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霜雪前 半日盛名
半日盛名
依易慎所言,他們要分權,要製衡,要商討各種事宜,往往二十個人待在殿中,一待就是一整日。
燈火通明,他們在吵架。
“為何?這條例為何要改?”
“徭役賦稅這麼嚴重嗎?”
“竟還有買官費!?”
“買官費算什麼,牢獄裡還有一堆替死鬼呢……”
“說實話,今日我來的時候,收到旁人送來的禮,好似是什麼舅舅前夫人的二嬸子的小舅子的女兒夫君的公公,送來了一堆粉珍珠,說他小兒子天資聰穎,定是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謝謝,殺人送死的時候怎麼不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竟然有這麼多事情需要商議,我好想混吃等死,你們給我一個閒官可以嗎?我腦仁疼!”
“閒官?缺一個喂馬的官好像。”
“……那還是腦仁疼吧。”
桌上,有整整半人高需要商議的事情,地上有三摞一人高的事情需要定奪,眾人苦不堪言,盤腿坐在地上,一件件地商議。
當然,少不了爭吵。
往往說不了兩三句就吵起來了。
寧循緒揉揉眉心,歎口氣,出門去找寧嬋嫄了。自從寧嬋嫄被儲流軟禁後,他其實難得能見到寧嬋嫄幾麵,等滕簷霜開始給寧嬋嫄治病,他才能跟著滕簷霜日日踏進國宮見到寧嬋嫄。
那時的儲流也不阻攔了。
寧嬋嫄還未搬離儲流給她準備的宮殿,滕簷霜進門時正好看見寧嬋嫄在看手裡的娟書,看完了,寧嬋嫄便是一陣沉默,連屋中有人來了她都未發現。
還是滕簷霜假意咳嗽兩聲,她纔看見。
寧嬋嫄收起娟書,道:“簷霜來了。”
寧循緒就是這時候進來的,他來是請寧嬋嫄搬回寧府的。日日派人打掃著她的庭院,為的就是寧嬋嫄可以隨時回來。
他明白,若非他姐姐自願,那儲流自然無法軟禁她,可姐姐甘願受其軟禁,還一邊暗中幫助他們謀反。
有情還是無情,令眾人看不清楚。
寧循緒有些拿不準儲流在姐姐心中的地位,勸她回寧府的話一時也有些說不出口。
倒是寧嬋嫄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今日,我想回寧府了。”
國宮乃是帝王居所,如今舊主已去,她以何身份在國宮都不合適,平白給巫祁和易慎惹來煩惱。
“紆曲姐姐,想住哪裡都可以的。”
門外忽而傳來一陣聲音,屋中人擡頭望去,看見巫祁幾人踏門而入。寧嬋嫄著實好久未見到他們,起身將抱了抱這幾位弟弟妹妹。
她起身太急,未藏得很好的娟書掉落。巫祁蹲下身撿起,愣怔片刻。這字跡是儲流的。先前,她麵聖時,曾見過他周圍旁有一些廢紙團,在那些廢紙團上,他看見了“吾愛”二字,那兩個字和如今娟書上的“吾愛”二字一模一樣。
巫祁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娟書還給寧嬋嫄,笑道:“好久不見啊,紆曲姐姐。”
寧嬋嫄收起娟書,詢問:“昨夜回都城可還順利?”
巫祁道:“順利,順利得不得了。”
幾人聊了聊,吃過飯後,寧嬋嫄還是想回寧府。寧循緒道:“姐,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寧嬋嫄笑著應下了。
寧循緒回頭看滕簷霜,道:“走了,回寧府。”
滕簷霜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忽而為何這樣高興,點了點頭,自然而然地便將藥箱遞給他。
“知道了。”
等他們三人走了,其餘四人邊走邊聊天,提起寧循緒和滕簷霜。林廓急忙道:“是不是,含宿是不是跟中邪了一樣?!”
易慎道:“那你先前追求吟星的時候中邪更甚。”
他們二人見麵有時少不了鬥嘴,巫祁和宋吟星是絕對不會勸阻,甚至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一人站一邊,眨眨眼睛,看他們。
林廓扯起嘴角,絲毫不讓,反擊道:“彼此彼此。”
殿中,十幾位閣中學子睏倦地拿著手裡的奏摺看,午後本就睏倦,打一哈欠,手一揚算是跟他們四人打過招呼了。
雖有些不合時宜,但的確是有些“死氣沉沉”……
忽而聽見人來報——起義已抵都城!
眾人對視一眼,合上手中的奏摺,起了興致,紛紛舉手自薦道:“我去我去!惟崇,讓我去!我定是能將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雖有些不合時宜,但的確是有些“生機勃勃”……
易慎合上一個奏摺,看了一圈,最終落在巫祁身上,道:“小七去吧。”
眾人哀嚎一聲,又恢複成“死氣沉沉”的樣子,打一哈欠,繼續拿著自己手裡的東西看。
先前,掌權者講究集權,如今,易慎卻想要分權,絕非易事。二十位閣中學子是儲流選的,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雖說看起來極其不像能撐起國的重臣,但偏偏是他們接過了這個擔子。
閣中學子分立三權,遵循少數服從多數之原則。
除此之外,易慎和巫祁兩人理所當然地被眾人推舉出來,明麵上是共政,實則是給天下百姓緩衝之機會,告訴眾人,你們依然有君主,還是名揚天下的易三公子和百戰小將軍巫祁。
不僅如此,他們還將國劃分為省,省中又有城,各城可推舉人入省,省按照名額劃分,推舉各城人入都城,參議要事定奪。
這樣大的變化在百姓中自然有好奇推崇者,也有不滿謾罵者,他們前路漫漫,隻能假裝不解,道:“怎麼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什麼不對?哪裡不對?不是有君主嗎?看,巫祁還去鎮壓起義了。”
巫祁去鎮壓起義了……
嗯?
誰去鎮壓起義了?
巫祁?巫小將軍?
不得不說,巫祁去鎮壓起義實乃大材小用,不必亮鳳羽,光是炮麟現,不必開炮,他們便認輸了。起義中自然有不滿的領袖,指著巫祁,不服氣道:“我擔任此責,附此盛名,今日定然不會後退一分。”
“盛名?”巫祁道:“我且問你,你時至今日的榮耀抵得過我當時半日的盛名嗎?”
巫祁並未明確說出是哪日,然而,在眾人心中,巫祁盛名傳來,是當年在瀾冰城,魏卯魏大將軍戰死沙場,她受任,連攻鄰國三城,締約和平,至今,瀾冰城尚未陷於戰爭,城外的血也被血洗刷掉三分。
還有半日,定是在眾人心中不可思議且轟轟烈烈的半日,百戰小將軍不僅沒死,還研製出了鳳羽,踹開國宮,殺舊君,當新主。僅僅半日,還未至午時,此時便傳遍了大街小巷,眾人連午飯都忘了吃,心中隻剩驚訝。
無論是哪半日,與誰而言,巫祁的盛名都是難以超越的,即使將你半生榮耀亦或是此生榮耀加起來,都沒巫祁帶給世人的震撼多。
並且,時至今日,她還未滿十九。
誇一句天才少女也不為過。
既如此,都城中便有人編寫了《巫家淑女傳記》印刷售賣,不僅在都城售賣,還傳至許多省城。巫祁對此事一無所知,窩在屋中改進鳳羽。
直到林廓買了一本拿著踏進了殿門,走到巫祁身邊,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書,朗聲道:“小七,猜猜這是什麼!?”
巫祁頭也不回地回道:“不猜”
一旁的寧循緒道:“《巫家淑女傳記》。”
“什麼?”巫祁不解,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鏡,有些茫然。
回到都城後,她便戴上了琉璃鏡,起初是單鏡,後來實在覺得有些麻煩,戴了兩三天後便老老實實地換上了雙鏡。
秉承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原則,巫祁還將另一幅雙鏡給了易慎,隻是,還未見易慎戴過。
她剛戴琉璃鏡,有些不習慣,總是忍不住摸一摸,推一推。
巫祁問:“什麼《巫家淑女傳記》?”
林廓隨手翻開一頁,清了清嗓子,道:“巫家淑女,殺魏司,獲罪入獄,浴火重生,奔入天庭,得神君之令,乘鳳凰再入人間,落於長如小鎮,鳳凰化為鳳羽助其一臂之力。”
奔入天庭……
得神君之令……
巫祁好笑道:“這都什麼啊,瞎寫的,不要信。”
“雖然是瞎寫的,但很正常。”寧循緒道,“於百姓而言,在舊主新主交接之際,他們需要一位不同於他們的人來穩住心神,為此,不惜神化此人。”
“什麼神不神,即使有,也不是我。”巫祁推了推眼鏡,道:“但,吾輩楷模的確是我。”
吾輩楷模著實還有些不太習慣戴眼鏡,下台階的時候還要微微低著頭,等腳實實在在地踩上才邁步。
身旁忽而飄來一片陰影。
巫祁擡眸看,看見了易慎。她深吸一口氣,撲進易慎懷裡,驚喜道:“易慎,你戴琉璃鏡了!”
他不穿朝服,也不穿帝服,似乎仍然是在辭紫閣名列前茅的易三公子。墨藍暗紋衣衫,玉簪,琉璃鏡。
易慎穩穩地抱住她,應道:“嗯。好看嗎?”
巫祁忙不疊點頭,道:“好看的好看的,超級好看。”
易慎莞爾,捏捏她的臉,試探性地問道:“那親一下?”
“好啊好啊。”
兩人皆是剛戴上眼鏡沒多久,依照先前接吻的方式,還未靠近,眼鏡便撞在了一起。
巫祁睜開眼睛有些錯愕。
易慎倒是自如道:“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