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自己而活 001
】
和好後。
我任由沈智文將工資給了那位女知青。
還會體貼地幫他挑選女知青需要的東西。
可他卻不高興了。
直到供銷社的售貨員打趣,「怎麼捨得買這些了,你以前可是碰都捨不得碰。」
我笑著答應,「買,給我愛人喜歡的女知青送過去。」
沈智文愣住,眼裡全是驚愕。
1
供銷社的王姐熟練地用牛皮紙包著雪花膏。
我語氣溫和,「王姐包好看點,這是買給蘇曉蘭同誌的,我愛人惦記著她,不好看怕她傷心。」
話音剛落,我感覺身旁的沈智文身體一僵。
眼神裡全是驚愕。
原本他陪我來供銷社,是來買東西哄我的。
大概沒想到。
我會比他要求的更加識大體。
「識大體」的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颳起來的呢?
大概是上個月。
沈智文又一次因為蘇曉蘭和我爭吵之後。
那天,他摔門而去。
黑暗中,我坐了很久。
直到月光灑進來,照在我倆的結婚照上。
照片裡,他笑得靦腆,我滿眼是光。
可現實是,那個女知青自從來了。
就像一根刺,紮在我們中間。
她是皎潔的白月光。
是他在下鄉插隊時認識的城裡姑娘。
漂亮,有文化。
帶著一股讓他敬佩的風骨,和隻有沈智文能看得到的脆弱。
和好之後。
我開始變了。
他拿工資去接濟蘇曉蘭。
我不再質問,反而問:
「夠不夠?她一個姑孃家不容易,多給點。」
他給蘇曉蘭買煤球、修門窗。
我也隻是點點頭,說一句:「應該的,誰讓你喜歡。」
沈智文最開始是解釋。
後來,他發現我終於懂事了。
可漸漸地,他眼神裡又多了另一種東西,疑惑,不解。
把雪花膏和紅綢帶送過去。
沈智文回來。
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蘇曉蘭家的窗戶紙破了,夜裡漏風。
我便放下手裡的毛線活。
溫和地笑,「塑料布家裡沒有,隔壁張嬸家上次多買了一塊,我去問問她肯不肯讓出來。」
2
沈智文愣住了。
在我出門前拉住我,「娟兒,你怎麼了?」
沒怎麼啊?
反正便是我不張羅。
到時候他也一定會給蘇曉蘭去補。
省去了爭執的流程。
也省了錢。
我還能多做一點毛線活。
到隔壁好說歹說。
才用兩個新蒸的饅頭換來了透明的塑料布。
遞給他時。
他的手有些抖,沒有立刻接。
我皺起眉。
「快去吧,眼看天就黑了,蘇同誌等著呢。」
沈智文喉結滾動。
終於,低低地「嗯」了聲。
離開的腳步沉重。
這一次,他在蘇曉蘭那裡待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短。
他回來時。
我還在炕上織毛線,煤油燈的光暈染開一小片溫暖。
他站在門口,影子被拉得很長。
「娟兒,等以後……蘇曉蘭過得好了,我便不去了。」
我盯著毛線。
針腳細密,隨口應了一句。
這話他說過不下十多次。
從一開始的爭吵到歇斯底裡。
到了現在。
信與不信的。
就那樣吧……
當沒聽見。
3
下班路過廠區的小河。
看見沈智文和蘇曉蘭站在那裡。
蘇曉蘭低著頭,肩膀微微抽動,像是在哭。
沈智文站在她對麵。
遞過去一方乾淨的手帕。
我愣了愣。
不想爭吵,最好的方式便是避開。
轉身要走,卻被蘇曉蘭眼尖看見,叫住我。
「林姐!」
沈智文像被燙到一樣收回手。
臉色發白,「娟兒,你怎麼在這裡……」
他急急解釋,「曉蘭她……她工作上遇到了點難處……」
蘇曉蘭也抹著眼淚。
「林姐,都是我的問題,你彆和智文哥吵架,他就是心好,看我可憐……」
「啊,我知道了。」我點著頭,看向沈智文,「我先回家做飯,今天……蘇同誌這麼可憐,要把她的那份帶出來嗎?」
我皺起眉,有些為難,「可家裡的肉票,沒有了。」
往常蘇曉蘭也會跟他回家。
每一次。
都趕著家裡做了肉絲的時候。
她會靦腆地站在他身後。
紅著臉,「林姐,智文哥說你的手藝好,彆的飯,他怕我吃不慣……」
那時候沈智文第一次帶蘇曉蘭回來。
我沒有下他的麵子。
在廚房忙完。
做好菜,鍋裡的飯已經盛好了。
她一碗,他一碗。
唯獨沒有我的。
往常都是三碗的飯量。
我打量著。
那兩個盛好的碗,壓的很實。
蘇曉蘭麵帶紅暈地挽了挽發絲,「智文哥說我太瘦了……多吃點才能打好底子……」
我有些恍惚。
一時間忘了那一次。
肉絲都被沈智文夾給了蘇曉蘭。
我就著冰冷的饅頭。
吃的是什麼呢?
是肉絲裡的榨菜?
還是醬缸裡的鹹菜?
啊……
原來是蘇曉蘭來的次數太多了,我已經記不清。
轉身走之前,被沈智文叫住。
「娟兒,我今天不帶曉蘭回去,你能不能彆……」
我轉身走了。
他要我彆什麼?
不知道,沒聽清。
那天,沈智文很晚纔回來。
坐在炕邊。
看著背對他的我,很久都沒有動靜。
「娟兒,你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了?你罵我兩句,打我兩下都好……」
4
識大體的日子就這麼過著。
我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對沈智文和蘇曉蘭之間的事不聞不問。
甚至在他因為幫蘇曉蘭而耽誤了家裡事時,也毫無怨言。
直到有一天。
我在整理毛衣時,拿出了張結婚照。
照片背麵,有沈智文當年寫下的一行小字: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然後拿起筆,在旁邊輕輕添了一句。
最後拿起毛衣。
走到當鋪裡。
往常還沒到冬天我就會幫他全家把毛衣都打好。
生怕一家人受凍。
如今,既然他已經能給蘇曉蘭買那條新時興的大紅毛衣。
想來家裡大概也不缺我這些的。
賣了二十塊錢。
我貼身收好。
隻是想沒到,再回來時。
街坊們看我的臉色都帶著同情。
有什麼事兒?
我的心底發沉。
加快了腳步朝家裡走去。
果然,沈智文已經到家了。
麵上還帶著難色。
他看向我,一時間有些心虛地彆開臉。
我走進門洗手。
邊洗邊識大體。
「今天又把什麼東西給了蘇同誌了?你直說吧,我不會生氣。」
沈智文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娟兒……
「廠裡最近效益不好,要不了那麼多人,我想著你辛苦,不如以後,你就在家裡享福……?」
「咣當!」
臉盆掉在地上。
裡麵的涼水漸的我腳上腿上全是。
沈智文慌亂地站起來拿了毛巾。
我機械性地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廠裡要裁掉我?」
5
他不自在地看向彆處。
「我已經把你把文書遞了上去。」
「不可能!」
我根本不信。
我是廠裡數一數二的工人。
年年評先進。
甚至來年還有再往上的機會。
就算是裁人,怎麼可能輪得到我呢?
我往出衝。
腦子發熱,隻想去主任那裡問一問。
之前明明沒有訊息的事兒,怎麼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沒想到。
沈智文會拉住我。
愧疚難當。
「娟兒你彆生氣!是我!這件事兒是我提的!」
「為什麼?」
我不明白。
我和沈智文無仇無怨。
甚至為了讓他和蘇曉蘭,已經做了識大體!
他怎麼還要這麼對我!
沈智文垂下頭。
「你不下崗,就要輪到曉蘭,她是後進廠的……
「娟兒,家裡已經有我了,你彆擔心,以後我一定會賺錢養你的!」
他急著給保證。
而我,終於漸漸明白。
原來又是討好蘇曉蘭。
我,變成了他們倆的犧牲品。
就算已經死了心。
我還是沒忍住。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落到他的手上。
沈智文慌了,「你……你彆哭了娟兒,我保證,我保證你在家裡不會受委屈的!
「曉蘭也說,沒了工作在家裡,自由自在的。
「你彆哭啊,我也是想著她不容易……」
經管視線模糊,我依舊盯著他。
「我不會受委屈,和你在家連飽飯都吃不上嗎?」
他呆住了。
「咱們家之前不也沒餓肚子。」
是啊。
沒餓肚子。
用的都是我的糧票而已。
我抹去眼淚。
暗地裡按住衣服裡的二十塊錢。
還好。
好在,我還能自己活著。
6
大抵是為了哄我。
沈智文第二天一早就買了包子。
素三鮮餡兒的。
蘇曉蘭來的時候,我的包子還沒有吃完。
她靠在門上。
穿著嶄新的工裝。
說不出來的好看。
「林姐,在吃包子呀。」
我「嗯」了一聲,看她的眼睛分明帶著想說的話。
便把沒吃完的包子舉了舉。
「沒有了,你想吃去找沈智文。」
她似笑非笑地,「不用啦林姐,我還趕著去廠子呢。
「而且……
「早上智文哥已經給我買了,還是肉餡兒的呢~」
我嘴裡還有最後一口。
頓時覺得,難咽極了。
他們兩個走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我便沒有做飯。
沈智文愣住了。
「娟兒,你怎麼沒……」
我繼續打著毛衣。
實話實說,「沒米了。」
他有些驚訝,「往常不是要到月底才快沒……」
我抬起眼,善解人意。
「因為你的糧票都給了蘇曉蘭啊,她是女知青,她得多補補。」
「那你不是也有糧……」
沈智文住了嘴。
大概他自己也想起來了,我被工廠裁了。
沒有地方再給我發東西。
這意味著,以後如果他的糧票繼續給蘇曉蘭。
那麼一整個家裡都要餓肚皮……
沈智文抿了抿唇。
「曉蘭那裡畢竟我答應了,不能一下子斷掉,下個月發了糧票我少給她一些,至於家裡……
「少吃點,總還過得去。」
7
我是不管他的。
總歸,我的毛線活是數一數二的好。
當鋪愛收。
剩下了上班的時間再加上不給他們家裡的人。
我也不至於餓肚子。
自己買了些平時捨不得吃的肉炒了肉絲。
沈智文下班回來了。
帶著兩桶麥乳精,坐在炕沿邊上。
猶猶豫豫。
「這是廠裡發的,我的和曉蘭的,都拿回來帶給你。」
我沒說話。
大抵是怕我誤會。
沈智文忙著解釋。
「這幾天倒春寒,曉蘭想買件新毛衣。
「可是她身子軟,穿鎮上賣的很多都紮的慌,整個廠裡……就你的手工活最好……」
我盯著那兩罐麥乳精。
語氣平靜。
「如果我的丈夫沒有心疼女知,那這裡麵,本就該有我的才對。」
沈智文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
「娟兒,再等等,等以後……曉蘭過得好了,我便不管她了。
「就這一次,行嗎?
「總歸你也
????
是喜歡打毛衣的……」
我喜歡打毛衣?
我心裡掠過一絲嘲諷。
當初嫁給沈智文,我是孤女。
沒人教我怎麼樣討他的歡心,所以我隻會笨拙地付出真心。
把他的家人當家人。
一年四季,每一個人的吃穿用度我都儘量照顧到。
他媽媽眼睛不好。
我便主動接過來打毛衣的活,這樣才能保證家裡每個人都彆凍到。
年年複年年。
傾儘所有的付出。
可最終隻換來他一句,我喜歡打毛衣?
之前他總是說我不識大體。
蘇曉蘭是後來戶,多照顧幾分纔不至於她把日子過的可憐。
或許他自己都沒察覺,每次提及蘇曉蘭,他總會變得格外偏心。
沈智文最終還是把毛線和蘇曉蘭畫的圖樣放在了我麵前。
「曉蘭說……照著這個花樣織就行,顏色要鮮亮些的。」
我捏著那團刺眼的紅色毛線,指尖冰涼。
「好。」
他像是鬆了口氣,又問我。
「娟兒,你生氣了嗎?」
我沒說話。
他卻帶著點莫名的躁意,轉身出了門。
8
我沒日沒夜地織那件紅毛衣。
針腳比以往任何一件都要細密均勻。
隻是每織一針,心口就冷一分。
沈智文偶爾深夜回來,會站在炕邊默默看一會兒。
「娟兒,不著急,早點睡吧。」
我不應聲,煤油燈把我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很長。
毛衣織好的那天,是個晌午。
我仔細把它疊好,用布包上,和其他毛衣摞在一起。
正要出門,蘇曉蘭卻自己來了。
她臉上帶著笑,眼神卻直往我手裡的包裹瞟。
「林姐,聽說我的毛衣織好了?真是麻煩你了。」
她伸手就來接。
我側身避開,語氣平淡。
「不麻煩的。」
蘇曉蘭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漾開。
「智文哥就是心善,總怕我受委屈,林姐,你也彆往心裡去,他呀,就是同情我。」
我看著她身上那件半新的碎花襯衫,是上個月沈智文用布票換的。
「嗯,他心善。」
我點點頭,「能讓讓嗎?我著急要出門。」
我沒理會蘇曉蘭伸出的手,抱著那摞織好的毛衣側身從她旁邊走過。
「林姐,你……」
蘇曉蘭在我身後喊了一聲,語氣裡帶著錯愕。
我沒回頭,徑直去了鎮上的集市。
集市口人來人往,我找了個背風又不顯眼的角落,把一塊舊布鋪開,將毛衣一件件擺好。
那件鮮紅的毛衣被我放在了最中間,顏色紮眼,很快就有大姑娘小媳婦圍上來問價。
「這紅毛衣咋賣?」一個穿著體麵的年輕女人拿起紅毛衣在身上比劃。
「八塊。」我報了價,這價錢比供銷社的成品便宜,但比我平時織的普通毛衣貴上不少。
女人有些猶豫,「手工是不錯,就是這顏色太豔了……」
「結婚穿正好,喜慶。」
女人旁邊跟著的像是她母親,摸了摸毛衣的厚度和針腳,點點頭:「手藝是真好,妮子,喜歡就買了吧,媽給你添點。」
最終,紅毛衣以七塊五毛錢成交。
摸著還帶著體溫的票子,我心裡踏實了些。
剩下的幾件毛衣也陸陸續續賣了出去,都是往常的價錢,薄利多銷。
等我收拾好東西回到家,天已經擦黑。
沈智文坐在屋裡,臉色不太好看。
桌上放著涼透的窩頭和一碟鹹菜。
蘇曉蘭竟然也在,咬著嘴唇,看起來委屈極了。
「娟兒,曉蘭說……今天看見有人在街裡穿了她拜托你打的那件新毛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