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119章 喜歡
孫悟空眉毛擰在一起,金色的眸子裡滿是醉意和一種更深的不解與煩躁。
“不對勁……”
它含糊地嘟囔,聲音沙啞。
“白絮,俺這兒……悶得慌,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透不過氣,還……有點疼。”
它抬起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心口,眼神困惑地看向白絮。
“石頭……也會胸口疼嗎?”
白絮靜靜地看著它。
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純然的痛苦與迷茫。
她想起自己與柳青在凡間時,那些因思念,因誤會,因愛而生出的絲絲縷縷的酸楚與疼痛。
與眼前這齊天大聖的神情何其相似。
她輕輕歎了口氣,月光透過水簾,在她清麗的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
“大聖,”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石頭或許不會疼。但若心裡裝了人,便不再是頑石了。”
“裝了人?”孫悟空更困惑了,用力捶了捶胸口,“俺心裡誰也沒裝!空的!”
白絮微微搖頭,唇角泛起一絲瞭然而溫和的笑意。
“大聖方纔,一直在罵二郎真君。”
孫悟空一愣,醉醺醺的腦子轉得有些慢。
“罵他?對!俺罵他!他騙俺!他把俺當傻子!俺不該罵他嗎?”
“該罵。”
白絮順著孫悟空的話,語氣依舊平和。
“可大聖除了生氣,是不是還覺得……這裡更痛了?”她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看向孫悟空的胸口。
孫悟空按在胸口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它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那股憋悶的痛楚確實因著白絮這句話而更加清晰起來。
孫悟空煩躁地甩了甩頭,“是又怎麼樣!俺是被他氣得心口疼!”
白絮看著這隻在三界馳騁風雨,在感情上卻如同白紙般的猴子,決定說得更明白些。
她斟酌著詞語,緩緩道。
“大聖這種又生氣,又心痛,還反複想著一個人,因他牽動所有情緒的感覺……在我們看來,或許,叫做‘喜歡’。”
“喜歡?”孫悟空重複著這個詞,金眸裡全是茫然。
它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喜歡的意思。
唐僧喜歡看經書,喜歡絮叨。
八戒喜歡吃桃子,喜歡吃。
沙僧喜歡安靜,喜歡沉默寡言。
它孫悟空喜歡……
大抵喜歡喝酒吧。
隻是,楊戩與喜歡二字有何乾係?
白絮見孫悟空怔住,一時間被它這純粹的反應逗得莞爾。
隨即正色,她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釋。
“喜歡就是……願意為了對方去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話罷,她臉上浮現出紅暈,想必是想起了柳青。
這話不假。
畢竟兩人都經曆過生死考驗的深情。
可孫悟空聞言,卻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道理。
它猛地坐直了身體,酒意都醒了兩分。
“願意為他死?!俺都願意為他死了,為什麼還會生他的氣?!這說不通!”
看著孫悟空理直氣壯又邏輯自洽的困惑模樣,白絮耐心引導。
“大聖,正是因為在乎,才會生氣。若隻是個不相乾的陌生人,他騙你、瞞你,你會這般憤怒,這般……心痛嗎?”
她頓了頓,丟擲一個更具體的例子。
“大聖,我且問您。若是您現在發現,那李天王李靖從頭到尾都在騙您,利用您,您會如何?”
孫悟空想也不想,眼中凶光一閃,呲牙道。
“那俺現在就打上天去,掀了他的天王殿,揍得他滿地找牙!”
“會心痛嗎?”白絮緊跟著問。
“心痛?”孫悟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了一聲,“俺隻會覺得解氣!痛快!”
它說完,看著白絮瞭然的笑容,自己卻慢慢頓住了。
它似乎……有點明白了。
李靖騙它,它隻想揍人。
楊戩騙它,它卻不想打架。
胸口還像被撕裂了一樣,悶痛得厲害。
這……不一樣。
白絮看著它怔忪的表情,知道它已有所觸動,柔聲道。
“大聖,您看,這就對了。對李靖,那是怒。對真君……怒中帶痛,便是因為,您心裡有他。”
孫悟空沉默了。
它低下頭,看著自己毛茸茸的手掌。
它第一次對自己石頭做的心產生了懷疑。
那裡此刻正因為一個名字,正傳來一陣陣陌生而真實的絞痛。
喜歡?
便是這般……又苦又痛,又想靠近又想遠離的滋味嗎?
它不懂。
隻覺得這滋味,比世間最烈的酒,還要燒心。
……
洞外的蟲鳴不知何時稀疏了下去。
夜色愈發深沉,連瀑布的轟鳴都彷彿被這凝重的寂靜吸走了幾分聲勢。
孫悟空維持著低頭的姿勢,許久沒有動彈。
隻有胸口那陌生的絞痛一陣陣提醒著它,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心裡……有他?”
它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這幾個字像是有千斤重,壓得它那顆自認是頑石的心沉甸甸的。
它忽然抬起頭,金眸裡醉意未消,卻混雜了更多的不解和一種近乎倔強的抗拒。
“可他有哪裡好?整天板著張死人臉,話不多說半句,心思比海還深!算計這個,算計那個,連俺都算進去!俺……俺應該討厭他!對,討厭他!”
它越說越激動,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猛地抓起旁邊還剩小半壇的酒,又要往嘴裡灌。
白絮輕輕伸手,按住了酒壇邊緣。
她的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溫和的堅定。
“大聖,”她看著孫悟空那雙因為情緒激動而更加明亮的金眸,“討厭一個人,是不會因為他而這裡痛的。”
她的指尖虛虛點向孫悟空的心口。
孫悟空的手僵在半空,酒壇沒能湊到嘴邊。
白絮的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它試圖築起的防禦。
是啊,它討厭李靖,是真的隻想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打完了,氣也就順了。
可對楊戩……那股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攪得它五臟六腑都跟著難受。
這感覺,確實不一樣。
它煩躁地鬆開手,酒壇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殘餘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濕了乾草。
“那俺該怎麼辦?”
孫悟空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它自己都未察覺的無助。
它習慣了直來直往,打得過就打,打不過想辦法也要打。