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與君相絕 第43章 病房閒談與瘋子的自白
涅墨西斯醫院頂層的特殊隔離病房,靜得隻剩空氣淨化係統低微的嗡鳴。陽光透過調光玻璃,濾成柔和光暈,漫過冰冷的醫療裝置與病床上蒼白的容顏。
盛少罌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眉梢微挑——她那位在商界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哥哥盛少遊,正以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小心翼翼地將一勺吹涼了的清粥遞到花詠唇邊。花詠微微側頭,順從嚥下,那雙慣常氤氳著水汽的眼睛,此刻盛滿了依賴與脆弱,一眨不眨地凝望著盛少遊,彷彿他是唯一的救贖。
這畫麵,溫情得近乎失真,卻也有趣。
盛少罌斜倚門框,指節不輕不重地叩了叩門板,清脆聲響輕易打破了那方寸間的“溫情脈脈”。
“喲,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她語調慵懶,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晃了晃手中提著的三個精緻食盒,“虧我還惦記著某位大病初癒的‘功臣’,特意繞道去‘沁芳齋’排了半小時隊。看來是白費心思了,人家的清粥小菜,吃著更香甜。”
“少罌。”盛少遊見到妹妹,明顯鬆了口氣,像是從某種緊繃而陌生的角色扮演中暫得解脫。他放下粥碗起身,“你來了正好。p國那邊有個緊急跨國會議,對方隻認我,必須親自線上主持,大概兩小時。”他目光轉向花詠,語氣不自覺地放緩,帶著囑咐,“花詠這邊……剛穩定不久,艾伯特說還需密切觀察……你幫我照看一會兒?”
“行啊。”盛少罌答應得乾脆,走進來將食盒放在茶幾上,“反正我也沒吃,沾病人的光,嘗嘗這據說能起死回生的藥膳湯。”她瞥了一眼花詠,意有所指,“放心,餓不著你的‘柔弱’oga。”
盛少遊似乎想反駁那句“你的”,最終隻是抿了抿唇,又低聲對花詠交代了幾句“好好休息”、“有事立刻按鈴”,這纔拿起西裝外套,步履匆匆離去。
房門輕合,將那點殘存的、屬於盛少遊的alpha氣息徹底隔絕。
病房內陷入短暫寂靜。
方纔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柔弱與依賴,如潮水般從花詠身上悄然退去。雖病容依舊,臉色蒼白,但他眼底神采已悄然轉變,不再是全然的空洞依附,而是沉澱下幾分冷靜的洞察與一絲難以捉摸的幽深。他看向茶幾上印著“沁芳齋”古樸logo的食盒,唇角牽起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弧度:“勞盛副總費心,‘沁芳齋’的湯品,據說預約已排到三個月後。”
“順手的事。”盛少罌忙應著,利落開啟食盒。頓時,一股濃鬱醇厚、夾雜淡淡藥香的溫暖氣息彌漫開來,驅散了病房裡冰冷的消毒水味。她將燉得金黃清澈的湯盅和幾樣精緻小菜一一取出,一份推至茶幾對麵,自己則拉過單人沙發椅,舒坦坐下,拿起銀勺,自顧享用起來,動作優雅卻不失隨意。
花詠也未矯情,慢慢挪到床邊沙發坐下。動作間仍見虛弱,姿態卻恢複了些許固有的從容。
兩人相對無言,安靜喝了幾口湯。頂級廚藝與名貴藥材交融的湯品,口感層次豐富,溫暖熨帖,從食道暖進胃裡,彷彿連精氣神也得以滋養。
盛少罌滿足地喟歎一聲,放下湯勺,用餐巾輕拭嘴角,這纔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頭也不抬地開口,隨意得像評論湯的火候:“剛才來之前,去了趟hs。”
花詠握著湯勺的纖細手指幾不可察地微頓。
“今兒是小兔子生日。”盛少罌繼續道,語氣懶散,如同分享趣聞,“我送了副新眼鏡,換了那副戴了幾年、腿都磨褪色的舊架子。哦,還有一束新鮮鼠尾草,帶露水的,聞著挺醒腦。”
她頓了頓,慢條斯理舀起一勺湯,吹了吹送入口中,品味片刻,才接著道,眼底漾開玩味笑意:“你猜怎麼著?你們家那位沈總,臉當時就沉了,嘖嘖,那資訊素壓的……雖收得快,但差點沒把旁邊那盆發財樹給薅禿。午休一到,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拎走。我瞧著那架勢,怕是早訂好了餐廳,備了‘大禮’——一塊跟他日常戴的那款,怎麼看都像情侶表的鉑金腕錶。還硬邦邦扯什麼‘獎勵兢兢業業’。”
她說著,自己先嗤笑出聲,搖頭:“真是……又彆扭又好笑。明明佔有慾都快從眼裡噴出來,恨不得當場給人釘滿標簽,偏要端著冷麵上司公事公辦的架子。我說花詠,你們hs的企業文化是不是有點特彆?上司表達‘器重’的方式,都這麼……彆致且令人窒息?”
花詠安靜聽著,長睫垂落,在蒼白臉頰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情緒。他小口喝著湯,動作斯文,待盛少罌話音落下片刻,才輕輕放下湯勺,抬眼。目光清透,彷彿能看穿諸多表象,聲音因病弱低啞,卻帶著奇異平靜與瞭然:
“文琅他……從小就這樣。他不是天生冷漠刻薄,也並非以折磨人為樂。”
他微微側頭,似陷入久遠回憶,病房柔光勾勒出優美下頜線,也映照出一絲複雜悵惘:“他隻是……從未被教會過,該如何正常、溫和地表達喜歡與在意。”
“他看到的‘愛’是什麼樣?”花詠聲音很輕,像片羽毛,卻帶著沉重分量,“是沈伯伯對應叔叔那種……近乎毀滅性的掌控掠奪,是哪怕彼此折磨到鮮血淋漓、筋疲力儘,也絕不放手、至死方休的極端捆綁。那種強烈到足以摧毀一切、帶著暴烈與疼痛的占有,或許就是他認知裡,‘在乎’一個人最原始、最深刻的表現形式。”
“他學不會柔軟,學不會坦誠,更學不會放手。他隻知,想要就必須牢牢抓在手裡,即使用最笨拙、最傷人的方式。”花詠目光投向窗外,似能穿透樓層,看見那個在情感領域同樣荒蕪的發小,“打壓、控製、否定、甚至傷害……在他扭曲認知裡,或許這都是‘你屬於我’、‘你對我特殊’的證明。他很聰明,商場上殺伐決斷無人能及,但在感知表達情感方麵,他遲鈍得像塊未琢頑石,尤其對他自己的心……他常一無所知,隻憑本能行事。”
盛少罌聽著,身體微向後靠,雙臂交疊,做出審視姿態:“所以,他就用折磨高途的方式,證明高途對他獨一無二?這邏輯可真是……感人肺腑。”
“可以這麼理解。”花詠輕咳一聲,臉上泛起病態潮紅,眼神卻依舊清明,“他內心極度矛盾。一方麵,潛意識受原生家庭影響,或許認同這種痛苦與羈絆交織的關係模式;另一方麵,他又極度恐懼排斥自己變成alpha父親那樣的人,更厭惡oga被本能**支配的模樣……高途以beta身份出現,反陰差陽錯成了‘安全’出口,一個他能稍放鬆去‘在意’,而不必立刻麵對內心恐懼衝突的物件。儘管這‘在意’方式,依舊被他搞得一團糟,充滿傷害。”
盛少罌忍不住搖頭,唇角勾起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憐憫的弧度,最終評價:“一家子瘋子。”
花詠聞言,卻微微笑了。那笑容很淺,浮於蒼白麵容,如水波微光,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苦澀,有瞭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歸屬感?畢竟,能如此平靜道出這番話的他,某種程度上,或許也被歸為同類。
“或許吧。”他輕聲應和,未否認,“但文琅他……本質並不像表現那般冰冷暴戾。他隻是……需要一個人,或一場足夠慘烈的教訓,狠狠敲醒他,逼他睜眼看清自己的心,學會用正確方式珍惜眼前人。”
“比如?”盛少罌饒有興致前傾,手肘支膝,像聽到有趣計劃開端。
花詠垂眸,目光落自己纖細手腕清晰的靜脈上,聲音輕得幾乎散在空氣裡,卻冷靜得近乎殘酷:
“比如……讓他真切體會一次,何為徹底失去。”
盛少罌看著他低垂的、顯得異常柔順安靜的側臉,未再追問。病房重歸安靜,隻剩“沁芳齋”湯品殘留餘香,與冰冷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交織。
但她心裡清楚,眼前這看似柔弱無害、時刻需保護的“oga”,恐怕比世上任何人都瞭解沈文琅那顆扭曲複雜的心。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該如何“幫助”他完成那場痛徹心扉的蛻變。
這場圍繞“獵物”與“占有”的複雜遊戲,棋盤上的棋子,從非全然被動。而執棋之手,也遠不止一雙。
她拿起湯勺,慢悠悠喝完最後一口已微涼的湯,眼底興味盎然。這趟渾水,越發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