌心,骨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凸顯,泛著青白。
顧沉,她對著鏡中那個複仇女神般的倒影,也對著手中冰冷的機器,吐字清晰,每個音節都像是淬了寒冰,這場戲,還冇到謝幕的時候。真正的好戲……現在纔算開場。
5
告彆與流放
那一夜之後,安然彷彿經曆了一場靈魂的淬火。
絕望與悲傷並未消失,隻是被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死死壓製,凝結成驅動她前行的唯一燃料。她不再自怨自艾,而是以一種旁觀者都為之心驚的效率,為自己的終幕精密地鋪設著軌道。
她聯絡了中介,藉口需要長期出國接受特殊治療,將這套盛滿了苦澀回憶的房子掛牌長租,租期久得足以讓時間沖刷掉大部分痕跡。她去了銀行,不動聲色地清算了個人名下的所有資產,絕大部分匿名捐贈給了幾家關注罕見病和臨終關懷的慈善機構,隻留下了一筆足夠支撐她最後一段體麵生活的費用,以及……一份留給陳媽的、沉甸甸的補償。
她將那幾支已經沉甸甸、錄滿了她生命最後軌跡與無聲呐喊的錄音筆,連同一個用牛皮紙封得嚴嚴實實的厚信封,鄭重無比地交到了在家幫忙多年、早已視若親人的陳媽手中。
陳媽,安然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聽不出絲毫波瀾,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找個清靜地方好好養病,可能會去……很久很久。這些東西,就拜托您替我仔細收著。若是……若是過了三個月,我這邊一直冇有訊息……您再把它們……交給先生。
她冇提病情,也冇說去向,隻字未提死字。但陳媽看著她眼中那份超乎尋常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深藏的、近乎死寂的決絕,心裡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這位樸實的婦人眼圈瞬間通紅,強忍著洶湧的淚意,隻是哽嚥著,重重地點頭:太太……您……您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個兒啊……
安然抬手,用幾乎冇有溫度的指尖,輕輕拍了拍陳媽那雙佈滿老繭、卻無比溫暖的手,算是無聲的告彆。
最後一次,她緩緩轉動目光,掃視著這個曾寄托了她全部青春與夢想、如今卻隻剩下一地心碎殘骸的家。冇有留下一張字條,冇有帶走一件能勾起回憶的舊物。隻有一個小小的、半舊的行李箱,裡麵裝著幾件素淨得近乎寡淡的換洗衣物,以及那支將陪她一同走向生命終點的錄音筆。
她走得悄無聲息,如同清晨消散的薄霧,冇有驚動這座城市的任何人,尤其是,那個她曾用整個生命去愛、如今卻隻剩刻骨恨意的男人——顧沉。
幾天後,湖邊那棟事先租好的、遺世獨立的僻靜小屋,迎來了它命定的最後一位住客。這裡遠離塵囂,湖光瀲灩,山色空濛,寧靜得彷彿能聽見時間流淌的聲音,一個絕佳的……長眠之地。
安然安頓下來,開始了她這場盛大而孤獨的自我流放。
錄音,仍在繼續。隻是筆下的世界,已然全非。
有時,她會對著窗外那片浩渺的湖水,聲音空靈飄忽地描述:今天的湖……是那種很特彆的藍……像……像一塊我快要記不起顏色的絲綢……字裡行間,瀰漫著一種破碎而淒美的詩意。
有時,她會像個考古學家般,費力地挖掘著腦海深處那些日益模糊、瀕臨湮滅的記憶碎片:我好像……隱約記得……很多年前……他也曾送過我一支很好的鋼筆……是什麼牌子來著怎麼……就是想不起來了……語氣裡充滿了力不從心的困惑與悵惘。
更多的時候,她徹底化身為一個冷漠疏離的觀察者,用一種近乎進行哲學辯證的口吻,冷靜地剖析著顧沉的思維模式、行為邏輯,分析著他根植於骨髓的自私、他對成功的病態迷戀、以及他對情感近乎冷酷的計算與取捨。那份冷靜,彷彿她不是在回憶自己的丈夫,而是在解剖一隻與己無關、早已失去生命體征的冷血生物標本。
他並非生來無情,隻是他愛自己遠勝過愛世間萬物。任何可能阻礙他向上攀爬的人或事物,都會被他毫不猶豫地切割、清除,無論那曾是他賭咒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唯一’……
在某一段錄音的末尾,安然的聲音突然染上了一絲奇異的、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的輕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久久不散:
顧沉,你永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在這裡,看見了怎樣的風景,又經曆了何種的煉獄。這裡很美,不是嗎美得……就像一場為你精心準備的、盛大而漫長的告彆。不過沒關係,很快……非常快……你就會‘聽’到的。用你的後半生,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聽,慢慢聽。
6
湖邊燼餘
&
塵埃落定
湖邊的日子,平靜得如同湖麵本身,卻也如落葉般,在無聲無息中迅速凋零。
安然的身體機能以驚人的速度衰退。她大部分時間都隻能臥床,連起身望一眼窗外的湖光都變得奢侈。記憶更是像被橡皮擦一點點抹去,昨天發生的事情,今天可能就忘得一乾二淨。
錄音的次數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含混不清。有時隻是幾聲無意義的歎息,有時是長時間的沉默,彷彿連記錄痛苦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今天…天氣…好…這是倒數第二次錄音,聲音輕得像羽毛。
最後一則被記錄下的聲音,發生在某個陽光刺眼的午後。錄音筆捕捉到她似乎想努力說出某個名字,可能是顧沉,也可能是彆的什麼,卻隻發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氣音,緊接著是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然後,是永恒的靜默。
錄音筆的指示燈,也隨之熄滅了。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朝陽的金輝灑滿湖麵。負責照顧安然起居的當地護工推開門,看到安然安靜地躺在床上,麵容平靜,彷彿隻是沉沉睡去。隻是,她的胸口,再也冇有了起伏。
安然走了。在她選擇的這片寧靜湖邊,走完了她短暫而痛苦的一生。
而此時的顧沉,對此一無所知。
安然離開家已經快兩個月了。最初,顧沉確實覺得有些不習慣,家裡似乎空曠了許多。可很快,那份因卸下負擔而產生的隱秘輕鬆感,就被排山倒海的工作和與林薇薇之間愈發高效默契的合作徹底淹冇。他甚至有些自私地覺得,冇有了安然那個總需要他分神安撫的存在,生活反而更清淨、專注了。他固執地、也近乎刻意地將安然的離開歸結為女人週期性的情緒波動,篤定她像以往無數次那樣,鬨夠了、氣消了,自然會低眉順眼地回來。他甚至懶得費半點心思去查她的去向,哪怕隻是打個電話給她相熟的朋友問一句。
日子就在顧沉這種自欺欺人的掌控感和安然無聲的生命倒計時中,一天天、一分分地滑向那個早已寫好的悲劇終點。直到約定的三個月期限如同一把冰冷的鍘刀悄然落下,陳媽那顆從安然離開起就一直高懸著的心,徹底沉入了絕望的穀底——安然留在緊急聯絡人簿上的那個號碼,無論她怎麼撥打,聽筒裡傳來的永遠都隻有冰冷而機械的提示音: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一種滅頂般的、不祥的恐慌感死死攫住了這位忠厚善良的老人。她顫抖著雙手,近乎絕望地翻出安然臨走前托付給她的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依據裡麵提供的模糊地名和零碎得幾乎無法拚湊的線索,像大海撈針一般,四處奔波打聽、輾轉求證,耗儘了全部心力,最終才從湖邊小鎮一個負責民政資訊登記的辦公室那裡,確認了那個讓她瞬間老淚縱橫、肝腸寸斷的噩耗。
陳媽強忍著撕心裂肺的悲慟和對顧沉那已然深入骨髓的怨恨,手指抖得不成樣子,試了好幾次纔將顧沉的手機號碼在鍵盤上完整地按出來。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聽筒裡傳來顧沉略顯疲憊卻依舊帶著上位者特有的、被打擾後的不耐煩的聲音:喂陳媽都這個點了,有什麼要緊事
陳媽閉上早已哭得紅腫不堪的雙眼,滾燙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沿著滿是歲月刻痕的臉頰無聲滑落。她深吸一口氣,用儘最後一絲殘存的氣力,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裂的風箱,卻帶著一種異常的、近乎報複般的決絕與清晰,一字一頓,狠狠地、狠狠地砸向電話那頭那個對此仍一無所知的男人:先生……太太她……在外麵……人……已經……冇了……
聽筒裡,是長達數秒的、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的死寂。
隨即,顧沉的聲音猛地炸開,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錯愕,甚至還清晰地夾雜著一絲被捲入飛來橫禍的荒謬感和……唯恐沾染上麻煩事端的煩躁與惱怒:你說什麼!冇了!這他媽怎麼可能!她到底一個人跑到哪裡去了!死外麵了!
他的語氣裡,聽不到半分痛失髮妻應有的悲傷與哀慟,隻有對這突如其來的、徹底打亂他生活節奏與未來規劃的壞訊息的震驚、抗拒,和那幾乎要溢位螢幕的、冷酷的煩躁。
7
遲來的遺物與審判的序幕
顧沉最終還是處理了安然的後事。過程快得驚人,與其說是葬禮,不如說是在高效地完成一項令人不快的、必須走的程式。他甚至把大部分瑣碎事務都丟給了助理,自己隻在幾份關鍵檔案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大名,彷彿那不是妻子的死亡證明,而是一份無關緊要的合同。
對他而言,安然的死,帶來的並非剜心之痛,而是一種卸下沉重枷鎖後的隱秘鬆弛感,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其來源的、淡淡的空落與茫然。至於悲傷那是什麼東西太奢侈,也太耽誤他追逐成功的時間了。
就在所有法律手續塵埃落定的某個午後,陳媽不請自來,出現在顧沉那間可以俯瞰全市風景、卻冰冷得毫無人氣的總裁辦公室。她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低眉順眼的傭人,憔悴的臉上刻滿了壓抑的悲憤,看向顧沉的眼神陌生而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如利劍般的譴責。
她將一個看上去頗有年頭、邊角磨損的棕色紙盒,輕輕,卻又帶著千鈞之力般,放在顧沉那張光可鑒人、價值不菲的紅木辦公桌上。裡麵,是那幾支錄音筆,以及那個一直被她妥善保管、從未開啟的厚重信封。
先生,陳媽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個字都透著沉重,這是太太……最後交代下來的,務必……務必親手交給您的遺物。
顧沉的視線落在那個不起眼的舊盒子上,眉頭不悅地深深蹙起。錄音筆他依稀記起安然離開前似乎是嘟囔過要去什麼地方靜養。嘴角不由自主地牽起一抹極淡的、幾乎不可察覺的輕蔑弧度——折騰了這麼久,最後留下的,終究還是這些女人家慣用的、自怨自艾博取同情的把戲真是無聊透頂,死性不改。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驅趕一隻嗡嗡作響的蒼蠅般示意陳媽可以離開了。然後,他拿起那個沾染著舊時光塵埃的盒子,隨意地往辦公桌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塞,壓在一摞亟待審閱的檔案下麵,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幾天後的一個深夜,顧沉被一個異常棘手的項目方案搞得焦頭爛額,心煩意亂,毫無睡意。他起身在空曠寂靜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試圖理清紛亂的思緒,目光無意中再次掃過那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棕色紙盒。
鬼使神差地,或許是夜深人靜時,那份被他刻意忽略、強行壓抑的、莫名的空虛感悄然抬頭;又或許,他隻是單純地滋生出一絲陰暗而惡劣的好奇,想聽聽安然這個女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到底又說了些什麼自作多情、矯揉造作的蠢話。
他踱步過去,拿起其中一支錄音筆,冰涼的塑料外殼硌著指腹。他摩挲了片刻,帶著一絲近乎施捨般的、漫不經心的嘲諷,按下了播放鍵。
起初,是安然熟悉的聲音,溫柔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過往的甜蜜瞬間,那些他早已拋之腦後的日常叮嚀囑咐。這聲音曾是他生命中最習以為常的背景音,是他成功路上無足輕重的點綴,此刻聽來卻隻讓他覺得聒噪、虛偽,甚至隱隱有些令人作嘔的厭煩。
真夠無聊的。他皺緊眉頭,心頭的煩躁如同野草般瘋長,手指已經不耐煩地移向了停止鍵,準備將這無謂的噪音徹底從耳邊抹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按鍵的那一刹那——錄音的聲調,毫無預兆地,陡然一變!
不再是溫柔的絮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恐慌,和無法自控的、帶著哭腔的劇烈顫抖,她用一種近乎破碎的、斷斷續續的聲音,清晰無比地記錄下——
我的手……今天倒水的時候……它又不聽我的話了……水……水灑了一地……我撿不起來……
我剛纔……明明想跟你說句話……很重要的話……真的……可我一張開嘴……就忘了……一個字都……都記不起來了……
腦子……像……像被蟲子……一點點……蛀空了一樣……這種感覺……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顧沉臉上的不耐與輕蔑,如同被瞬間凍結的表情,僵硬地凝固在那裡。他猛地坐直了身體,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纏上了他的心臟。
這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8
燼餘錄的迴響與崩塌的世界
那一夜,顧沉冇有再睡。
他像一個被釘在椅子上的囚徒,無法動彈,也無法逃離。他將安然留下的所有錄音筆,一支接一支,從頭到尾,全部聽完了。
他聽到了安然從醫生口中得知絕症時的茫然與恐懼,那聲音彷彿來自地獄深處。
他聽到了她如何在病痛中掙紮,努力掩飾著身體的失控和記憶的流逝,隻為了維持那可笑的體麵。
他聽到了她對林薇薇步步緊逼的警惕與無力反抗,每一次看似無意的關心都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
他聽到了她對自己一次次承諾落空、一次次忽視冷遇的詳細記錄,聲音從最初的委屈、失望,到後來的麻木、死寂。
他聽到了她在那個被遺忘的結婚紀念日夜晚,倒掉冷飯時那無聲的破碎。
他聽到了她在記憶混亂時,像個迷路的孩子般恐懼無助的哭泣和囈語:我是誰顧沉…救救我…
當聽到專家會診那天,自己那個輕飄飄、充滿藉口的失約電話之後,錄音裡安然那漫長得令人窒息的、隻有城市背景噪音的沉默時——顧沉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他彷彿能看到安然當時孤零零坐在醫院走廊裡,那雙曾經充滿愛意的眼眸,是如何一點點失去光彩,最終化為一片死灰。
緊接著,是她平靜到可怕的、準備自殺前的最後告彆。然後是意外的停電和鄰居的敲門聲,以及她決定放棄死亡、選擇用錄音作為武器時那冰冷的決心。
最後,是她在湖邊小屋那些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記錄,混合著對美景的讚歎、對過往的追憶、對他的冷漠剖析,直至那最後一聲微弱的歎息,和徹底的靜默……
所有被他忽略的細節,所有被他輕視的情感,所有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付出和犧牲…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最滾燙的鋼針,一根根,密密麻麻地紮進他的心臟,紮進他的靈魂深處,淩遲著他每一寸神經。
啊——!!!
顧沉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像一頭髮狂的困獸,瘋狂地將辦公桌上的所有東西——檔案、電腦、擺件、獎盃——全都掃落在地!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迴盪,卻無法蓋過他內心那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和痛苦!
巨大的、無法彌補的愧疚感如同雪崩,瞬間將他徹底淹冇!
他癱倒在地,蜷縮成一團,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眼淚混合著鼻涕,狼狽不堪。他用拳頭狠狠地砸著地板,砸著自己的頭,發出沉悶的響聲。
為什麼為什麼他冇有早點發現為什麼他會如此遲鈍如此冷漠如此自私!
安然的聲音,那些溫柔的、痛苦的、恐懼的、絕望的、冰冷的聲音,像無數個幽靈,在他腦海中瘋狂地叫囂、迴響,撕扯著他,審判著他。
從那天起,顧沉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他無法再工作,檔案堆積如山也視而不見。他整日將自己關在空蕩的房子裡,或者驅車前往那個湖邊小屋,一遍遍地走安然最後走過的路。
他看到林薇薇時,眼神不再是欣賞,而是充滿了空洞和一種難以言說的怨毒。林薇薇的未來,似乎也因此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他的事業,他曾為之不擇手段、睥睨一切的商業王國,如同被抽去地基的高塔,轟然坍塌,一落千丈,淪為圈內的笑柄。周圍所有人都驚愕地目睹了他判若兩人的钜變——從一個冷靜自持、掌控一切的精英,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眼神渙散、彷彿隨時會崩潰的瘋子。但他無法解釋,也無從辯白,隻能任由那些同情、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將他淩遲。
他徹底活在了永無止境的悔恨煉獄之中。那幾支冰冷的錄音筆,成了他餘生唯一的慰藉,也是禁錮他靈魂的永恒囚籠。他像個上了癮的賭徒,又像個最虔誠的自虐者,日以繼夜地,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用安然彌留之際的痛苦呻吟和無聲泣血的控訴,反覆鞭撻著自己那顆早已被罪孽蛀空的心臟。
很多很多年後,據說有人曾在那個偏僻得幾乎被人遺忘的湖邊小屋附近,偶然撞見過一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眼神麻木空洞得嚇人的男人。他就那麼孤零零地、日複一日地坐在湖邊,像一尊望妻石,懷裡死死地、神經質地抱著一個極其老舊的錄音筆,嘴裡似乎永遠在不停地、無意識地喃喃著什麼,任憑風吹日曬。
金色的陽光暖融融地傾瀉在他身上,卻一絲一毫也無法穿透那將他靈魂徹底吞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的人,還活著,還在呼吸,還在這個世界上占據著一個物理空間。
但他的靈魂,或許早已隨著錄音筆裡那些在時光長河中永不褪色、反覆迴響的聲音,一同灰飛煙滅了。
隻是這場由死亡開啟的、遲到太久的懲罰,將緊緊纏繞著他殘存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直至永恒的儘頭,再無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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