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霜雪前 生辰餛飩
生辰餛飩
巫祁的花章是桃花。
當時定下桃花時,聞如說合適,可易慎當時卻看不出巫祁和桃花有哪裡相似,也不知聞如口中的合適是合適在哪裡。
直到巫祁一身粉衣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麵前,提著溫熱的條頭糕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著道:“熱的哦,惟崇哥哥要不要吃?我可是專門給惟崇哥哥買的!”
那時的他覺得巫祁是世間最適合粉色的人。
易慎常常送巫祁一些粉色,一是因聞如曾說過的那些話,他想讓巫祁一生無憂,二是因他總是忘不了巫祁一身粉衣闖進他視野中的樣子。
無論是年少稚嫩時,還是少女初長成時,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忘也忘不了,反而,越想忘,她便在他心中紮根越深。
好似,冰天雪地裡,一株桃花依偎著一株梅花。
但巫祁應是五彩斑斕的。
她若願,她應是世間的任何一種顏色,而不僅僅隻是桃花的粉色。
倘若一個人隻能用一種顏色來形容,不失悲哀。
然,世家禮法就是這樣規定的。
易慎看著那一條條禮法,心道:“了無生趣。”
是以,他對那些禮法有遵守有違反,至少在外人麵前,他還是那個冰清玉潔的世家楷模易三公子。
越長大他便越覺得,巫祁的花章為桃花,的確如母親所說,是合適的。
她是這世間最漂亮的一朵桃花。
此言絕非甜言蜜語,若非要將此言歸為甜言蜜語,那其中的夾雜的真情和奔湧江水一般,無儘頭,不停歇。
巫祁自然明白易慎此言絕非說說笑笑。
她道:“我們易三公子不知道嗎?世上有很多很多很漂亮的桃花,沒有哪一朵是最漂亮的。”
“有,你。”易慎答。
“我確實是從小漂亮到大,但易三公子覺得我漂亮或特殊,或者難以忘記,是不是因為我們從小待在一起,你沒有機會獨自去賞一賞其他的花呢?”
“不是沒有機會。”易慎反駁道,“是不想,也不願,更不會去。”
此生,他的身旁隻會有一朵桃花。
這件事,他很篤定。
此刻,顯然有人在退縮。
易慎箍住巫祁的腰,捏著她的下巴逼她擡頭看他。
他鮮少做出這樣逾矩又逼迫人的行為,可動作卻是絲毫不拖泥帶水。
胳膊緊緊圈住巫祁的腰,一手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下巴,既不會弄疼她,也不會讓她的眼中再有彆的什麼人。
“巫祁,你不信我?”他問。
“信,隻是我……”
對世家禮法不滿,對世道不公不悅,想燒掉弄虛作假,想研究鎏戈,想像各位世家前輩那樣,研製出地上的鎏戈鐵甲,天上的鎏戈鐵翼。
這些……皆是違反禮法行為。
她怎麼能拉著易慎下水?
“巫祁,你知道你自己要做什麼,我也知道。你承擔得起後果,我也承擔得起。你想做什麼就去,不要對我感到愧疚。”
“你隻需要相信我,然後,允許我陪著你。”
易慎揉了揉她泛紅的下巴,明明沒怎麼用力,可還是她的下巴還是紅了一小片。
他邊耐心地揉,邊道:“不要為我們兩個設想一個生離死彆或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很危險的哦,易慎,你確定了嗎?”巫祁問。
“我一直很確定。”易慎答。
他一直很確定他自己在做什麼,也大致能想到會承擔怎樣的後果,但他就活這一世。短短幾十年,若沒她在身側,簡直漫長又難熬。
不如和她一起,將這天地翻一翻。
“那好吧。”巫祁抱著易慎的腰,笑容恰似春日裡最先盛開的那一朵桃花,“易三公子一言既出,不許變了哦!”
易慎輕聲道:“不變。”
兩人同住一所庭院,巫祁仰躺在樹下的藤椅上,聞著院中的花香。
偶有風拂過,幾縷發絲便會隨風揚起,巫祁本是想曬曬太陽,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發黴的蘑菇,誰料,她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幾日太累,她歇了心思,在易慎身旁,睡得很安穩。
巫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映入她眼簾的是天邊大朵大朵的火燒雲。層層疊疊的雲堆在天上,像是在天上染了一把火,餘燼灑滿人間。
那些燦爛綺麗的色彩透過樹的縫隙映在地上,映在她身上,卻唯獨映不到她的臉上。
巫祁轉身望去,見易慎坐在她身旁,他不知從何處尋一扇子,扇子開啟,扇麵上什麼都沒有畫,也什麼字都沒有。
他用這樣無字也無畫的扇子,為她遮去了擾她睡覺的火燒雲。
“謝謝我們易三公子,我們易慎真是體貼入微,善解人意!”巫祁坐起來,發間的花不知何時掉在地上,頭發也在睡覺時被壓得翹起來兩縷。她渾然不覺地坐在藤椅上繼續對易慎道:“易慎啊,我們晚上吃什麼?”
睡了一覺,她有些餓。
易慎道:“趙朗派人請我們去吃晚飯了,那時你在睡覺,我便拒了。”
“不跟趙朗一起吃嗎?”巫祁問。
“你想跟他一起吃嗎?”易慎反問。
看易慎的神情,巫祁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不想啊,誰想和他一起吃飯啊!就是因和他同坐一桌吃飯,我才沒吃飽!”巫祁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想和他一起吃飯,我隻是想從他嘴裡套話,比如,他逼疏影姐姐寫的那封信到底是什麼內容,還有周朗周司主使到底是怎麼死的!?”
易慎忽而問道:“我和趙朗誰好看?”
巫祁反應極快道:“那當然是你啊!”
“嗯。”易慎嘴角揚起,合起扇子碰了碰她翹起來的兩縷頭發,溫聲道:“晚膳準備好了,是你最愛的餛飩。”
巫祁極其愛吃餛飩,彆人生辰時要吃長壽麵,她生辰時卻要吃餛飩,還一定是要是現包現煮的餛飩。
她曾說這樣的餛飩是最好吃的餛飩。
哪怕不是生辰,巫祁尋常一個月也要拉著易慎去吃上一兩次餛飩,偶爾是家中偶爾是在餛飩鋪。這個月從都城至晴翠,又到平蕪,所遇的是是非非太多,她連一個餛飩都沒吃到嘴裡,也沒想著要去吃餛飩。
她好像都要忘記她最愛吃餛飩了。
驟然聽見易慎說餛飩,巫祁還有些納悶趙府好端端地怎麼會有餛飩,看見易慎衣袖上的麵粉,她纔有些難以置通道:“易慎,不會是你包的餛飩吧?”
“嗯,你睡覺時,我讓小廝準備了些食材。”
巫祁驚道:“你是說我在睡覺時,你在我身旁包餛飩?”
易慎並未說其他,隻道:“很有趣。”
包著餛飩看她睡覺,並不無聊。
“你什麼時候學會包餛飩的?”巫祁問。
“今年年初的時候。”
年初的時候?
巫祁又想起一件事,她生辰時,放在桌子上的那碗賣相不是很好的餛飩,不會就是易慎包的吧?
巫祁出生那日正好是春分日,巫父巫母便將每年的春分日定為她的生辰日,又因她愛吃餛飩,家中每年春分時,都會吃餛飩。
今年生辰日,父母不在家,家中往年包餛飩的那個婆婆家中出了事,巫祁也不願多折騰,跟膳房說不用準備餛飩了,反正生辰日時無論吃什麼,過了那一天,她總歸是要不可避免地年長一歲。
春分,巫祁醒來。
桌邊放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餛飩,隻不過不似平常圓滾滾的餛飩,而是扁圓扁圓的。
那時她不知道易慎會包餛飩,自然想不到那碗餛飩會是易慎包的,此刻想想,那碗餛飩應是易慎包的。
巫祁求證道:“易慎,我今年生辰時,那碗餛飩是你包的嗎?”
易慎承認道:“是,當時學了幾日,包得不是很好。”
那時,他足足包了三碗餛飩,從中選了較為好看的餛飩拚成了一碗,送到巫祁屋中。
那時的巫祁還在睡覺,沒什麼防備心,門也沒鎖,他端著那碗餛飩站在她床邊看了許久。
“那時包的不好,今日包的還算差不多。”易慎道,“嘗嘗嗎?”
“好啊!”
庭院中配有東廚,易慎將包好的餛飩放在沸水中煮了煮,見其浮起來,加了些涼水。
這次的餛飩是圓滾滾的餛飩,賣相極佳,完全可以看出易慎進步神速。
巫祁誇讚道:“易慎,你真的包的很好!可以去開餛飩鋪了!”
易慎將煮熟的餛飩撈至碗中,道:“不想包一個餛飩鋪的餛飩,包的餛飩夠你吃就可以了。”
兩人在院中吃完了那些餛飩,吃飽喝足後天色漸晚。
今夜,他們兩人共處一室。
兩人雖在趙朗麵前說什麼青梅竹馬,但兩個人的的確確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在同一間屋子睡過覺了。
那些都是小時不知事才睡在同一間房。
易慎從不會在她屋中睡覺,她倒是在易慎屋中睡過不少覺,睡過不知多少次後,易慎便在房中多加了一張床,是為她準備的。
之後,兩人雖在同一間房中睡覺,但也是睡在兩張床上。
今夜不同,屋內隻有一張床。
巫祁看著那張床,戳戳易慎的胳膊,笑問道:“今夜,我們怎麼睡呢?”
還不等易慎回答,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