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嘉靖爭皇位 第7章
三月初十,天氣肅殺。豹房之內,一片蕭然。
正德皇帝還吊著一口氣。
他似乎是這個時代的中心,卻又像一個毫無乾係的局外人。周遭的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除了他一個人躺在病榻上,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視角,靜靜觀察著這個他自以為參透了,卻又從未真正瞭解過的大明王朝。
“太後怎麼說?”正德皇帝語氣平靜,聲若遊絲。
“回皇上,太後說再問問楊大人的意見。奴才又去了一趟內閣,楊大人說屆時會差禮部右侍郎顧清卜選一處山陵。”
皇帝微微點頭,吩咐道:“傳蔣冕。”便擺擺手,示意答話的司禮監太監溫祥退下。
……
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楊廷和正襟危坐。從太醫每日的請診來看,皇帝就在這幾日了。
想到這位皇帝朱厚照,楊廷和的感情十分複雜。從朱厚照幼年時,自己就是東宮侍講,是太子的老師。當時的朱厚照十分乖巧,上到皇帝,下到朝臣都對他寄予厚望。
可惜後來,弘治皇帝英年早逝。正德沖年即位,個性未穩,受到宦官蠱惑,便向著昏君的方向一路狂奔。
正德皇帝,彷彿就是自己雕刻壞了的一件藝術品。
此時此刻,內閣閣房內還有三個其他閣臣,排序分彆是華蓋殿大學士梁儲,謹身殿大學士蔣冕和武英殿大學士毛紀。
楊廷和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仔細思考著內閣未來的佈局,以及朝中未來的人事安排。在內閣中,排名第四的毛紀是自己的跟班,次輔梁儲則是一隻誰都不得罪的老狐狸。真正難搞的是排名第三的蔣冕。
蔣冕是三朝老臣,資曆並不遜色於自己,且與自己一樣從前是東宮講讀,算的上是今上即位之初的基本班底。
雖然楊廷和與蔣冕關係一直很和諧,且在對抗佞幸與宦官上有共同的誌向和利益。不過,從任何角度來看,蔣冕都不可能像毛紀一樣,唯自己馬首是瞻。
至於朝廷六部,目前除了一個老好人毛澄算是親自己的以外,其他人都不算自己的人馬,甚至還有一些政敵。
楊廷和最大的政敵要數吏部尚書王瓊。此人才乾了得,軍功出眾,一聽就是正德皇帝喜歡的臣子。至於其他人,戶部尚書楊潭、兵部尚書王憲、工部尚書李都屬於獨立山頭,相較於自己,更反而親近王瓊。至於刑部尚書張子麟則是個一心斷案的技術官僚,與黨爭無涉。
作為三朝元老,楊廷和在朝中自然也有一批自己的人馬。不過要想將自己人安插在重要崗位上,還需等待契機。
想到這裡,楊廷和的目光瞥了撇西苑太液池的方向。契機稍縱即逝,就在這幾日——而抓住機會的關鍵點,隻在於太後。
“見過各位大人。麻煩通傳,萬歲爺有旨,宣大學士蔣冕豹房覲見。”來人是司禮監的太監溫祥。
蔣冕聽到訊息,立刻從班房裡出來,卻見溫祥正在與楊廷和搭話。
蔣冕上前道:“溫公公,不知陛下傳喚所為何事啊?”
溫祥恭敬道:“萬歲爺與閣老要談的,自然是國家大事。雜家冇眼界,怎們會知道呢?”
蔣冕的嘴皮笑一笑,便領著幾個仆役,撇下溫祥獨自朝西苑而去。
……
與此同時,詔獄之中,一個身披鬥篷的老人穿行在無儘的黑暗之中,直至一間普通的囚房。
“開門。”老人正是張永,他今日來探望的是曾經在大明朝權傾一時的狠角色,前錦衣衛都指揮使錢寧。
張永走入牢房的時候,錢寧狀若瘋癲,神神叨叨。可當張永將自己的鬥篷撤下時,錢寧混濁的雙眼頓時清澈了起來,閃現出無數渴望。
“張公公,是不是皇上讓您來找我?”錢寧急迫地問道。
“是,也不是。”張永答道。
錢寧愣住了,疑惑不解的望著張永,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錢寧,雜家向你問話。你要是答得好,雜家便有本事將你給救出來。若是你答得不好,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能救不了你。”
錢寧不顧手腳上沉重的鐵銬,趕緊跪好道:“公公問什麼,末將就答什麼。”
張永點頭,隻問了六個字:“七年前,楊巧巧。”
錢寧吃了一驚,抬頭問道:“此事,公公如何得知?”
張永不答。錢寧自然明白張永的態度,便老實交代:“是陛下讓末將趕那女子走的。末將不敢違逆陛下的意思,又恐他日陛下反悔,便私自做主,將那女子安置在西山龍泉寺中。後來,皇上果然要尋那女子,末將去尋,卻已是人去樓空。”
“你可知那楊巧巧去了何處?”
“末將不知。”
張永失望至極,卻有一絲狐疑,便問道:“皇上是如何認識那女子的,又為何要將她趕走?”
“末將隻知,那女子詩詞才藝極佳,乃萬花樓的頭牌花魁。那段日子,皇上正為了罪己詔之事惱火。末將為逗皇上開心,便帶著皇上逛那萬花樓。誰料皇上一首青詞技壓群醜,出手又闊綽,自然摘得美人歸,藏於豹房之內,寵愛至極,以至於旁人都稱呼那女人叫娘娘……至於後來為何要趕她走,末將也不清楚。想是那女人得罪了皇上?”
出了詔獄,張永命車駕急速向西山龍泉寺駛去……
“回皇上,那張永自詔獄出來,便披著鬥篷,往那龍泉寺去了。”正德身旁的小宦官垂首低聲道。
皇帝閉著眼睛,不做任何表示。那小宦官見狀,便壓著腦袋退了下去。
“臣蔣冕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待小宦官退下後,站定三丈遠的蔣冕立馬上前,叩首便拜。
皇帝依舊閉著眼,冇有任何反應。
“皇上。”蔣冕提高了音量。
皇帝還是閉著眼,冇有任何反應。
“皇上!”蔣冕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度,可仍舊得不到正德皇帝的任何迴應。蔣冕將頭抬起來,見正德麵黃如蠟,毫無血色,一動不動,不禁大悲哭道:
“皇上——皇上賓天了……”
“朕還冇死呢……”朱厚照突然睜開眼睛,將頭轉過來,直直看著蔣冕。
蔣冕吃了一驚,趕緊止住哭嚎,歎道:“皇上嚇死老臣了!”
皇帝安慰道:“蔣師傅,你就放心吧,朕比你先走一步。”
蔣冕又哭天搶地起來:“皇上這是要逼死老臣啊。皇上若是有個萬一,叫老臣怎麼活得下去啊……”
朱厚照不想再聽蔣冕的哭嚎聲,便擺擺手。一個宦官立刻高唱:
“蔣冕接旨!”
蔣冕立刻止住啼哭,條件反射道:“臣蔣冕接旨。”
等了半天,卻冇有聽見那宦官接下來的唱詞。蔣冕心中有些疑惑,依禮製卻不敢抬頭。
“蔣閣老,快接旨啊?”宦官提醒道。
蔣冕抬起頭來,才發現皇帝已經將兩卷聖旨準備好了,由宦官捧著,就等蔣冕伸手來接。蔣冕趕緊伸出雙手,宦官便將兩卷聖旨遞給了蔣冕。
蔣冕告退後,朱厚照瞟了瞟,地上已經印出了兩道水印。勃謝汗流浹背,不外乎此。
正德皇帝閉上眼睛,如今世間已無留戀之事。
此生富貴無極,卻一文不名。權勢無兩,又受製於人。威服四夷,卻不得人心。隨心所欲,遊曆萬方,卻始終不得心意,困於牢籠。到臨了,連一個稱心如意的交托之人都冇有,他也不知道這輩子爭的到底是什麼。
四日後,正德皇帝朱厚照崩於豹房。史載其臨終遺言為:
“朕疾不可為矣。其以朕意達皇太後,天下事重,與閣臣審處之。前事皆由朕誤,非汝曹所能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